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教案(三)
作者:八方烟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620

() ()苏惜雨的家是典型的前店后宅,穿过店铺就是一个小花园和耳房,这里住的是店里的伙计,再走过一个月亮门就到了后宅。

苏惜雨的爹穿着青布长衫、千层底布鞋,两鬓略有些斑白,细长眼睛,一看就是典型的学究。真搞不懂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起开个绸缎庄,当了商人。

内堂的堂屋里,摆开了狮仙斗堂的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海味山珍,苏老头端着酒杯频频劝酒,不停的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有些过于客气了,反而弄的王天纵、马天虎这些人只好一直不停的喝。内堂里苏惜雨的妈也摆了一桌,那是专门向盛巧儿致谢的。本来盛巧儿很想和王天纵他们一起,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苏惜雨更是不可能和男人同桌吃饭、喝酒,盛巧儿也只好作罢。

王天纵当年陪领导练出了好酒量,二十一世纪的官场,没有八两一斤的酒量根本就没资格在领导身边混。马天虎这些丘八们也都是酒量颇豪,苏老头一边劝酒,自己也在喝,客人还没什么,自己已经头晕眼花。

老掌柜冯顺连忙劝他歇歇,苏老头依然硬挺着陪席。冯顺就自作主张代替苏老头做了东道,一个人陪七、八个人喝,挨个敬酒,而且是杯杯不落空,这个酒量让王天纵等人也暗暗咂舌。

王天纵一看大家都喝的不少了,也该是进入正题了:“冯八爷,我听说您和李中堂还有一些瓜葛?给咱说说。”

冯顺喝了半天,脸『色』反而越来越白,他淡然一笑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陈谷子烂芝麻,说它作甚?”

“说说吧,咱们也开开眼。”

“就是,冯爷,听说李中堂是因为您,才把淮军调出天津卫的,好家伙,直隶几万淮军都抵不过您一个人!”

北洋伤兵们对这个事情也很感兴趣,都七嘴八舌的问道。

冯顺酒喝了不少,也来了兴致,一只脚踩到椅子上,江湖豪气四溢道:“我哪有那本事啊!一个人抵挡几万淮军?你当我老冯是孙猴子啊???????那老冯我就说说?”

“说吧,说吧,冯爷,别卖关子!”

“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中堂刚到天津卫,那些淮军的亲兵可真坏啊,强买强卖、欺男霸女,都是一群混账?????????”

冯顺侃侃而谈,眼睛里有些神往的『色』彩,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正值盛年的时候。

事情其实也简单,当年淮军进了天津卫,这些兵痞都是两淮的老兵油子,够狠、能打仗,但是更能祸害百姓,李鸿章又是出名的护短,这些兵就更是有恃无恐。这些人丛山沟里到了天津卫这个花花世界,觉得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想要。

于是,勒索商户、吃馆子、嫖窑子不给钱,甚至明目张胆就敢上街*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敢反抗的他们就用刺刀扎,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连良家『妇』女都不肯放过,也时候大白天就冲进老百姓家里施暴。弄得天津卫是天怒人怨,可是又对他们没有办法。县、府各级官员也不敢管,谁会为了几个小老百姓得罪李鸿章啊!

冯顺出身于武林世家,祖辈是开镖局的,后来有一次保一趟红货失了手,家道就一落千丈,到了冯顺年轻的时候,家里已经破败了。冯顺除了有些武艺之外,别的又不会干,而且各个镖局因为钱庄、票号的兴起,保镖的生意都不太景气,冯顺无奈最后就入了锅伙大寨,当了一名靠吃街面过日子的混混。那个时候他住在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隔壁邻居是个从山东来的小夫妻,两口子靠在街边摆个卖油炸鬼的摊子为生。那个小媳『妇』别看是个卖油炸鬼的,倒也还有几分姿『色』,所以不少人冲着这个来买,生意倒也不错,有些无赖子弟想要调戏她,但因为冯顺和她家住邻居,又专程关照过,所以也就只是看看,心动而不行动。

偏巧一天早上,冯顺去城郊的小树林子练武,打完了两趟拳,又耍了趟大刀,出了一身的透汗,就扛着九环大刀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看见三个淮军的士兵扛着洋枪调戏那个小媳『妇』,那个当丈夫的就不干了,这个人是个山东大汉,长的也五大三粗,还是个火爆脾气,抄起挑担子的扁担就和三个当兵的干上了。

山东一带民风彪悍,尚武精神极重,这个小伙子估计也练过两手,一条扁担使的虎虎生风,把三个淮军打的屁滚『尿』流。这些兵痞吃了亏,哪里肯轻易罢手,就开枪了。当场把这个小伙子打死。

天津卫的大混混,基本上属于家里的事儿当个屁,街面上的事儿看的比天还大。这也不难理解,如果罩不住街面的百姓,谁给你保护费啊?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护的人家周全,这才是混混讲的道义。拿了钱不办事,那叫*!

冯顺一开始看小伙子多少有点功夫,估计他吃不了亏,所以就扛着大刀看热闹,青天白日的,这些淮军还真敢当街杀人?

