郑朗没有结束,他正等着这次时机。
以前看史书时不知道,韩琦“虐待”上司富弼。直到范仲淹上那篇折子后,才勾起他的一些回忆。事情没那么简单,范仲淹想迁就韩琦,共同上书,说了许多慷慨陈辞,手下一群小弟不知道啊,于是纷纷附和。但久和不下,范仲淹担心有变,再三的迁就西夏,在他的带领下,欧阳修没声音了,富弼态度越来越温和,只剩下韩琦一个人在闹。最后范仲淹到处流浪,韩琦心中憋着气,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屡次找富弼的麻烦。
还有其他的原因,但这条原因很主要。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郑朗心中感到好笑,问题不要紧,他最关心的一些事情,比如裁兵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免税法产生的弊端,也随着郭谘下去查地,起到一些杀鸡赅猴的阻止作用。
韩范富三人之争,他不管的,但是要说出来,反正也在等大理寺与开封府的消息,于是对范仲淹又说道:“希文,你素不喜勾心斗角,我也不大喜,特别是在朝堂上,有这时间不如多为国家思考一番。但元昊素来狡猾,不能将你的心当元昊看,在延州你已吃过他一次亏,应知道他的为人。多喜诈术,喜欢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不错,我朝情况是恶劣,国库空虚,再加大旱,更是雪上加霜,但眼睛不能仅盯着自己,也要看一看别人。先说西夏出兵,泾原路成了真正的铁板,环庆路山多路狭,攻打不易,唯独延鄜路横山控制在敌寇之手,情况不是很好,要么便是府麟路,比以前更坏。但我军主力并没有撤回来,虽裁减老弱病残,这不是削弱战斗力,而是加强,将士又多经过战场,不是才交战之初,久不战,或多或少有些将士懦弱不能用。其一。我国都凋落成这样,西夏呢?”
包拯说道:“郑相公,我前去夏州,来回观察过,西夏百姓贫苦,仿佛灾民,又有许多军队驻扎于边境之上,不断巡逻。一路所过,许多百姓衣不蔽体,面带菜色,远比我国更困窘。”
那是,不是才见鬼呢。郑朗额首,说道:“必然。我国有压力,他们更有压力。况且还有契丹敌意陡增,要么元昊前去契丹做一个太平走狗,要么就反抗。只要我境兵力不减,严加密防,他怎敢再与我朝为敌?之所以强硬,是看到我朝的软弱,所以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不然几次大捷当真白打了?
从宋朝伤亡损失来看,差不多,虽多次大捷,死了许多将士,若再加上百姓,伤亡率稍低,可低得不多。几次大规模作战,用的经费更多,若不是江东开圩,平安监与蔗糖坊,有可能自己数次规模的战役,更加重宋朝的负担。算算账,差不多,持平。
意义是在于对方。
将前线真正伸到萧关,三路几乎联成一个整体,西夏多处地方暴露在宋军的攻击下。加重西夏的伤亡率,不仅是士兵,还掳来大量百姓,减少了西夏有生力量。唯独的好处,人口剧烈减少,也稍稍缓解元昊眼下压力,少了许多人吃饭。但长远来看,西夏这次元气乃是真正大伤。还有士气,双方士气开始颠倒过来。
应当来说,此次西夏比史上的西夏情况更恶劣。
又说道:“陛下,以前臣一直就想说的,但国家承平已久,许多人心中有顾虑,还有一部分的确是贪生怕死,再加上国家困窘,到处有盗匪横行,臣于是默忍下来,没有说,怕引起群臣攻击。然灾民逐步安顿下去,不会出大乱子,明年只要西北有备,必不会发生战事。那么到明年秋收上来,国家财政会全部缓解。至少不会象今年这样,危机重重。所以臣今天索性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对于议和,臣一直不反对,但看怎么议和。”
“郑卿,你说当如何议和?”
“上次我说过,西夏国内情况危险远胜于我国,主动权在我,急的不是我们,是他们。就算契丹出兵,元昊极重情报,一旦契丹真正出兵,他必然提前得知,会紧急与我们搭成和议,反而更有利于我朝。”这是破开赵祯心病。赵祯想法不错的,契丹与西夏联手,必须用议和破坏他们联手,若是出兵交战,西夏大败,还要遵守什么和约。若胜,会产生许多变数,到时候西夏态度会更强硬,反而不易搭成和盟。
想法不错,但有的是缓冲时间,不能急,越急越会坏事。又说道:“曹利用三十万盟约,寇准说足矣,虽厚,不厚契丹盟不会遵守。这两敌皆穷,三十万当抵五十万贯钱,放在契丹内部,可购买十几万匹马,牛羊更是不计其数。但契丹是多大,西夏才多点大。所以臣说十万足矣。若是许其二十万,再加上十万石青盐,五七万石市榷盐,就算没有回易京师,也能让西夏直接获利七八十万贯之数,放在契丹都算厚矣,况且是西夏。”
郑朗不象欧阳修与包拯,说大道理没有作用,得说具体的数据,才显得有说服力。
“以西夏的贫瘠,七八十万户,不对,现在只能剩下六七十万户,以征两百万贯税务,算是厚加于民了。但我朝许七八十万贯,西夏困窘立解,而且数次失败失去的士气,也重新振奋,元昊的皇权更得以伸张。只要五到十年,便以我朝之货,得以休生养息,重新茁壮,到时候必将再次为寇。等于我朝每年从百姓身上剥削大量民脂民膏,反过来养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陛下,你难道不忧虑吗?”
