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受人所托跑腿办事的,却没听说过替人参加宴会的。看林杰两手空空一文不名的样子也不像是替人来送礼道贺。按照常理来说一个街头厮混的小流氓根本没有获得请柬进入这里的可能,唐生离也只是跟着刘蔓纱才能入内,而方才经过刘哲的检查后这小子分明是持有正儿八经的请柬,唐生离不禁对林杰口中的委托人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林杰低声释疑道,目光瞟向窗外的星空,眼神有些黯淡,“我只是来看看而已,因为她的眼睛很早就看不见了……”
“她?”唐生离顿悟,想必是林杰的心仪女子,“上次被人追堵也是为了她么?”
“算是吧。”林杰点头叹道,“她总是有很多想去看想去玩的地方却都去不了,所以我要做她的眼睛,去她想去的地方,然后把所有的见闻都说给她听。我手上的请柬,也是她的。”
想不到这个林杰浪『荡』不羁的表面下却是个情痴,见他有些伤感唐生离也不便再问那女孩究竟是谁,不过刘家能送请柬过去想来也是哪家大院里的千金了。彭无例则拍拍林杰的肩,递了根小熊猫过去,这也算是表明他对林杰的欣赏。只从林杰叙述时的平静就表明这个男人已经为心上人这么做很多年了,这样专一而执着的男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郭雅已经收起了对唐生离的小觑之心,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上座。其余的人虽然不解但也不好再破坏气氛,刘蔓纱的智力不低,知道郭雅转变肯定不是因为唐生离那番不卑不亢的演说,但也始终猜不到是彭无例无心的一句话改变了整个局面。
满座宾客久候中主角总算出场,一身长袍的刘家家主刘望山携着寿星老佛爷入了大厅,随行着的还有刘家的一干宗亲,穿着白『色』汉服的刘青画也在其中,姜渔樵则在队伍一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刘望山在大厅的最前端站定拱手向各位来宾道谢,举手投足势若雷霆,很难相信他是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长子刘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刘蔓纱也离座上前与刘青画一起并立在父亲刘辨身后,整个队序严谨有加无人敢逾矩,众位宾客也纷纷站起身来祝贺还礼。
一番常规『性』的致辞寒暄之后,中国习俗的宴会走入正轨,刘家的佣人开始给客人们添置碗筷以及上菜,大厅中的气氛不再像之前一样安静收敛而是在觥筹交错之间热烈起来,借着酒兴拉拢关系的有之,寻芳猎艳的有之。唐生离这一桌在刘蔓纱和刘青画都入座后更加融洽,他看着素雅古典的刘青画轻轻道,以后不来要记得给我捎个信。刘青画含羞点头,杨浩夏倩则马上发现不对劲,夏倩惊讶道怎么原来你们两个小子才是真的暗度陈仓啊,小子你不赖啊连青画这样不落凡尘的仙子都撬得动。刘蔓纱咯咯笑道,怎么样这下你们信了吧,我就是个挡箭牌而已。于是满座大笑,郭雅对唐生离不简单这个看法愈加坚定,她甚至想到自己的男友高升若这两人能出手的话,肯定十拿九稳。
没人注意到说这话时刘蔓纱的脸上显现一丝奇怪的神『色』,一闪而逝。
筵席进行到一半时最重要的环节到来,刘望山在招呼各席宾客时纷纷有人借机献上大礼以巩固与刘家的交好情谊。礼轻情义重这句话在这个场合就是放屁,谁送的礼物更珍稀更名贵,便更能加深在刘老爷子心中的印象,还能压过其他人一头,这便是以后行走官道的“势”,在如今这个连狗都懂得仗官势的时代,一个“势”字重达何止千钧。名家真迹、山珍奇『药』、古瓷古器……众人纷纷投醉心国学的刘望山所好,在礼品上明争暗斗,唐生离忽然想起那个拉扯自己长大的糟老头子,若是他还在世看见这大量的贵重古玩,一定激动得白胡子都得翘起来,然后再浮一大白。
一番客套之后,刘望山并不客气让佣人收下了这诸多礼品。浸『淫』官场多年的他岂能不懂各取所需的道理,他们需要借刘家的势,刘家何尝不需要靠他们来铺路扩张,少一点互相倾轧,多一点相扶相持,才能在险恶官道上更进一步。刘望山要回到『主席』时一名气度不凡的青年走出席间,选择了一个巧妙的站位,既不会显得自己拦住了刘望山的去路,又不会让他们忽视掉自己。青年拱手,姿态谦恭道:“何家晚辈何远鹭,见过老爷子。”
这人正是唐生离白天在学校见过的何远鹭,早前在外面瞧见他座驾的唐生离还觉得奇怪,盛气凌人的何远鹭不像是个能韬光养晦的人,宴会间却不正常地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踪迹,原来他是在暗中拿捏好了时机出场,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出压轴大戏。
何家与刘家作为荆楚两大家族,虽然多年来从未在表面大动干戈,但暗流涌动中的交锋来往早已习以为常,刘家出于礼节给何家发了请柬却没想到何家会真的派人来出席晚宴,其中定有所图啊。刘望山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道:“原来是何家后生,你今晚代表何家前来,有什么事么?”
