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谨行与管仲互相在一些看似稀疏平常实际上暗藏机锋的客套问候中,不『露』声『色』地试探了彼此几个来回。彭家与管家分别搏击北方东观沧海,两家既无宿怨也无世交,政治派系也没有冲突,所以论关系仅仅停留在有所耳闻的地步上。但这两家近年在政坛上的动作却惊人相似,彭家为应付钟家崛起带来的压力不得不低调退让,甚至要采取联姻举措;而管家则一心蜗居在苏南一带隐藏实力收敛锋芒,管仲渗入荆安也完全在暗中进行。这样的两个家族在碰头时,必然要彼此伸出触角仔细探明对方的心意。
当罗谨行与管仲终于互相信任后真正的话题才开始围绕着唐生离展开,罗谨行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整个荆安市目前真正的态势:“你失踪的消息传到无例那孩子耳中后,他当场就暴跳如雷,如果不是被其他人拦住他绝对能做出带着一个特种队杀来荆安市的疯狂举动。不过他被老爷子下了限足令除了上海哪里都不准去,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惜我虽然侥幸不辱使命拿到了市长的位置,但要替你报仇完全推倒何家根本还遥不可及。最严峻的是,自我以彭系势力的身份在荆楚政坛登场后,何家与多年的老对手刘家有愈走愈近的趋势,更在最近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我想管少也知道吧?”
管仲无奈一笑,悻悻道:“我算是明白你这种看着温和的家伙怎么就能在这次选举中脱颖而出了,把这种话题悄然之间就推给了我,好手段啊,也罢,就让我来做这种不讨好的事吧。”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似乎还略带担忧地看着唐生离:“唐少你听完以后最好不要激动,这个让整个荆楚省都大吃一惊的消息就是,就在下周,何家家主何清源将带着何迦南来与刘家大小姐刘蔓纱举行订婚仪式,而何家二少何远鹭也会借机向刘家二小姐刘青画提亲,由于有何迦南珠玉在前,所以圈子内也普遍看好第二起婚事。所以唐少如果还有对抗何家的决心,时间所剩不多了。”
之后两人静静地看着唐生离,唐生离表情漠然地听完,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更没有伤心欲绝,而是仿佛思考了一会,冷冷一笑:“下周吗,时间完全足够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刘望山那个老头子对我在虚与委蛇,他对我说不会干涉我与何家之间的争斗时我就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无非就是借我的力将何家在荆安市的实力削弱一番,至于将青画许给我的承诺,根本就是一针漫无边际的强心剂而已。可惜令他失望的是黑道大会后何家不但没有唱衰反而更强,这时再面对彭家的压力他只有选择与何家联盟,只是我没想到他做得如此彻底罢了,竟然将两个孙女都作了筹码,令人心寒。”
唐生离一口气喝完整杯鸡尾酒,将杯子重重地压在了桌台上,目光凌厉:“管少,你刚才说我必有后招,那我便老实告诉你,有了这订婚大宴,发这最后一招的时机也来了。”
“哈,我忽然有点明白你要怎么做了。”管仲微微一笑,亮了亮酒杯,“那我便预祝你,马到功成!”
罗谨行沉『吟』道:“那下周我们还是在这里会面吧,唐少你到时就以我的秘书身份出席宴会如何?”
“也好。”唐生离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不知道罗市长在医疗体系那边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人?”
罗谨行稍稍思考了一下,肯定道:“有的,你之前不是已经见过陈行了?他的父亲就是市人民医院的院长,也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中医。你如果急着见面,我现在就可以去给你牵线。”
“好,我那位朋友病情很重,我们立即动身。”唐生离心中始终不能放下为他昏『迷』不醒的石嫣然,嫣然的家境并不好否则她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到酒吧去打工,这种植物人的状态每天住院用『药』的开销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石家想必为此早已心力交瘁,只从石妈妈那明显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度与坚强表情下的辛酸就可见一斑。
起身时唐生离无意间扫了四周两眼,然而惊鸿一瞥中竟然看见一道熟悉的纤纤背影正与一个男人共坐一桌,齐肩的碎发以及那时不时将刘海撩至耳后再推一推紫红『色』镜框的熟悉动作,不正是那个曾心思小巧问着自己振振君子归哉归哉的袁采薇吗?
与她对坐的男人年轻俊逸,眼眸温柔含情,整个场景温馨,如城市里最寻常可见的情侣约会画面。
难道真的是“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七个月前还在自己怀里的面红如『潮』,转眼就成为他人对面的含情脉脉?
