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和婉媚分乘两顶软轿,从京城西顺门出来,再走了十来里,便回到了西郊苏园。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穿过铜皮包角的朱漆大门,进了最靠近大门的一处高大院落,方才落轿。
这里便是苏老爷所住的仰贤堂,也是他日常处事及见客之所,建造得庄重敞亮。堂首的匾牌“仰贤堂”三字,以及槛联“和气春风贤者坐,静山流水玉人怀”十四字,俱是黑底金字,极有气派。
父女两人进了正厅,苏老爷在上首的黄花梨太师椅上落座。他背后便是中堂,张挂了一幅淡墨轻岚的《秋壑松风图》,配两联端端正正的颜楷,上联“礼之用,和为贵”,下联“德不孤,必有邻”。
苏老爷又命婉媚在下首的围椅上坐下,婉媚赶忙应了。
早有两个眉眼端庄、身穿粉紫短打的大丫鬟奉了两盏清茶过来,分别端给父女二人。
婉媚看得清楚,这二人乃是专在仰贤堂服侍的两个一等丫鬟,名唤琼瑛、琦瑶,一向性格和顺,极少惹事生非。
茶水犹烫,婉媚揭开青瓷杯盖,略闻了闻今春龙井的清香。
不多时,管家李得福和二夫人潘氏已是先后赶了进来。
李德福年约四十纹圆领缎袍,头插红漆木簪,看着很是体面。在婉媚的印象中,他无论何时都是神色谦恭,而且微弓着腰,好像从来就没有直起过。
而二夫人潘氏一走进正厅,便让人眼前一亮。她也才三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已有几分丰腴,但仍不失为一个弯眉俊眼的美妇。
今日她面上涂粉施朱,身穿桃红纱襦,系葱绿色凤尾丝裙,前后裙面精绣喜鹊登枝,罩无色洒金对襟禅衣,头梳挑心髻,左插绿蝉花钿,右插金蝴蝶步摇,蝶翼镶红蓝宝石,打扮得光艳照人。兼之眉眼堆笑,行走如风,更显得八面玲珑,精神爽利。
李德福向苏老爷、婉媚、潘氏分别见了礼,便躬身退到一边。
潘氏也向苏老爷见了礼,却又像是乍然见到婉媚似的,碎步赶到她身边,扬着细细的眉毛,且惊且喜道:“呀!这不是婉媚么!怎么你已经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走丢了,正要差人外出寻找呢!”
婉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起身向她见礼,只是偏过头去,对着苏老爷,轻柔地唤了声“爹爹!”却恰好能让人听出她的委屈和不快。
苏老爷向她微微颔首,转过头来,重重敲起了案几,对潘氏沉声发难,“夫人,你道婉媚先前为何失踪?还不是拜你那个侄儿潘世昌所赐!他在白云山截住婉媚,欲行不轨,婉媚宁死不从,他于是恶向胆边生,将她一脚踹下了悬崖!”
听得苏老爷这一声指控,潘氏立时惊得花容失色,迭声叫屈,“唉呀,老爷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家兄长只得世昌这一个孩儿,从小悉心教导,人人都赞他知礼守法,进退得宜!婉媚这样说他,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婉媚知道这位继母素来巧舌如簧,颠倒是非,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去了尚玉斋,与父亲当面说清事由,并又坚持与父亲一起回到苏园,真不知道她会如何编排自己!
婉媚红了眼圈,盈盈欲泣,忍气撩起自己染血的左袖,虽然愤怒却并不失仪,“我明明深陷绝境,险些丧命,还能有什么误会!”
潘氏立即靠近过来,捧起婉媚受伤的手臂,一脸关切道:“唉呀婉媚,你这几个时辰究竟是去哪里了?为何山楂他们到处找不见你!——怎么你受伤了么?严重么?可好些了?”
哼,装得还真像!婉媚心里翻了个白眼,摔开潘氏的手,冷冷地一声不吭。
苏老爷也寒着脸“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道:“遇上这等祸事,能捡回一命已是万幸!德福,你传我命令,把今日陪大小姐上山的所有人,通通叫过来问话!”
李得福跟了苏老爷二十几年,一向为人精干,这个管家也不是白当的。他当即躬身领命,紧赶慢赶地去了。
只因事件未明,又涉及女儿闺誉,苏老爷便使了一个眼色,命潘氏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琥珀、琉璃,还有自己身边的琼瑛、琦瑶通通退了出去,堂中并未留人伺候。
潘氏眉眼乖觉,见苏老爷气得不轻,赶忙端起茶盏给他压惊。
苏老爷没好气地接过了茶盏。潘氏偷偷瞟了苏婉媚一眼,便又向苏老爷讨好笑道:“老爷,今日这事我虽然云里雾里,但既然提到了我世昌侄儿,我不免多说几句!”
