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掰着指头说道:“第一个疑问,你提到英国舰队集结完成却不进攻是在等待国内授权或者法国等国的援军。#百度搜(手打吧)阅读本书最新手打章节#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继道:“回王爷,英国虽是一王国,但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国家的权力由女王和议会分享。其中,女王的权力多是礼仪性的,立法、征税、拨款、任免、宣战和媾和的大权都在议会,没有议会的授权,军队是不能采取行动的。现在,英国在印度和南洋的殖民地都由其东印度公司管辖。我判断,东印度公司感觉这次潮州会馆打砸其办事处和广西乡民杀其伤人的的事是对我大清开战的绝好借口,所以先将舰队派到了塘沽海面,再迅速向国内申请授权。只等授权一到,就立即开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英国议会已经授权开展了,但是考虑到自身力量不足,正在游说法国等国参战。无论是何种情况,既然现在战端未启,局势就有翻转的可能。”
奕沉思片刻,说道:“第二个疑问,你此去有几成把握?”
张继小心翼翼地看了奕一眼,发现他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心下也不由得一虚,硬着头皮说道:“回王爷,当今世界,除我大清之外,还有英国、法国、美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撒丁等强国。其中,英国是传统的海洋强国;法国是传统的欧陆强国;美国原本是英国的殖民地,独立之后国势日盛,经济上颇有超越宗主国之势;俄国雄踞北方已有百年,彼得大帝在位时也曾盛极一时,但是由于没有出海口,经济上又落后,一直不为欧陆诸强所承认;奥地利也是传统的欧陆强国,但比法国要弱小一些;普鲁士和撒丁都是新兴强国,近年来,普鲁士为统一德意志地区,撒丁为统一意大利地区,都先后与奥地利、法国开战。一方面,普鲁士和撒丁无暇他顾,另一方面,奥地利也疲敝异常,难以为继。因此,这几个国家都可不必担心,他们纵然有心也无力与我大清为敌。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各个州都是独立的政治实体,近年来,南方诸州颇有脱离美国自立之意,北方政府则全力应对,其内战爆发就在不日之内,自然也抽不出身来。剩下的就只有英国、法国和俄国了。法国本是传统的欧陆强国,嘉庆九年,法国将军拿破仑称帝,率军横扫欧陆。嘉庆二十年,欧陆联军和英军大败拿破仑于滑铁卢。从那时起,法国就国势日衰了,现在只是徒具其表,加之和普鲁士、撒丁作战多年,人心思定。我相信我能够说服法国政府不出兵。俄国是真正的虎狼之国,从立国之日起就不断以武力进行扩张,对我大清乌里雅苏台和黑龙江的领土一直存着觊觎之心,如果他们这次趁火打劫,处理起来却是会比较困难。不过,只要我能够祸水东引,挑动普鲁士和俄国之间的矛盾,料想可以牵制住它。剩下的,就只有英国一国了,说良心话,说服英国,我没有把握。一方面,英国是一个小国,国内市场狭小,其经济发展依赖于与它国的贸易和对殖民地的贸易,它会为了要求它国开阜通商、扩大市场而不惜开战。另一方面,现在正是英国国势如日中天之时,它又于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先后两次击败我大清,想让它知难而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请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奕低下头,又用碗盖拨起着茶碗上的茶叶来。曾国藩与奕相识多年,知道这是他心中权衡大事时下意识的动作,心中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他是否会支持张继。
良久,奕放下茶碗,抬起头来,对曾国藩道:“伯涵,松涛现在是何职衔?”
曾国藩忙道:“他现在只是我的幕僚,没有实职。为了方便他参赞机要,我奏报朝廷之后,在吏部给他补了一个候补江苏盐道的缺。”
奕点点头,转向张继,一字一顿地说道:“松涛,你能为了国家兴亡而不顾个人安危,我很欣赏你。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朝廷批准你赴各国进行和谈。但是,有几点,需要向你交代清楚:第一,出于朝廷体面的考虑,你不能做为大清的正式使节,而只能以我的幕僚身份,以‘与各国商谈贸易事宜’为借口,对各国进行非正式的出访;第二,如果和谈成功,朝廷不能封赏你什么,你只能默默无闻;如果和谈失败,你被扣留它国,朝廷也不能营救你。一句话,朝廷不能承认你以及你所做的一切;第三,朝廷给你的谈判条件很苛刻,不能再割地,不能再赔款,不能再协定关税,不能再开阜通商。我知道,这三点很难让人接受。所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如果能接受,就启程远赴重洋,如果不能接受,你还可以继续在伯涵帐下效力。”
张继想都没想地说道:“王爷,我接受。”
奕有些吃惊地说:“你可以再想想。”
张继坚定地说道:“不,我接受。”
奕仰天长笑,说道:“好,好,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又说道:“好,难怪伯涵称你为无双国士,这四个字,你当得起”,又转头对曾国藩说:“伯涵啊,要不是你抢了先,我可一定要将松涛收入帐下呢,哈哈哈。”
张继笑道:“王爷说笑了,张继是什么人,能当得起王爷的赏识。我既是大清子民,自当为国效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奕笑着说:“好,伯涵,松涛,走,去我府上,咱们今天一醉方休,也算是为松涛饯行。”
……