“我与大家一样,也是来送礼的。”何远鹭微微一笑,“虽然我双手空空,但我送的礼却一定是最大的一份。”
“哦?请讲。”众人都在好奇之下纷纷议论,老爷子却依旧气定神闲。
“我们何家,决定让出在这次换届中包括人大、政协、党委以及『政府』中的所有席位,不与刘家发生任何争执冲突。甚至如果刘老爷子对省里光电科技工业园那块项目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让刘家拿去。不知道这样一份寿礼,老爷子是否能看得上呢?”
话犹未落,众宾客已经由议论转为震惊再转为沸腾,这些官场翻覆多年的老油条们岂能不知让出换届席位以及今年省里最重视的工业项目蕴含着什么意义,只是如果何刘两家交好还能理解,偏偏两家是在荆楚省这块棋盘上多年对弈的对手,尽管近年来何家逐渐占了上风,但总体来说两家还是势均力敌。在这种关头何家忽然对刘家抛出这么大的甜头,看来荆楚政坛要发生一场不小的地震啊。
刘望山却继续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姿态,只是微微扬了一下眉头:“只怕你父亲何图为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吧,难道说是何清源那个老头子终于迈过了鬼门关?”
“是的,我爷爷的心脏病已经完全康复了。”何远鹭答道。
“哦?这倒是可喜可贺。”刘望山想着这个与自己一时瑜亮拼了大半身没有输给自己却输给了病魔的老对手,道:“只是他一出院就来这么一手,发人深思啊。”
“老爷子不用多疑。”何远鹭拱手道,“爷爷让我把话带到,他只是希望老爷子能不计前嫌,暂时与何家同气连枝,合力稳住两家在荆楚省多年的苦心经营。”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神仙打架,殃及百姓。相信一直在幕后运筹帷幄的老爷子也知道,京城钟彭两家的斗争已呈白热化,而彭家为了对付钟家已经开始将手伸到荆楚省了,何刘两家再不同流,恐怕这荆楚大地就得改旗易帜了。”
“这也是何清源说的?”刘望山眯起老眼,旁人完全无法捉『摸』他的心思。
“不,这是晚辈自己一点冒昧的看法。”何远鹭从容应对,自信优雅。
刘望山忽然大笑道:“不错,年轻人有自我有远见是好事,不像我们这些迂腐的老头子。这天下也早晚是你们的,你说的也确实在理,但是,你们何家还没有给我一个信任的理由。”
“这个晚辈也已经准备好了。”何远鹭瞥了一眼刚才进入大厅时就被他惊为天人的刘青画,道:“为显诚意,爷爷希望两家能达成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素闻刘家二小姐青画秀外慧中、柳絮才高,风华冠绝荆楚。远鹭不才,在这里向老爷子提出与青画订婚的请求,希望老爷子能够准许。”
“我x,这小子还真tm胆大包天啊!”在得知唐生离与刘家姐妹的关系后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唐生离当成自己人的杨浩第一个怒道,“一个外来户,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郭雅也表态道:“这个何远鹭心计深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蔓纱你得提点下你爷爷可别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我瞧着唐生离本分朴素,怎么也比他顺眼多了。”
刘蔓纱笑而不语盯着唐生离,唐生离迎着她揶揄的目光淡淡道:“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了,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何远鹭要来这么一出?”
“对啊。”刘蔓纱毫不隐晦,“刘家跟何家本来就是死对头,两家互相安『插』『奸』细内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把你带过来,就是想看看你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值不值得我刘蔓纱站在你这一边。”
刘青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拉住了唐生离的手,唐生离则轻轻捏了一下她小巧的耳廓,两人对对方的信任心灵相通,已经不必再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来表态。唐生离很少许诺但一旦言出就必行必果,虽然刘青画曾经堵住了他“此生此世不离不弃若相负必绝命”的毒誓,但这句话在他心底,早已是必须履行的事情。
人活着一辈子,总得有点要守护的东西。
唐生离看了看彭无例和林杰这两个只顾着大吃大喝的王八蛋:“都公然抢兄弟老婆了啊,你们能配合一下给点建议吗?”
两人继续大嚼异口同声:“建议个屁啊,去抢回来不就得了!”
真是误交损友。唐生离诡秘一笑,贴近彭无例:“何远鹭口中的京城彭家跟你应该脱不了关系吧?算起来这罪魁祸首还有你一份,等我回来,弹你小jj弹到死。”
彭无例毫不客气地竖起两个中指,唐生离则悄然走向德高望重的刘老爷子,看着侃侃而谈的何远鹭,他心中终于燃起了怒火。
这怒火不是来自于他要与青画订婚的言论,而是来自于那个与自己同靠一棵树仰望同一片天空钻进自己怀里哭诉衷肠的小女人。
那个不得不屈从命运,一心以为自己将要嫁给何远鹭的小女人,袁采薇。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