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沽保卫战胜利后的第三天,曾国藩和张继收到了朝廷六百里加急发来的圣旨,圣旨对曾国藩和张继的公忠体国、奋勇杀敌大加旌奖,表示此次胜利一扫道光二十二年和咸丰十年来国家所遭受的耻辱,圣旨里加封曾国藩为三等果敢公,仍署直隶总督,加封张继为三等永安伯,升任理藩院左侍郎,仍在曾国藩军中行走。此外,圣旨还要求他二人速速返京,准备接受接见。
两天后,奕再次接见了他们,只不过,地方已经换成了恭王府的书房。
礼毕,奕满面含笑地祝贺他们此战取得胜利,与他们寒暄几句后,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下人奉茶之后,就知趣地退下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合上了门。
奕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伯涵,松涛,你们千辛万苦打赢了这一仗,朝廷已经旌奖了你们,我也向你们表示了祝贺。通过这一仗,你们不仅提振了我们军队的士气,还激励了我们大清的人心。更重要的是,这次胜利让朝中的那些守旧派官员们一时对‘新政’无可指摘。但是,你们要知道,这个局面是暂时的,它建立在此次胜利的基础上。我相信,英国政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伺机疯狂地报复,下一场战争无可避免。而下一次我们能否打赢,我心里并没有数,我需要你们来告诉我答案。说句不当讲的话,我今天接见你们是太后和皇上授意的,太后和皇上很关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会直接影响到太后和皇上对我们的支持,最终也必然会决定‘新政’的命运。因此,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要慎之又慎,我要听到的不是你们的决心,不是你们的揣测,甚至不是你们的分析,我要听到的是真实的答案。”
曾国藩知道兹事体大,低头苦苦思索,怎样既能把真实情况道明,又不至于让这位支持自己的总理王大臣失掉信心。
这时,张继开口了:“王爷英明,下一仗我们能否打赢确实关系着整个朝局。如果能打赢,太后和皇上就会继续支持我们,‘新政’就能顺利推行下去。否则,那些守旧派官员们就会趁机大进谗言,攻击‘新政’,最后不仅中堂大人和我身家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了王爷您。请您恕我直言,事实上,下一仗是否能赢,关键不在我们,而在朝廷。”
奕眉毛挑了一下,淡淡道:“哦?你说说看。”
张继答道:“说老实话,这一仗能打赢,偶然因素很多。首先是英军主将菲利浦·汉诺威贪功冒进,在滩头阵地没有巩固的情况下贸然向内陆进军,以致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其次是他没有意识到大沽炮台的重要性,并未分兵把守,让我们有机会利用大沽炮台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再次是他既没做到知彼,也没做到知己,放弃了自己舰队的炮火优势和海战优势,偏偏选择在陆地上与我们开战,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焉能不败?最后是地形和他的多疑帮助了我们,使我们能够在玉枕山谷地伏击成功。当然了,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双方力的量对比,英军只有一万五千人,而且没有携带重武器。这样一来,他们的战斗力就很有限了。但是,我们不能保证下一仗英军还会犯这样的错误。甚至可以说,他们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而且,他们既然计划疯狂报复,所要出动的也就一定不止区区一万五千人了。”
奕点点头,道:“说下去”。
张继咽咽唾沫,接着说道:“我以上所说的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并不是说下一仗我们就完全没有胜算了。但是,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就非得有朝廷的支持不可。首先是兵力的问题,现在真正归我们节制的,其实只有从两江带来的那三万湘军,各地陆续调拨来的军队各有归属,直隶、山东和热河的军队也难以指望,真要打起仗来,我们未必指挥得动。其次是火力的问题,大沽炮台的红衣大炮还是圣祖爷在位时制造的,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早已过时,我们的步兵没有装备大炮,鸟枪也不多,骑兵更是只配备了马刀,这样的火力是完全不足以与英军抗衡的。最后是财力的问题,这次玉枕山伏击战,敢死队队员每人发了五百两现银,战死的家里还要补发一千两现银。此外,全部参战人员包括伙夫和马夫,也每人发了一百两现银。现在,我们的存银已经不足十万两了,维持日常开销尚且困难,怎么能指望靠着这些银子去激励士兵们呢?”
