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大的买卖
作者:烽火戏诸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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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十岁的宫中炙热新贵宋堂禄,即便已是内官监掌印大太监,即便是深受皇后青眼相加的天子近侍,哪怕身负密旨。仍是只能带着几名乔装打扮的大内扈从,由北凉王府侧门悄悄进入,在府邸大堂门口见到徐骁后,都不敢多瞧半眼,让那几名皇宫侍卫留在门外,独身快步跨过门槛,扑通一声好文章,本王是个粗人,这些头疼玩意想上心都难,也就不说了,不过有件事情,本王记得一清二楚,我家凤年世袭罔替的诰敕内容,出自你笔,府上有人说你写得好,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以后万一有事,用得着我儿凤年这个新任北凉王,只需知会一声,不敢夸口帮你摆平,本王只说他会尽力而为。”

宋貂寺如遭雷击,下意识就要再度跪下。

徐骁扶住他双手,笑骂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什么跪!宋堂禄,有机会再来北凉王府,记得就不用了,这与你身份无关,本王的确不讲理,只念情分。”

宋貂寺一咬牙,颤声道:“以后职责所在,宋堂禄该做的,一定还是会做。但是一些多余事情,绝不会多嘴。还有这番话,宋堂禄只记在心里,就当大将军没有提起过。”

徐骁点了点头,“本王就不送了。”

宋貂寺学那士子作揖行礼,转身出门而去。

徐骁慢慢踱步回到大堂,看到徐凤年拆完行囊,手指捏着一件蟒衣的袖子,在那儿神神叨叨,“瞧着顺眼,摸着也挺舒服,飞剑出袖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划破了找谁缝补去。”

徐骁打趣道:“缝缝补补还怕找不到人?春秋遗民北奔有两股,流窜北莽那些,被我截下不少人,咱们北凉织造局的头目就是当年给南唐皇室做衣裳的,不过这回你的王袍缝织,具体事项交给了几名心灵手巧的女子,那人也就是绘制图案而已,年纪大了,眼神不顶用,他怕一个不合时宜就被砍头。”

徐凤年皱眉道:“你那件蟒袍不行?”

徐骁气笑道:“哪有新王穿旧衣的道理,咱们徐家没穷到那个份上!”

徐凤年放下手上御赐蟒衣,犹豫了一下说道:“本来想去一趟西北端,把那将近十万戴罪流民抓在手上,既然要去京城观礼,那放一放,先去太安城。”

徐骁问道:“何时动身?需要带多少铁骑?”

徐凤年笑道:“就明天。带什么铁骑,我又不是藩王,去京城不用讲究排场,再说像燕敕王那般带了近千骑兵,韩貂寺恐怕就得藏头缩尾,我这回就开门揖盗一次,让人猫痛痛快快杀上一杀。”

徐骁点头道:“除去你自己的安排,我也暗中把寅和丑交给你。”

徐凤年问道:“那你怎么办?万一韩貂寺不杀我杀你?”

徐骁笑问道:“你可知为何剑神李淳罡为何会被镇压在听潮阁下二十年?可知当初他下山龙虎斩魔台,又是被何方神圣斩去一臂?”

徐凤年黯然无语。

徐骁坐在椅子上淡然道:“你放心去你的京城,爹的安危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想杀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有的是法子对付。”

死士寅的阴阴声音又传入父子二人耳中,“南宫仆射已经回阁,轩辕青锋在湖心亭中。两人受伤不轻。”

徐凤年问道:“戊?”

死士寅刻板答复道:“回禀殿下,安然无恙。”

在地支死士眼中,同僚生死,根本无足重轻。

徐凤年站起身,前往听潮湖,少年死士蹲在湖边生闷气。

徐凤年走过去,见他转头一脸愧疚,笑道:“吃你的饭去,然后明天跟我去京城,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跟韩貂寺过招。”

少年蹦跳起来,笑脸灿烂,“当真?”

徐凤年抬腿作势要踹他入湖,这心性活泼而不阴沉的少年咧嘴一笑,自己就跳入湖中,欢快地狗刨游向对岸。

徐凤年会心一笑,走向湖心亭,走近以后,看到轩辕青锋靠廊柱颓然而坐。

徐凤年眯起那双丹凤眸子,懒散坐下后讥讽笑道:“同为指玄,那天下第二指玄的韩貂寺,比你老道厉害多了吧?”