“陛下,三思啊,”欧阳修大声喝道。
杜衍说道:“郑朗,你说得也是一种说法,但可曾想过,万一西夏出兵为寇呢?”
“杜相公,且听我说,闻听西夏已派使张延寿出使我国,可以将其搁置于洛阳,无他,西夏将我使放于夏州,不让我使进入兴庆府,我朝也可以使其驻于西京,而不准来王都。一不失其礼,二不使其再纵生骄慢之心。再说许其钱币之数,以臣之见十万即可。但张子奭误国,泄露底细,朝廷可以适当增加。十五万足矣,再许其五七万石青盐入境商榷,由保安军处交易。其他各州府勿得放开青盐,也可以于镇戎寨再开一榷场,市其马匹牛羊,这是我朝最缺少的物资,还有皮毛、毛毡、药材、香料以及贺兰石与自西域来的玉石,也是一种厚利,但不会夺我朝盐利,顺便给元昊一个台阶下,让他稍稍给臣民一个交待,元昊必不会寇边了。只是交待,而不是让他重新张扬所谓的皇权!”
“但他已称臣,”晏殊说道。
“晏相公,当真,你是首相,不能自欺欺人。自德明起,就不会真的向我朝称臣。我朝使者至,脱下皇服,迎接使者。使者一去,立即重新穿上皇服。李德明尚且如此,且论元昊乎?所以臣也以为,不用在西夏伪官上追究,没有用,追究也是掩耳盗铃之举。先和和吧,让他们慢点恢复,一旦恢复过来,便是他们重新入寇之日。”郑朗摇了摇头。
“已许其二十万。”章得象说。
“准许他们抽我们宋朝耳光,难道不准许我们抽他们耳光?他们能屡次反悔,为什么我们不能反悔?和约签订好了吗?”
这叫对比法,契丹多少人口?一千多万人口,西夏才多点人口,顶多三百万,现在肯定没有,三十万寇准说厚,五十万让契丹刻碑勒功,十五万再加上青盐之数,等于是一年给西夏人二十五万,是足矣了。
大殿一片沉默。
欧阳修说:“终非长久之计。”
“恢复国力,必须国库里最少储备五千万贯以上的钱帛,才开始备战。西夏必平,否则与契丹狼狈为奸,一西一北,我朝两边受困。现在主仁臣明,不会出问题。一旦主君稍稍平庸,不等我朝恢复过来,国力受挫,必将被外敌撕灭。比如澶渊之战,若是那时候西夏成长到今天,与契丹联手入侵,后果会是如何?”
大家再次沉默。
郑朗说的不是无的放矢,金人南侵,若不是国家大量兵力驻扎在陕西,也没有那么快灭亡。唐朝也是,正是受吐蕃的牵制,精锐军队放在青海,结果安禄山大军浩浩荡荡南下,一路无人抵挡。再收拾,来不及了。
最糟糕的便是赵祯开的恶头,一开始便将基数提高,后面每每将西夏一顿胖揍,随后再次议和,再次用这么重的岁币献上,虽让西夏仙仙欲死,但也让他们迅速恢复过来,下次再征时重新起了困难。
自己带来大捷,还有后世的眼光,绝不容许让这样现象发生的。
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吴育与大理寺的人搜查,比较好搜的,这不象后来,还有一个银行的啥,全部放在家中,他们又是官员,不会象一些小家户,将钱与贵重的物口埋藏在地下,一搜便搜了出来。
刑不上士大夫,吴育没有让两人入狱,但将他们隔离起来,盘问下人,又得到一些物品,不仅有金节头冠,胡蹀躞,还有一些金银细软,一些名贵的宝石,全部是二人从西夏带回来的。
吴育派人将赃物呈进内宫。
郑朗看了看,金节头寇也就是一些羌人常戴的冠箍,但元昊给的是用黄金打造的,上面还镶着一些名贵宝石,价值连城夸奖,但没有一两千贯是拿不下来的。
蹀躞发音为得瑟,宋朝的称呼便是行囊,武侠小说里的称呼便是百宝囊,多用兽皮缝制,但元昊送的两个胡蹀躞与众不同,上面锈了许多金银丝,做工十分精美,也缀着一排碎碎的宝石,宝石虽小,色泽晶莹剔透,也非是凡种,价也不菲。但这些充满西夏的风格,张王二人无法狡辨。
赵祯大怒道:“混……”
不知道是准备骂混蛋,还是骂混账东西,他涵养好,未骂出来,但在暴怒之下,用手一下子将这些赃物拂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