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鸿章在花厅的鸡翅木躺椅闭着眼睛,但是从他粗重的呼吸声能判断出他没有睡着,地上有几个摔碎的茶碗和茶盘,戈什哈头目马龙标指挥着两个下人蹑手蹑脚的收拾着。幕僚杨士骧、吴永、伍廷芳坐在椅子上,端着架子咬牙切齿,像是和谁斗气。
宠妾丁香轻轻的给他『揉』着太阳『穴』和肩膀,这些事情她从来不让下人动手,三十年如一日的给李鸿章按摩、洗脚。丁香夫人能专宠李鸿章的私房,也不是偶然的。三十年前,李鸿章打苏州的时候,当地的富商将丁香送给了他。李鸿章见她生的清秀,又精通琴棋书画,还弹的一手好琵琶,就收了房做了姨太太。
王天纵从外面端着茶盘进来,看见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善,心里暗叫不好。那个李府的管家何二,估计是憋着坏呢!肯定是因为自己来到李鸿章的行辕,没有给他送钱,所以存心想找自己的晦气。
王天纵是在国企泡久了的,领导心情好的时候,下属犯了天大的错,也能一阵大风吹了去,领导心情不好的时候,下属没错也是有错,那真叫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龙标见王天纵端了参茶进来,摆摆手示意他放下就走。王天纵将茶盘放到桌子上,回头瞅了一眼李鸿章。
李鸿章穿着青布的棉袍,清癯的脸庞,个子应该不低,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上挑的眉『毛』和嘴角的两道深深的皱纹,都显示出这是个习惯于居高临下的人。
王天纵本来想借送茶的机会,接近一下李鸿章,一看这里的情形,不做丝毫的停留,转身就走。
“你,回来!”
王天纵一听有人叫,回头看了看。
伍廷芳一招手道:“说的就是你,你是从北洋来的吧?”
王天纵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标下就是从北洋水师来的,原先是在‘致远号’上当差。”
伍廷芳一听这话,神情凝重了起来,点了点头道:“致远号上出来的人都是好汉!”
戈什哈头目马龙标似乎了解过王天纵他们的履历,轻声对伍廷芳道:“这小子是个有种的,头一个喊出‘撞沉吉野’的就是他!”
伍廷芳连连点头,又问道:“你是北洋水师学堂毕业的?”
王天纵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标下正是。”
王天纵态度恭敬的无以复加,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人都是李鸿章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尽管他们可能本事不大,可是这种人成事可能不足,但是败事绝对有余,得罪了他们,比得罪李鸿章还麻烦。
领导事情忙,小小的得罪一下,也许过两天他就忘了,可是领导身边的人绝对不能得罪,他们这些人唯一的事情就是琢磨人。对这种人,越小心越好。
伍廷芳指着一份报纸道:“英文看的懂吗?”
王天纵点头道:“看的懂,北洋水师学堂,头一门的主课就是英文。”
伍廷芳指着报纸道:“你来看看,我对军事的事情不懂,你是亲身经历过战场的,北洋水师虽败,但是败也要败个明白,现在咱们还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败呢!”
王天纵抓过报纸看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这份报纸说的是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在黄海大东沟之战。内容大概就是说,李鸿章不懂用人,让丁汝昌一个陆军出身的人管理海军,纯属是用人唯亲,说丁汝昌在海战中摆了个奇怪的雁翎阵,而日军则是单列纵队,又说北洋水师军纪涣散,邓世昌沽名钓誉,在军舰上养宠物,把狼狗都弄到军舰上了,还说甲午之败,早就有定数了。丁汝昌当年带着北洋水师去日本的时候,当时还是吴镇的东京吴镇守府参谋长东乡平八郎大佐上舰参观后却对旁人说此舰队必不堪一击,因为清朝水兵竟在堂堂主炮上晾晒衣裤??????????
王天纵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噼啪啪的响,丁汝昌是李鸿章的人,而此刻李鸿章打败了仗,必然会被朝廷里的政敌攻讦。但是这些政敌都不懂海军,肯定要从洋人报纸上摘些一鳞半爪的报道来当说辞。尽管丁汝昌确实有指挥不力的问题,北洋水师也确实军纪涣散,但是这些报道也有很多失实的地方。
现在王天纵必须站在李鸿章的这一边,自己能接触到的朝廷大佬,只有李鸿章一人。
王天纵故意提高调门,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叫道:“大人,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谎言!我敢保证,写这篇文章的人一定不懂水师!”
