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是那么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吃力。
未知的黑暗中,时不时传出一两声怪鸟的啼鸣,更是听的人毛骨悚然。
喻子和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如同浇注了铅汞一般沉重,每每挪动半步,都累的他气喘连连。
可是,他却就不敢张开口鼻,只见,淡淡的月光下,密林中还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迷雾,这并非一般的雾气,而是毒瘴。
早在之前,喻子和就已经发现了异常,士兵们平白无故变得疯狂,此是中毒的征兆,而这毒,就是山瘴之毒。
他原以为自己及时带着亲兵撤离,可以逃过一劫,可是他却小料了此处山林之大。林泽带着军队依靠原路返回,这才可以在日落之前走出大山。
而喻子和等人不同,这样乱闯乱撞只能迷失在山中,渐渐的,瘴气伴着夜色升起,吞没他这支仅剩下百人不到的小队。
可是这远远没有结束,紧随之而来的,是军队中再次有人中毒,导致疯病发作,袭击无辜的同伴。
以至于,一场自相残杀的生存竞赛,就落到了这百名太平军的头上。
喻子和在从军之前便习得一身高超剑术,在此生死相争之中,他竟然一连杀了中毒者数人,冲出重围,逃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风口出。这儿正对着山谷口,从山谷中流经的空气刚好吹走了此处的瘴气。
如无意外,今夜,喻子和也只能在此休息一晚。
可是还没等到坐下来,身后的咆哮便已经转瞬及至,心中一惊,喻子和赶忙就地顺势一滚,躲过了来人的偷袭。
借着月光打量来人,喻子和不由失声道:“忠信兄弟,怎么是你?”
“杀!杀!杀!”
回答他的,只是傅忠信口中不断重复的杀字,此时,傅忠信双目通红异常,眼中竟然隐有血光闪烁。
一击扑空,傅忠信更是连连呼嚎,又一次朝喻子和扑咬去,这情形,分明是失去了人性。
“忠信兄弟,你醒醒啊,我是子和啊,你不认识了吗。”
发了狂的傅忠信,无论是速度还是体力,较之以前都要高出一倍不止。对方这一扑扑来,喻子和居然没有来得及躲闪,两人当下滚作一团,为避免叫对方所伤,喻子和只得手脚并用,死死将身体对方抵住。
奈何,无论他怎么喊,傅忠信却又抓又咬,丝毫没有把对方的话当成一回事。
“蓬!”
终于,精疲力竭的喻子和再也支撑不住了,双手一软,失去了抵抗的喻子和,叫对方愣是掐着脖子,将他拧起。
“杀…”
通红双眼中,净是杀戮的**,仿佛,只有将眼前的猎物撕成碎片,方可让他心中痛快。
“忠信兄,对不住了。”
生死的一念间,再有丁点犹豫,便是命丧当场。这一刻,喻子和想到了八年前,自己见到对方时的场景,八年的生死战友,如今却要做出这样的抉择。
“噗。”
子弹带着一抹不屈,钻进了对方的胸口,顿时,喷薄而出的血液,浸红了大片衣衫。
那双掐在喻子和脖子的大手,已然失去了力量,缓缓地送了开,连同傅忠信的尸身,摔入了幽黑一片的山谷之中。
望着昔日的好兄弟落入山下,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喻子和,这才怔怔的跪倒在地。
虽然口中道不出半句话,可是心中却暗暗立誓:忠信兄,你放心,我一定会逃出这里,亲自去殿下那儿请罪。我发誓,只要我喻子和在在世一天,我定要杀遍所有的清妖,为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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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府,清军总营。
望着浑身破破烂烂,扎满绷带的林泽,胡林翼忍不住苦笑道:“贤侄忠心报国,伯函与我说过多次。只是杀敌虽然重要,贤侄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若是出了事,这让我如何向伯函和陛下交代啊。”
在场一干权臣中,要说和曾国藩关系最好的,当属这位湖南巡抚胡林翼,毕竟二人同为湘军领袖,袍泽之谊不容抹却。
如此,林泽又是曾国藩的门生,胡林翼自然要略表关心,拉拉场面上的关系。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只是杀敌心切,虽然有些皮肉小伤,却也碍不得事,多谢大人关心!”