半个月后,张继在甲板上遥望着对岸越来越清晰可见的陆地,内心也如这蔚蓝的大西洋一般波涛汹涌。
武英殿会晤的当天,奕就行文户部、礼部和理藩院,命他们照会法国领事馆,半个月后,大清总理王大臣恭亲王奕幕僚、候补江苏盐道张继将赴法国商谈贸易事宜。第二天,张继就在几名户部、礼部和理藩院官员的陪同下赶到天津,乘坐法国费列罗公司运输茶叶和生丝回国的商船,踏上了他的游说之路。
虽然他们乘坐的是工业革命的产物——最新式的蒸汽船,但是在那苏伊士运河尚未开通,而且以煤炭为燃料,还没有出现内燃机的年代,这样一趟跨越半个地球的旅程也是着实耗费时间的。
半个月来,除了在斯里兰卡和好望角补给淡水时,他曾经上岸走过两次外,他几乎连陆地都没有看见过,晕船和没有新鲜食物简直要把他摧残死了。一开始,那帮四品京官们也是叫苦不迭,私下里怨声载道,只是不敢在他这位恭亲王和曾国藩手下的红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其实,张继也很理解他们,四品官员与知府平级,若是在地方上,那也算是肥缺了,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便是。只是,在这遍地是官的京城里,这四品的官员简直多如牛毛,用老百姓的话讲,“永定河里的王八,也比你这号人多一些”,不仅惹不起那些朝廷大员,就是他们的奴仆、家人,也是得罪不起的,实在是尴尬不已。而且作为京官,他们也几乎没有任何灰色收入,就指着几个子儿的死俸禄、朝廷发的不多的养廉银和管辖下的地方官员每年两次的“冰敬”、“炭敬”维持一大家子的开销,实在是不容易。这种情况下,还要他们陪着远赴重洋,难怪他们要发牢骚呢。
好在张继来的时候带足了银票,逢着这些人不痛快的时候就递几张过去。几次下来,把这些家伙弄得服服帖帖,就连给他倒夜壶的心思都有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靠岸了,他们登陆的地方是加莱,法国在大西洋沿岸最大的港口。
法国外交部的官员们和加莱的行会领袖们早就等候在码头上了,见他们一行人下得船来来,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一支数十人的军乐队还开始奏响《马赛曲》,听着这激昂的乐曲,张继心中思绪翻腾,不禁热泪盈眶。
张继并不会说法语,好在加莱与英国就只隔着一道英吉利海峡,是英、法贸易的重要通道,云集着各国的商人,又以英国商人最多,所以和加莱的行会领袖们倒也没什么语言方面的障碍,而法国外交官们自然是操着熟练的英语,因此宾主双方寒暄起来到也不费什么劲。
张继四下眺望,不禁暗暗赞叹,这加莱不愧有“大西洋上的明珠”之称,不仅港口颇具规模,而且已经出现了类似吊臂和集装箱的设施,搬运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不远处就是中心广场,上面伫立着城市的建设者、保卫者——弗兰德斯伯爵的雕像。广场周围各种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酒吧、咖啡厅随处可见,居民们和游客们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气氛。
张继一行在加莱住了一夜,就又坐上了开往巴黎的火车。
那时的蒸汽机车问世并不久,铁路通车里程也没有那么长,车厢更加是远没有现在的舒适,但是这不靠人畜之力就能前进、发出“轰隆”巨响、冒着白烟的钢铁怪物还是着实地让那些清朝官员们吃惊不小,一位礼部的官员一开始竟死活不敢坐进去。
火车穿过风光如画、景色宜人的塞纳河平原,向巴黎开去。
第三天上午,他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巴黎。
法国外交大臣让·塔里昂和财政大臣保罗·夏尔亲自到圣路易火车站迎接了张继一行。虽然张继的职务只是一个候补江苏盐道,但却是奕的幕僚。法国人知道奕是中国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握有的实权还在同治皇帝之上,而且思想较为开明,他们迫切希望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增加与中国的贸易量,自然对张继也是礼敬有加。
让·塔里昂和保罗·夏尔送张继一行到巴黎郊外的枫丹白露宫住下,表示皇帝拿破仑三世尚在外地巡视,暂时不能与张继会晤。但是,三天之后会安排张继在国民议会上做演讲,届时拿破仑三世一定出席。
之后的三天,在法国外交部官员的陪同下,张继和那几名户部、礼部、理藩院的官员先后参观和访问了巴黎及其附近地区的阿尔萨斯钢铁公司、洛林化学工业公司、环法铁路公司、穆赫兰道日用品公司、先贤祠、巴黎荣军院、香榭丽舍大街和塞纳河左岸咖啡小道。无论是风光宜人的幽静田园,还是喧嚣繁华的热闹城市,无论是耸入云天的钢铁高炉,还是微小精致的钟表齿轮,亦或是那些冒着浓浓黑烟的工厂,挂满世界名画的博物馆,无不震撼着这些平素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官员们,使他们大为折服,原来心中坚定不移的“华夷之辨、义理之争”也被动摇了。
张继一边参观,一边默默观察着身边的这些官员们。从这些人复杂的眼神中,他知道,变革的种子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深深地扎根、发芽了,有朝一日,这些种子会破土而出,开放出绚丽的“变革之花”。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它虽然迟缓,迟缓得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却如此坚定而深厚,它是最难被征服,也最难被磨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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