吴永和伍廷芳的眼睛同时一亮,躺在躺椅上的李鸿章的眼睛也睁开了。
“何以见得呢?”伍廷芳急切的问道。
王天纵愤愤不平的道:“大人,北洋水师的阵型乃是单列的横队,当年奥匈帝国打败意大利国海军,用的就是这样的阵势!只是我军的船新旧不一,有的船过于老旧,锅炉接近报废,无法跟上大队,故此看起来像雁翎阵!黄海之战,日本的统帅伊东佑亨也是陆军出身,这有何奇怪?标下最恨的是,此文竟污蔑邓军门,海军在军舰上养宠物是各国海军的惯例!英吉利是天下第一海军强国,该国的军神纳尔逊勋爵也在军舰上养有宠物,日本旗舰‘松岛’号的宠物就是一头黄牛!至于说主炮晾晒衣物,更是胡扯!定远主炮离甲板一丈有余,大炮平日是缩在护盾里的,哪个当兵的想找死爬上去晒衣服?北洋水师,在黄海之战中,官兵奋勇争先,丁军门、刘军门指挥并无失当,若说败因,只有一个!”
“哪一个?”伍廷芳等人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王天纵咬牙切齿的道:“我北洋水师,船已经老旧,炮也过时!再加上缺乏进口的开花弹,故此才惜败于日本人!”
伍廷芳等人同时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王天纵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一定要把责任推到缺钱上面,官户部的翁同龢是李鸿章的死敌,把责任推到户部,正好是连消带打。
李鸿章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是你喊出‘撞沉吉野’?”
王天纵见李鸿章问话,稍微停顿了一下,在心中迅速打好了腹稿,才回答道:“回中堂大人的话,标下王嵩,安徽泗州人,是标下喊出‘撞沉吉野’的!当时标下所在的‘致远号’已经炮弹用尽,而我北洋旗舰‘定远号’又中弹起火,标下一时情急,就喊出‘撞沉吉野’。”
李鸿章捻着胡须赞道:“好一员悍将!没丢了我北洋的脸,只是可惜了邓正卿啊!你是泗州人?那和莲府还是同乡呢!”
杨士骧听见李鸿章提到自己的名字,又见李鸿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忙笑着道:“想不到敢拿军舰撞日本人的好汉,还是同乡!今后要多多亲近了!”
说罢,杨士骧过来和王天纵拉了拉手。
王天纵对官场上这种套交情的假亲热,早就熟稔的不能再熟稔了,故意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标下怎敢?”
李鸿章冲着伍廷芳道:“文爵啊!你通晓洋文,那个,那个,王嵩啊!你是亲历过战事的人,你们两个把战场上的经过写下来,莲府啊,你来斟酌文辞!”
王天纵心里一喜,这算是李鸿章交给自己的第一件任务,可以算做是领导的一次笔试,今后能否混进李鸿章的心腹圈子,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李鸿章这次必然是要倒霉的,如果自己在他倒霉之前就混进他的圈子里,等到他被撤职的时候,自己再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那么机会就真的来了!
官场和办公室政治,其实就是一回事儿,所幸的是自己比别人清楚今后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就已经占了先机了,先知先觉的这个优势,已经算是无比巨大了。
王天纵曾经看过不少的穿越小说,感觉大部分都是扯淡。古人也许见识差,知识不及后世的人,但是要论玩官场上的那一套,耍阴谋诡计,一般人简直白给!李鸿章这些人能混到大学士、直隶总督,那都是官场上成精的老狐狸,岂能是谁随便玩弄于鼓掌上的?
这种人,只有他倒霉的时候,自己才有可能获得他的信任和重视,在他风光的时候,自己这种小人物就算是哭着喊着,那也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伍廷芳朝马龙标说道:“龙标,这位兄弟我借来帮几天的忙。”
马龙标咧开大嘴,憨笑道:“都是给中堂大人办差,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文爵大人尽管用,用到什么时候都行啊!”
王天纵听见这话,心里就不爽,拿老子当什么了?但是心里不爽归不爽,脸上丝毫不表现出来,依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在官场这个地方,不会当孙子的人,永远没有机会当爷爷!现在绝对不能表现出恃才傲物,否则这些人随便哪个背后说句坏话,那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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