唐生离呆站着不动,脸『色』骤然冰封,他垂下眼皮,又坐了下去。
罗谨行与管仲顺着他眼神看去,心领神会,也坐了下来。
“世间女子多如蜂蝶,唐少又何必太耿耿于怀。”管仲叹着拍了拍唐生离的肩膀,“只要唐少有兴趣,无论是扬州瘦马还是苏州莺花,就是那如今名贯江浙的什么秦淮八艳我管仲也能让她们明天就过来,毫无怨言地脱光衣服让你挑选。你别嫌我说话粗,我一向对女人不上心,也懒得对她们细腻文雅,这点你也还是看开点好啊。”
唐生离默不作声罗谨行盯着那男人看了两眼道:“那人好像是市『政府』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有派系,没有靠山。唐少你要是有怨气,尽可交给我处理。”
“先别动。”唐生离终于开口,制止了两尊法力无边的大神的蠢蠢欲动,他从男人的眼波变化中看出了事情似乎有所不同。
男人好像对酒吧这种环境不太适应,不时拿出一块精巧的手帕擦着并没出汗的脸,显得极不自在,他打着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问道:“采薇,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坐吧,这种场合跟我们俩的身份有点不大合拍。”
袁采薇的语调十分平缓,并未对男人提议产生太大热情:“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们的身份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太不一样了。”男人显然以为自己找到了话题突破点,“你看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现在你是人民教师,我是公务员,都是在社会上受人尊敬的正当职业,也算是精英阶层了。酒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当然不适合我们。”
袁采薇叹了一口气,精致的指甲在酒杯上摩挲,缓缓道:“张翰,我想这就是你为什么始终不能理解我的地方,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人并没有泾渭上的差别。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心中的那个男人吗,他的出身很不好,在穷困的山村里一步步挣扎到了这里,从一无所有到掌管这间酒吧,过程坎坷步步艰难,他在你眼里无非就是个不入流的大流氓,可我能看见他表面风光下的无数伤痛,他必须挺着不能喊疼不能后退,他可以为了报仇而与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抗衡的世界为敌,却也可以在即将成功时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放弃计划惨败,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反悔不沮丧面对着两个做了他绊脚石的女人微笑。这种彷如荣耀一般的笑,是女人根本无法拒绝的致命吸引。张翰,我想如果你能理解我这番话,你迟早会赢得比我优秀百倍的女人……”
“可是你说那个人不是已经失踪很久了吗?”张翰有些激动,“我从同学那时就一直追求你,你不理我我可以理解,毕竟那时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可是现在的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有几个在我这个年纪就能进入市『政府』的,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说的那个穷小子,采薇你成熟一点好吗,现实就是他只是一个在酒吧看场子的黑社会头头,他真的值得你留恋?英雄情结是不能成为真正的感情的!”
“够了。”袁采薇自从唐生离消失后本来就一直郁郁寡欢,今天来赴约也完全只是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张翰的出言不逊已经让她失去了谈下去的兴致:“知道我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吗,因为在这里我和他度过的那一晚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他回来。张翰,你放弃吧……”
“什么?”男人的脸立刻变成了绿『色』,“你跟他过过夜?”
“是。”袁采薇沉着道,看着眼前大惊小怪的男人有些好笑,“但这应该跟你没有关系吧?”
男人表现的痛心疾首,拍着桌子站起来,嘴唇蠕动了两下又竭力维持风度地坐了下来,言语阴冷:“你这个婊子,我算是明白了,不就是钱么,你开个价,老子买你一个月怎么样?”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婊子。”袁采薇冷笑,“可惜就算你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给你的,你还不够资格。”
因为早就有人,用一个后背买下了我的一生。她心里这么想。
“你!”张翰再也没法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从优雅的表皮下将真面目暴『露』了出来,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就要向袁采薇的脸上泼去。
一个托盘旋转着削了过来,准确地砸中了张翰的手,水杯掉在地上应声破裂,张翰手腕吃痛,却仍是强忍着看向托盘飞来的方向,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傻『逼』,想死吗?”
管仲拍着手摇着脑袋微笑着走了过来:“我是这里的老板,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老板?我管你是什么人,你这是行凶伤人你知道吗,信不信我能让你这酒吧开不了门?”张翰几乎将手指指到了管仲的面门上,出言威胁。
管仲看他做作的表演有些好笑,不怒不恼轻轻拨开他的手指,指着身后的人道:“那如果是他伤的你呢?”
张翰顺着一看,黑瘦的身形,精干的短发,眼镜下是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大惊失『色』,腿一哆嗦,口齿也变得不伶俐起来:“罗……罗市长……”
罗谨行不理会他的谄媚,拿出姿态严厉呵斥道:“胡闹够了没有,还不给我滚回办公室去,以后都不要再打扰这位小姐了,明白吗?”
“是是是……”张翰纵然再跋扈也不敢在这位荆安新贵面前嚣张,怎么也猜不出为什么罗市长会在这里以及市长跟袁采薇又有什么关系的他连连退着,慌不择路地撞到了几个桌子,忍着痛退出了酒吧。
管仲看着有些错愕的袁采薇,解释道:“我们都是唐少的朋友。”
“他托我给袁小姐你带句话,等他。”
袁采薇漂亮的瞳孔猛然睁大,她站起身,踮起脚尖望向酒吧的大门,那里,一个头发长了很多的熟悉身影正跨了出去。
她不傻,有过被绑架经历的她很快就明白了唐生离这两个字中包含的全部意思。
“他……果然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袁采薇似乎竭力要忍住双肩的抽动,但最终还是坐下去,埋下脸,趴在桌子上,在身边两个男人理解的目光中,微微抽泣。
“什么是爱?
爱是笼罩在晨雾中的一颗星。
只是没有你,
天堂也如地狱。”
只是任海涅笔下的爱情诗篇再浪漫,也比不过她这一瞬间心头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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