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章】父子相见

一年半没见，原本儒雅淡然的父亲变得异常憔悴，身穿着一套劣质的迷彩服，身背着一个背篓，手拎着一把小锄头，完全是一个乡民的打扮。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身为政府公务人员的段秉义一直就没有吃过什么苦，特别进入县府办之后，就更加养尊处优了。在段磊的记忆中，父亲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农活，家里的果园的很多活计都是雇人来干的。但是，这半年以来，父亲就是在林场这样偏僻、生活条件极度不好的地方生活着，甚至还要从事体力劳动，反差是如何巨大，可想而知

如今的段秉义，脸庞黝黑、消瘦，除了那双眼睛依旧不屈之外，连身体都有点佝偻了，看得段磊心酸不已。

看到父亲这样的打扮，段磊哪里还猜不到父亲这段时间的艰难生活？

由于投资失败，段家总共欠下了百万的资金，这笔钱对于已经被从田州县权力核心圈子排挤出来的段秉义来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缺口。为了填补这个缺口，段秉义不得不把自家在县城的房子卖掉，借遍了能借的亲戚和朋，但是仍旧有六十万的缺口。

甚至于段磊爷爷把他存下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段家要想摆脱困境依旧遥遥无期。几十万的负债，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段秉义自然不可能意气用事地辞职，哪怕他被排挤出领导圈子，但是基本的工资还是不会少的。有了这笔工资，至少段家还有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陷入困境。早已经在体制中厮混了大半辈子的段秉义，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改换身份，从事别的行业。

有人说，当官当久了，别的事情就不太会做了，其实也有一点道理。

当然了，段秉义多少还是有些奢望，期待能够时来运转，东山再起

被发配到双卡林场之后，段秉义为了能够给家里创收，跟着工人们山采蘑菇，挖竹荪，抓点野味，风干之后背出山外出售。

为了不影响段磊的学习，段秉义把这一切瞒得死死的，再加段磊一直在学校里待了一年半的时间，对家里的情况了解不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这一年多以来受的苦。不过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是越来越好，让段秉义感觉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小磊，你怎么来了？”咋一看到骑着摩托车的儿子出现在林场，段秉义顿时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尴尬，愣了半响之后才开口。

“爸”走到父亲的身前，段磊也说不出太多话，把父亲一把搂在怀里。

从来没有被儿子这样对待过的段秉义突然有点手足无措，抓着小锄头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但是又有点感动。以前，段秉义整天忙着工作，陪着段磊的时间不多，父子之间的关系只能说一般，不过这几年随着段磊大学之后逐渐成熟，倒是变得亲昵了一些，不过这样深情的拥抱还是头一次。

“爸，咱们回家”过了良久，段磊开口道。

“行，等我把场子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段秉义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按理说，今天是星期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段秉义是不能轻易离开林场。不过儿子一年多才回来，段秉义自然要回家陪儿子，天大地大，都没有儿子大

“嗯”段磊并没有强行干涉父亲的举动，因为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行事准则，善始善终，不会半途撂挑子不干。

父亲去做工作交接，段磊站在操场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象，打量这个曾经被誉为田州县经济支柱之一的双卡林场。

一排排平房整齐划一，明显带着六十年代那种强烈的气息，泛黄的墙面，‘为人民服务’、‘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等等富有时代气息的标语依稀可见。可惜，当年红红火火的双卡林场如今已经尽显破败之象，房前屋后到处杂草丛生，不少房屋因为年久失修，也已经出现了门窗塌落的状况。

不少工人为了改善生活，在林场的空地开垦了不少的菜地，还把一些废弃的房屋改造成了饲养室，乍一看，这个林场倒是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小型农场。

不用多看，仅仅是略微扫了几眼，段磊差不多就能感受到父亲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里只是通了电，但是没有电话，手机信号也没有，若是真发生什么事请，还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管怎么样，再也不能让父亲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了

…………

“小磊，咱们走”就在段磊还在遐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好嘞”等拎着一个蛇皮袋的父亲在后座坐好之后，段磊启动摩托车离开了双卡林场。

从蛇皮袋凸显出来的形状，里面装的无非是蘑菇之类的山货，段磊一想到原本有些养尊处优的父亲在这段时间内过着和山民别无一般的生活，心里的那种难受劲就别提了。

自从获得‘叮叮’之后，段磊的收入在急剧升，早已经跨入了百万富翁的行列，但是他对家里的关心实在不够。

当初家里投资失败段磊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对于亏损的金额以及外债的数量，他并不太了解，有时候他倒是想问问，却总是被父亲训斥。所以，一直到刚才，他才从母亲的嘴里了解到家里真实的财务状况竟然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另外一个原因，段磊毕竟还小，阅历不够，他根本就无从想象官场的倾轧是如此残酷，在外地学的他并不知道父亲的处境不妙。

种种原因造成了段磊在海城迅速崛起，但是家里却每况愈下。

一想到这一点，段磊心中的自责和内疚就加重了许多。

他强忍着泛酸的鼻子，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小心翼翼地驾驶着Y行进在这条盘山砂石路。

当年，为了能够把林场的木材以及其他产品运送出去，更为了保障林场千职工以及一千多家属的生活，县里面特意修建了这条等级不高的砂石路。当然了，在六七十年代，这条路已经可以被称为田州县为数不多的好路之一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双卡林场一如众多的林业企业一样，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衰败的阶段，这条路也就随之被人们遗忘。现在的双卡林场虽然仍旧挂着副科级的牌子，但是早已经是名存实亡。林场大多数的青壮年职工已经是停薪留职或者下岗外出打工谋生，留在林场里只剩下一些没有能力的退休职工还有一些五十多的老工人以及留守儿童。

这条通往外界的公里公路也因为年久失修变成了烂路，若是碰下雨天引发泥石流，就更加严重了。这也是为什么段秉义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够回家一趟的重要原因。

在摩托车，段秉义父子都不太说话，两个人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段磊沉默是担心自己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徒让父亲也跟着难受，在开车的同时，段磊还要思考着待会回家之后怎么和父亲开口让他辞职去海城的事情。以段磊对父亲的了解，让他脱离体制，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段秉义，还真的不知道和儿子说什么好。

为了不影响儿子在大学的生活，段秉义一直把家里的真实情况瞒着儿子，哪怕被发配到双卡林场，他也只是和段磊说是下乡挂职，让段磊不用担心。但是如今儿子回来之后就径直赶到林场，足以说明他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弄清楚了。

这个时候，段秉义第一反应不是别的，依旧还是担心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让段磊分心，无法顺利地完成大学学业。毕竟，自己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儿子却还有着更好的前途。

不得不说，天下的父母所思所想，都还是为了孩子

就这样，一路沉默中，父子俩终于是赶在下午六点之前返回了旧州镇的家里。

来回不过一百六十公里的路程，段磊骑着摩托车足足开了六个小时，平均时速不过二十多公里，可以想见，这条路的路况有多糟糕。

当车子驶最后一个垭口，看到正沐浴在夕阳霞光的旧州古镇，看到袅袅炊烟在半空中汇聚的景象，段磊猛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感动涌心头。不管在外面是光彩还是落魄，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感受到这种平静的温馨

路面从砂石路变成柏油路之后，段磊加大油门从垭口处飞奔而下，呼啸的风声中传来老牛晚归的哞叫声，还有归巢的鸟儿歌唱。绿色的竹海、金色的稻田飞掠而过，变成了一幅幅抽象的图画，倒是让段磊感受到更多的美感。

段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看惯了的风景在换了另外一个角度之后，竟然焕发出别样的魅力。

赶回家里之后，段磊看到了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顿时变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