轩辕青锋厉声道:“等我入了天象……”

徐凤年轻声道:“你忘了韩貂寺最擅长指玄杀天象?所以这才有了陆地神仙以下韩无敌的说法。你也别觉得憋屈,武功境界这东西,人比人气死人,总会有一山还有一山高,我知道你想要成为王仙芝那样的货色,可你在这之前,还是要放宽心,很多事情急不来的。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你挑了一条险峻至极的羊肠小道,就要愈发珍稀当下的活命。我呢,短暂进入过伪天象,算是白驹过隙的光景,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一旦升境,说不定要成为三百年来第一个遭受天劫雷劈的天象高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逃不掉的。”

轩辕青锋脸色瞬间雪白无人色。

徐凤年站起身,“跟我来,既然你投名状了,我就可以与你放心做笔大买卖,我给你的东西,价值连城这个比喻都是说轻了,所以你就算以身相许,我都不觉得你吃亏。”

轩辕青锋破天荒没有言语顶撞,安静跟在徐凤年身后,看来这场围剿韩貂寺无功而返,让她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出格性子有所沉淀。

徐凤年推门进入听潮阁,带着轩辕青锋直接走到八楼,朱袍阴物浮现在廊道中,以地藏悲悯相示人,徐凤年笑道:“你就别逞强进入了,白白丢失修为。”

开门关门。

轩辕青锋看到一幅毕生难忘的场景。

九枚大小不一的玉玺。

浮空而悬。

各自悬停位置以春秋九国版图而定。

徐凤年负手站定,平静道:“后隋,西楚,南唐,西蜀,北汉,大魏,这六个亡国后如今史书上的记载国号,都是被徐骁所灭。离阳朝廷为了表彰徐骁军功,除去西楚皇帝大印失踪不见,老皇帝当时特地将其中,听潮阁高九层,不是无缘无故的。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朝廷才赐下五枚,仿制三枚,还有一枚来自何处?咱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跟你直说无妨,北凉王府私藏了承载西楚气运的小公主,你瞧见那块最小的玉玺没有?不过方四寸,却是货真价实的大秦黄帝阳印,至于阴印,我在北莽进入过大秦帝陵,只是当初那人有意藏私,只肯带我见识陵墓的冰山一角,我一心想着保命逃命,也顾不得深究。我弟弟黄蛮儿此生不得入天象,洪洗象拐跑了我大姐,为了还人情,剑斩五国气运,北凉明面上不得半点,只是以七三分,分别流入了离阳和西楚气运柱。”

徐凤年不理睬轩辕青锋的目瞪口呆,指了指西楚国印,“先前全无色泽,跟普通玉石无异,骑牛的飞剑斩运后,则熠熠生辉,除了依旧比不得离阳仿印,已是远胜七枚宝玺的光彩。这个符阵是窃取天地气运的东西,曹长卿已经准备复国,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要抽掉取回西楚国印,与其被他白白拿走,还不如做生意卖给你,你这两年都携带在身慢慢汲取,以后跻身天象,用作抵挡天劫。玉玺的气数虽说不过王朝的百千分之一不等,但你一人独占,我估计怎么都不至于做个天底下最短命的天象境高手。”

轩辕青锋小声问道:“那你那个被我父亲说是只可指玄的弟弟?”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少了一块必然失去的大秦阳印,还有其余八枚。况且我家黄蛮儿,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他进入天象境,这个符阵,只是以防万一。再说了,黄蛮儿与你不一样,哪怕是这个符阵有所裨益,对他来说也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不论是你目前的指玄境还是你将来的天象境,在黄蛮儿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轩辕青锋平静道:“但我不会止步于天象境。”

徐凤年一笑置之,踏步潜行,伸出一只手悬空,朝西楚传国玉玺轻轻一抓。

如同蟒龙汲水,随着玉玺被扯向徐凤年手中,空气还出现一阵阵竟是肉眼可见的玄妙涟漪。

其余八枚宝玺俱是颤抖不止。

当徐凤年握住玉玺后,如被风吹皱的水面才逐渐平静如镜面。

徐凤年转身将玉玺交到轩辕青锋手上。

她脸色剧变,整只手掌都由红转紫。

徐凤年幸灾乐祸道:“烫手?别松开。”

轩辕青锋强忍着心如刀割的刺痛,怒道:“为何在你手中便毫无异样?”