奕双眉紧锁,下意识地用右手转着自己左手拇指上戴着的翡翠玉扳指。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曾国藩暗暗吃惊,他与奕相识、相交、相知已经十几年,知道这是他做出重大决策之前习惯性的动作。
半晌,奕开口了:“伯涵、松涛,我仔细想过了:兵力的事应该没有问题,我明天就向太后和皇上请旨,通过军机处行文兵部,下令直隶、山东和热河三省的驻军全部脱离原归属地,统一编入湘军,完全由你节制,必要的时候,你们还可以持太后、皇上的手谕调用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兵马。火力的事我能帮你们的就是尽快从外地驻军那里调拨大炮、鸟枪来供你们使用,还可以行文从李鸿章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那里调拨一部分来,但是制造新式火器恐怕不现实。一方面,造办处并不掌握西洋制造火器的新技术,另一方面,时间也不允许。至于财力的事,我确实是无能为力了。现在户部捉襟见肘,国库存银已经不足两百万两,两江地区战事初平、陕北又刚刚遭了旱灾,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实在无力再承担你们的军费。我府上现在还能拿出大约八十万两银子,可以全部捐给你们。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也都家产不菲,但是,即便他们有心支持你们也不敢多捐银子出来,毕竟我大清官员俸禄微薄,他们拿太多银子出来就解释不清了。所以,这饷银的需求比起可能的供给来还大得很,你们看,可否再自筹一部分?”
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是京畿地区的卫戍兵力,步军统领衙门是九门提督麾下负责京师宿卫的兵力,而顺天府则是北京的地方兵力。奕肯将这些兵马的指挥权交付给他们,足见对他们的信任,也足见他确实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了,曾国藩和张继也没什么话可说了,看着这位王爷为难的样子,反倒有些愧疚,觉得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两人正准备和奕商量自筹军费的事,却听到有人在敲书房的门。奕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说道:“进来”。
只见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头伸了进来,曾国藩认得,这是恭亲王府的管家胡国荣。
奕问道:“是老胡啊,没看到我和曾中堂、张大人在议事么?什么事这么急啊,非得这个时候来报?”
胡国荣赶忙向奕行了礼,又向曾国藩和张继打了个千,回到:“回禀王爷,是国子监那个叫陈文盛的祭酒又来了。我和他说您不在,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说是今天带了一方上好的鸡血石来请您鉴赏,见不到您就不走了。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只好来打扰您了。”
奕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那你就把他领到偏厅,给他上茶,让他耐心等着吧。我不是那些养着文人清客整日吟风弄月的风雅王爷,没有那许多闲工夫鉴赏他的鸡血石。”
曾国藩和张继对视一眼,忙道:“既然王爷有客人,那我们就先退下了,明天一早再来听您的训示。”
奕忙摆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咱们谈的是军国大事,还有什么客人能比军国大事还要紧?这个陈文盛真是惹人厌恶,他本是国子监的祭酒,嫌京官清苦,想要谋个地方官的缺,就来走我的门路。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此人于公务上不能尽心尽职,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于私事上又琐屑不已,爱占便宜,同僚和学生都不喜欢他,我也不很愿意帮他。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他来过我府上好几次了,我都避而不见。这不,今天又找上门来了。我大清就是养了太多像陈文盛这样既无真才实学、也可不做实事的官,才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曾国藩和张继听着,也是苦笑不已。
忽然,张继眼睛一亮,说道:“王爷、中堂大人,我有办法了。”
奕和曾国藩疑惑地问道:“什么事有办法了?”
张继更加疑惑,盯着奕和曾国藩道:“自筹军费的事啊,我想到自筹军费的办法了。”
奕大喜,忙道:“好,松涛到底才思敏捷,快说来听听。”
张继笑着摇头道:“王爷,我这个办法还得那个陈文盛帮忙呢,请您派人传他过来吧。”
奕苦笑着说道:“胡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他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帮到你什么?”
张继急道:“我怎么敢和王爷开这种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请您派人传他过来吧,我保证我这办法一定行得通,只是要让您吃些哑巴亏失了。”
奕不知道张继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出于对张继的尊重和信任,还是一脸狐疑地打发胡国荣去传陈文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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