她小心地看了看苏老爷的神色,便又继续说道:“按说婉媚的终身大事,我本来就不好掺和,也免得落人闲话。偏生这孩子没了亲娘,婚事上又是一波三折,一转眼就耽误到了如今。我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才想将婉媚说给我世昌侄儿。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也有几分本事,与婉媚八字又极相合……眼下并无旁人,我们一家人不说外道话,依我看哪,婉媚若是能放下冉家的事,真心接纳我世昌侄儿,没准儿还真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呢!呵呵!”
她这番话说得曲曲绕绕,苏老爷和婉媚自是能够听懂。
那意思竟是在说,婉媚仍是心心念念想着她大表哥冉彦卿,这才故意推脱继母好心安排的婚事,还有心捏造了被逼坠崖一事,目的就是为了中伤人家潘世昌!
苏老爷抬眼看了看婉媚,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婉媚的性子,他这个做爹的哪能不清楚?
自从十五岁那年,她被冉家退掉了自小订下的亲事,她就大失常态,一直缩在紫竹轩中,整整两年没有出来见人!府里的任何人都苦劝不听!
等她过了十七,婉嫣和婉娇也都到了婚嫁的年龄。继室潘氏已是心急火燎,就怕大小姐老大不嫁,耽误了两个妹妹的行情,于是终日在他耳边唠叨,让他赶紧想办法把婉媚给嫁了。
可他曾经答应过原配夫人徐氏,有生之年,一定要保证这个女儿过得幸福!所以就算不能跟冉家结亲,他也一定要相中一户更好、更合适的人家,才能把婉媚嫁过去!
他亲自劝了婉媚几回,甚至还当场发过几次脾气,婉媚哭了几场,终于还是同意另觅婚事。
他自是心中宽慰,接连物色了好几户人家,可惜不是他嫌弃对方“家底不厚”,“家宅不宁”,便是对方嫌弃他家婉媚“齐大非偶”,“身患隐疾”!
“齐大非偶”的说法倒也罢了。想他辛苦打拼二十余年,如今的苏家虽然不敢号称京城首富,但凭他一介皇商的身份,还有尚玉斋和怀仁堂的产业,哼哼,普通人家还真是高攀不上!
但是,“身患隐疾”的说法却又是何道理?是说婉媚为情所伤,整整两年闭门不出么?那倒也是!婉媚这般重情的人儿,即便不是得了失心疯,恐怕也很难看上别人,安心另嫁……
所以自那以后,他倒也心高气傲起来了。不成便不成吧!他苏永贺的女儿,难道还要受这些人的闲气?
再说了,一百人中,即便九十九人都瞎了狗眼看不上婉媚,总还能等到一个半个有心人,能跟这孩子结缘吧!
可惜,最先等到的却是那个什么潘世昌!
这厮是潘家大舅子的独子,从小被父母捧在手里娇惯,小时候家境普通,长得也很平常,不过是性情蛮横而已,成年以后,眉眼更是难看起来,且又沾染了不少纨绔习气,变得品性风流,惯于眠花宿柳……
所以当潘氏领着这厮来向婉媚求亲时,他一开始自是坚决不肯的!一是担心其品行不正,怕贻误婉媚的终身幸福,二是疑心其动机不纯,难保不是冲着苏家的丰厚嫁资来的。
可是日复一日,他也禁不住潘氏在耳旁一再鼓吹。
潘氏逮着机会就说,世昌这孩儿已经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不仅跟从前的莺莺燕燕、狐朋狗友一概断了往来,而且还跟长辈们学起了经商理财。
隔两日她又说道,世昌这孩儿自从无意中见了婉媚一面,竟至茶饭不思,相思成灾,不管她风评如何,一颗心都只挂在她一人身上,还精心挑选了一些可心的礼物,隔三差五地送到紫竹轩去……
他听得多了,虽然明知道潘氏姑侄手段拙劣,却到底不像从前那般排斥。
他甚至想过,等再过些时日,若那潘世昌果真有所悔改,他苏永贺就算多花几分心思,多费几个银子,把潘家捧得风头无两,让婉媚风光大嫁,又有何妨!
只是想不到,婉媚这孩子性情执拗,对潘氏姑侄从来不假辞色。饶是潘氏说得天花乱坠,她仍是将潘世昌送来的礼品通通扔到紫竹轩外,一件也没有收过!
如今看来,婉媚这孩子不仅心气高,而且看人的眼光也真是个准的!潘氏姑侄想要面上一套,底下一套,耍阴招糊弄于她,哼哼,还真是打错算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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