没想到这些淮军做事儿真绝,真就开了枪。冯顺当时一股热血冲了顶门,也不敢不顾了,追上三个淮军,大刀兜头就砍了下去,第一刀就把刚才开枪的那个淮军脑袋砍下来了。事发仓促,其余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再加上冯顺刀法也快,两个人的枪里正好是空膛,连装子弹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和冯顺拼上了刺刀。

淮军士兵平日里训练主要都是队列、仪仗这些表面功夫,都是为了应付朝廷大佬的假把式,『射』击、刺杀这些科目几乎从来没有过,哪里是冯顺的对手,没有片刻的功夫,都变成了无头野鬼。

冯顺杀了人,可并没有逃跑,反而对周围人抱拳拱手,要求围观的商户、街坊给作证,他扛着犹自在滴血的大刀就去知府衙门自首了。

王天纵听他讲着,觉得像武侠故事一般过瘾,这些淮军的士兵确实该杀!在北京城就听说过,他们进了东北以后,打日本人没本事,祸害当地的百姓,一个倒比一个在行。

马天虎也听傻了,见冯顺说到这里不说了,急的搓手,感觉恭恭敬敬给老头倒了杯酒,问道:“八爷,接着说啊!”

冯顺一口把酒灌下,笑着道:“当时没想别的,就是不想连累别人,八爷就去了衙门,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个胳膊上石膏都没拆掉的伤兵问道:“那您怎么没死呢?”

这话问的太唐突了,引来周围一片的白眼!

冯顺哈哈大笑道:“冯爷我福大命大,命里不该死!街坊四邻都替我鸣冤,天津卫的商会凑了三千两银子上下打点,我在牢里也是好酒好肉,没吃半点苦头。后来商会求了天津知府、天津道台,都不管用,非要判咱一个斩立决,最后还是东家救了我一命!”

这下王天纵他们都傻了,苏惜雨的爹,这个酸秀才居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从李鸿章的刀下把人保出来?

喝的眼睛通红的苏秀才苦笑着道:“原先的天津兵备道方大人是我幼年的同窗好友,又和我结了儿女亲家,我就去求了他,他又求了李中堂??????????李中堂知道了事情原委,赞叹冯八爷是黄天霸、窦尔敦一样的英雄好汉,就法外开恩,免了死罪!”

这下王天纵更更蒙了,苏秀才就只有苏惜雨一个独养女儿,既然是结亲,肯定是苏惜雨许配了天津兵备道家的公子,那怎么鲍二这种土混混还胆量捋他家的虎须?

要知道,天津兵备道的全称可是钦命天津兵备道啊,看起来是个道台,起码也得是二品的官员才能有资格当的,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连李鸿章都不能不给他面子的!

“哎,我家那个丫头命薄,十年前方大人的公子就死了!那个小子多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可刚刚十岁就死了!我那个同窗受不了丧子之痛,一病不起,半年后也没了!真是可怜啊????????”

王天纵这下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苏秀才要把苏惜雨送到北洋总医院当护士呢!中国人普遍『迷』信,苏惜雨定过娃娃亲,结果死了未婚的夫婿,这种女孩是被看做丧门星的,一般人家宁可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不愿意娶这种克死男人的。只有留过洋的人和那些比较开明的买办人家,才没有这么多的穷规矩。苏秀才是希望将来女儿见见世面,将来能嫁的出去。

苏惜雨即使不算是千娇百媚,起码也属于秀『色』可餐的那种女孩,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估计追求者能排出二里地,可在这个年头,居然属于嫁不掉的那种类型!这是什么烂规矩?别人家死了儿子关苏惜雨什么事儿?又不是她下砒霜给毒死的,自己身子骨不好病死了,而且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人,都能被扯上关系。

这个时代的中国,简直愚昧的让人无法忍受。

冯顺喝了几口酒,抓过一个红烧肘子,吃的满嘴流油,一点也看不出原先一团和气的买卖人样子。

冯顺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道:“后来我被发配到了伊犁,皇上大婚那年天下大赦,我就跟着一个南洋的华商,下了南洋,风里浪里苦了多年,也算弄了几个银子,可我这个人不会存钱,左手进右手出,这么过了七、八年,人老了想家,就回了天津,结果下船没几天就病了,钱也花干净了,客店把我撵了出来,眼看就要当了路死鬼,也该我和苏家有缘,恰巧又遇见了苏老东家,他老人家发善心,把我给救了??????我啊,是欠了东家俩条命了!”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冯顺这么为苏家卖死命啊!要是换了自己,欠别人那么大的恩情,他就是要自己脑袋,也得亲手割下来,双手捧上去。

这种恩情,那是怎么还都不为过的!

王天纵趁冯顺有了些酒意,见缝『插』针的问道:“冯爷,说句不好听的话啊,您别介意,我怎么觉着咱天津卫锅伙里的人,都不爱惜名声????????”

冯顺脸『色』一变,“啪”的一掌,把酒杯给拍碎了,厉声道:“谁说的?咱天津卫的混混,最爱惜的就是个名声,为了名声上刀山、下油锅都敢干,命算什么?”

王天纵一看他有些激动,心道有门了!

就是要用激将法,『逼』他把混混的死『穴』说出来!没准这次还真能混个四品的道台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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