林泽咧了咧嘴,故意装出一副说话都吃力,却还忍痛坚持的模样,如此一副硬汉形象,自然赚取了不少将领的钦佩。
其实,他哪是受伤啊,只是因为在山林穿行,加上自身又细皮嫩肉,这才被毒蚊子叮了满身大包。所以,他在回到宝庆后,就问当地医生要了许多膏药抹到身上,之后又缠上了厚厚绷带,指望这样可以快点消肿。
却不料,他这一出门,立刻就被所有人当成了战胜归来,却身受重伤的大英雄。换做是旁人肯定会不好意思,然后再解释个明白,可林泽不同,既然有人敬佩,他老人家也就欣然接受了。
这不,就连清军总营中,一干朝廷重臣和将领,都被满身草药味的林泽给忽悠了过去。
“是啊,林大人就不要谦虚了,您可是我等的心中的榜样啊,早就听说过大人率领五百精锐杀敌五千的故事,还有您大闹南京的壮举,如今您又斩杀一万长毛精锐,如此奇功,加官封爵指日可待呐。”
几名将领忙不停给林泽拍着马屁。这些人在湘军中,那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和林泽一比,他们的那点成绩又立刻黯然失色。
他们三万湘军联手五万绿林军,共同抵御长毛,却叫石达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今,林泽才来,便已经奉上斩敌首级一万的神绩,这种人物,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再加上,林泽是曾国藩的门生,与他们这些湘军将领,也能扯得上些关系。众人何不乘此机会,好好巴结巴结林泽。
不只如此,更有甚者在溜须拍马的同时,已经在心中默默盘算,待会儿自己私下里该给对方送多少银子,才能勾搭上对方这株擎天大树。
然而,也有人看不下去的,这些人自然就是绿营军的将领,他们不是湘军,所以,就连攀关系的机会都没有,既然从对方身上得不到好处,他们也只有**裸嫉妒了。
这里面,看林泽最不顺眼的,就是湖广总督官文。要说这个官文啊,他倒不是纯粹的嫉妒林泽,毕竟他已经爬到了封疆大吏这种程度,算得上一方诸侯,至于林泽这点功绩,他从没放在心上。
但是他却讨厌曾国藩,起初这种讨厌是在官场上排挤对方,如今曾国藩如日中天,官文比不过,那只好开始拿湘军中将领开刀。
所谓枪打出头鸟,林泽这一得瑟,官文的枪口自然而然的就对准了他。
“林大人,石逆率叛匪围攻宝庆,早在两个月前,本官已经上书朝廷,调你过来镇压石逆,为何你却现在才到,足足拖延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份罪责可不仅仅是一万长毛的头颅,就可以弥补的。”
官文今年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老气横秋的,此话一出口,在场竟然无人敢插话,为林泽争辩。
就连胡林翼脸上也露出了讪讪之色,曾国藩与他是袍泽,而官文也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两者相争,他这个中间人也唯有保持缄默。
见众人面色难看,反倒是林泽,不怒反笑道:“大人所说不错,这点的确是下官的失误,皆是因为下官在途径安徽之时,曾遭受到捻匪骚扰,不得不驻足停留,平定了安庆一府的念匪叛乱!”
“什么,居然顺道平定了一个府的捻匪!”
“我可是听说安徽是捻匪的发源地,一个府的兵力少说也有数千人呢,大人实在是厉害,难不成他真是天上的武曲星宿下凡?”
“嗯,我看有这可能。”
“……”
林泽的话一出口,湘西将领们暗地里的讨论都炸开了,林泽所做,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功劳,随便一件,就足够他们官拜朝廷大员,成为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就连绿营军这一头,将士们也在家交头接耳,只是,他们眼中的嫉妒神色更浓。那眼神,就好像是要将林泽五马分尸,然后一人抱着一份功劳向朝廷邀功请赏去。
“哼,剿匪那是另一回事,本官还不知道你所言是否属实,就算是真的,可是相比稳住湖南局势的重要程度,一个小小的州府根本就不值一提。林大人,你这是在狡辩!”
“我擦,你丫故意挑刺是吧。”面对官文的咄咄相逼,林泽也火了,居然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文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你湖南的百姓是人,我安徽的百姓就不是人的吗,还是说,你湖南是大清的国土,而安徽就是边疆塞外了。我看你这番重湘轻皖的话,才是真的荒谬绝伦!”
没想到林泽胜负重伤,反驳起来还能气势汹汹,众将领心中具是一惊,随即敬仰之情更浓,这才是真爷们儿,居然敢和总督顶嘴,真不怕死!
官文也叫林泽给气糊涂了,早就忘了自己的本意,此刻看局势一触即发,他怎能在一个小辈面前落了面子。
想着,官文遂冷笑道:“怎的,本官就是重湘轻皖如何,你一个小小侍郎,难不成还敢反我?”
“不敢,不敢!大人厉害,大人的神威,比之那东汉霸主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下官又怎会是您的对手,下官这就告退!”
话一撂下,林泽道了声告辞,这便甩手离去。
只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众人,寻思着林泽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很快,就有人想明白了,竟当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一起,刚才还因逼退林泽而心中快慰的官文,此刻却是面色一黑,林泽那话表面上是认输臣服,但真正意思却是嘲讽自己和董卓莽夫一般,仗着权势骄横跋扈。
“该死的南蛮子,竟然敢嘲笑老夫!”心中大怒,官文正要出去找林泽继续理论,可是还没等他走出大帐,外面便跑来一名士兵。
那小兵一脸急色,刚一面见官文便跪道:“总督大人,不好了,林将军刚出军营,便点兵收拢军队,带着大军撤离了宝庆城,小人怎么拦都拦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