徐凤年自嘲道:“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气运更空白如新纸的可怜虫了。要是铁门关截杀赵楷之前,身为徐骁嫡长子的我想要去握住这枚西楚玉玺,恐怕想要活命,就得当即自断一条胳膊才行。”

轩辕青锋几乎痛得晕厥过去,但她不但毫无动摇神色,反而更加握紧玉玺。

徐凤年暗叹一声,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娘,嘴上说道:“你的命半条归你,半条归我了,答应与否?”

轩辕青锋直截了当道:“可以,但得等到我进入天象境以后,活下来才作数!”

徐凤年无奈笑道:“你吃点亏会死啊?”

轩辕青锋冷哼一声,狭长秋眸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笑意。

徐凤年走向门口,“等会儿你自己下楼。”

才出门,轩辕青锋干脆利落地直接飘拂出去。

徐凤年摇了摇头,关上门,下楼后轻松在外廊找到怔怔出神的白狐儿脸。

徐凤年好言安慰道:“喂喂喂,打不过天下第十的韩貂寺又不丢脸,这只是说明你还没有进入前十而已。”

腰间悬绣冬的白狐儿脸没有说话,转身走向楼内。

徐凤年问道:“我明日就要去趟京城,韩貂寺十有**会缠上来,你有没有兴趣?”

白狐儿脸停下脚步,“你就这么怕死?”

徐凤年嘀咕道:“好心驴肝肺。”

白狐儿脸转身笑道:“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杀不到韩貂寺就心境受阻,以致境界停滞。我跟你们北凉铁骑一样,走得是以战养战的悲苦路数,以后有的是几场大败仗要吃,不死就行。”

徐凤年不死心又问道:“真不去京城?”

白狐儿脸玩味说道:“怎的,觉得京城美女如云,不捎上我这天下第一美人,会没面子?”

杀气,杀机!

被揭穿那点歪肚肠的徐凤年仓皇狼狈地逃窜下楼。

白狐儿脸也没有追杀,跨过这层楼的门槛,心境莫名地安定下来,凄然道:“没想到这儿倒成了家,以后我又该死在哪里才对?”

余晖渐去,暮色渐沉。

徐凤年不知不觉来到了芦苇荡中的湖畔茅舍,只是没有去找独居此地的裴南苇,而是沿着一条通往听潮湖的泥土小路,兴许是被她踩踏得次数多了,平坦而柔软。

比人还高的秋芦渐渐转霜白,风起飘絮如飘雪。

湖边搭建了一条出水长达几丈的木质架空渡口,徐凤年脱去鞋袜放在一边,后仰躺下,闭目休憩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细碎声响。

光脚女子在他身边抱膝坐下。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这下我开心了,你比我还惨,报应。”

徐凤年没有睁开眼睛,轻声道:“芦苇制成苇索可以用来悬挂抵御凶邪,春芦嫩茎可做笛膜,辟邪也好笛膜也罢,芦苇都不是让你来扎草人诅咒我的。”

裴南苇把下巴枕在膝盖上,清风拂面,她柔声道:“按照宗藩法例,今年藩王要赴京面圣,你去不去?去的话,带上我,我这辈子都没过去太安城呢,想去看一眼。看完以后,我就心甘情愿老死在这儿了。”

徐凤年站起身,折了一根芦苇,坐在木桥边缘,“我要去京城,不过不带你。”

裴南苇平淡道:“行啊,那我继续扎草人咒你不得好死。”

徐凤年转头说道:“信不信一巴掌把你拍进水里?”

裴南苇摇摇头。

徐凤年转过头,不理会这个脑子向来拎不清的女子。

裴南苇坐在他身边,然后抬脚轻轻踢了他脚背,“带我去吗?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未了心愿,我可以给你做丫鬟。”

徐凤年斩钉截铁道:“不带。”

“不仅端茶送水喊你大爷,还帮你揉肩敲背喊公子。”

“不稀罕。”

“陪你下棋,帮你读书。”

“值几个钱?”

“你不舒心的时候,奴婢一定笑脸着愿打愿挨。”

“我怜香惜玉。”

“暖床。”

“啥?”

“暖床!”

“好,一言为定!咱们明天就动身去京城,记得雅素和艳美的衣裳都带上几件,可以换着穿,胭脂水粉也别忘了,抹太多也不好,稍微来点就差不多。再有就是暖床的时候……”

“我不去了……”

“真不去?”

“嗯。这儿就挺好。”

“就你还想跟我斗?”

徐凤年笑着起身,弯腰把那根秋苇放在她膝上,提着靴袜离开芦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