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晨从运输公司大院出来,看了一眼手表,差几分钟就四点。 这个时间第二节课都开始了,去学校也没什么意义,索性溜达着回家。
其实他这会还没有做回学生的觉悟。算起来离开校园已经很多年了,如果再把大学里混日子的四年除去,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的经历还要更久远。
秦州虽然只是个内陆小城,历史却相当悠久。此时城区的马路还比较狭窄,道路两旁存留着许多平房院落,其中不乏明清时的建筑。后来的城市改造中,多半被拆掉了,只保留了几处有代表性的建筑。
相较而言,张若晨还是喜欢此时的旧模样。漫步其间,看着将永远成为历史的景致,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淡淡地伤感。这些承载着少年时记忆的地方,和激昂轻狂的青春岁月一起,终究会一去不复返,谁知这里面又留下了多少遗憾。
发了一通感慨之后,张若晨不由笑了。现在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还没有逝去呢,平白去伤感多少有些没来由。但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走了一路,思绪也飘了一路,不知不觉回到了红星厂小区。忽听有人叫道:“张若晨,张若晨!”声音挺大,并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转过头,见十几米外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脸上带着些畏惧之色,并排站在一起如冬天的鹌鹑般老实。另一人是个约摸二十岁的青年,身穿花格子短袖衬衫,白色老板裤,半长的发型焗成了黄色,在当下大概算是很时髦的。不过在很多人眼中,这种发型相当“不正经”,几乎可以与“小流氓”划等号。
青年名叫冯仁健,是冯凯的儿子,在小区常以老大自居,自称是这里的“扛把子”。小区的大小孩子们都很畏惧他,很多年轻职工也不敢招惹他。这不仅仅因为他老子是厂里的领导,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这家伙是一个混混。
张若晨比冯仁健小了两岁多,两人虽同在一个小区长大,却从来没在一起玩过。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冯仁健跟社会上的许多“混子”交往渐密,整日里逃课,混迹于录相厅、游戏室、溜冰场等场所,他自己也成了一个“混子”。
冯仁健初中毕业后,勉强上了所被称为“垃圾中学”的三流高中,却在高一时就被开除,之后便被冯凯安排进厂当了工人。工作之后,这家伙依然游手好闲,加上厂里本就不景气,他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大凡混混,平日里都有些嚣张跋扈。若不能神气活现的欺负人,那出来混又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这种无人敢惹的风光。至于从学生们身上勒索点零花钱,除了其中的经济利益,也有彰显混混身份优越性的精神层面需要。
冯仁健这个混混,从来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觉悟,凡是他看不顺眼的,都少不了会被索去零花钱,有时顺带还送个三拳两脚什么的,就如此时他对面的两个初中生少年。而很不幸的是,张若晨一直是冯仁健最看不顺眼的那个。
学生时代的张若晨身子瘦弱,性格又有一点怯懦,属于俗称的“面瓜”。大概是初二的某一天,他在放学的路上与冯仁健不期而遇,发生第一次“亲密”接触,先是被拳脚问候了一番,然后饿着肚子省下的几元早餐钱被摸走,接着又被拎着到水龙头洗了把脸收拾干净,受到的照顾可谓相当周到。
有了这个开头,类似的戏码便不断上演。即便张若晨很小心的避开冯仁健,但住在一个小区,总有躲不开的时候。
人生回档前,父亲入狱后高三的那一年,张若晨受到的款待也升了级。主要原因是他那会已经没什么零花钱,自然让冯仁健有了更多拳脚相加的理由。虽然次数已经大为缩减,一年下来不过数回,但每一回都让张若晨印象深刻之至。直到上了大学,才算彻底摆脱了这个家伙,从此再未见过。
“靠,你小子聋啦?叫你呢!”冯仁健见张若晨呆怔一般没有反应,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看着这个有些久违的家伙,过往的屈辱一幕幕在张若晨脑中闪现。站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虽然有很多事都还没发生,但对他而言不代表着那些事不存在。
“**怎么回事,叫你半天了!”冯仁健走到跟前,伸手推搡了张若晨一下。他比张若晨高了半头多,手上力气倒是不小。
张若晨被推得退了一步,眉头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说:“什么事?”
“身上有钱没?给老子买两包烟抽!”冯仁健大咧咧地说道。
重回高中时代,仍然要受到这家伙的欺负吗?
怒火在张若晨胸中燃烧,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落中冯仁健眼中,自是以为他怕得紧了,小混混不禁有些得意,说:“麻利点,别惹老子不耐烦。”
平抑了一下情绪,张若晨说:“今天出门忘了带钱,要不你跟我去家里取吧。”
听了这话,冯仁健不由有些犹豫。这个时间还没下班,料想张若晨家里也没有大人在。但欺负这小子这么些年,毕竟大家是在一个小区里住,眼下张原又当了厂长,上人家家里去嚣张,他还没那个胆量。
见冯仁健露出忌惮之色,张若晨也不多话,转身朝楼道里走去。冯仁健迟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心想老子也不进他家,让他拿出来就是了。
那两个初中生见冯仁健跟着张若晨进了楼道里,也没交待什么话,一时间不敢离开。都住一个小区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很怕现在走了冯仁健秋后算账。
张若晨一步步上楼,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上到半层楼的休息平台时,突然转身,利用地势之利,居高临下飞起一脚,狠狠朝冯仁健脸上踹去。
冯仁健还在想着这回是不是能够多从张若晨身上弄点钱来,毕竟他老子当厂长了嘛,零花也会多一些吧,全无半分心理准备。这一下被踢个正着,痛呼一声,踉踉跄跄退了两步,落脚时没有踩稳,失去重心朝后倒去。
这个“混子”初中时就经常打架,反应倒是很快,摔倒之时迅速伸手够到了栏杆,溜下去五、六个台阶便定住了身子,并没有摔结实。
“**找死!”冯仁健大怒,站稳之后朝楼上跑去,势要将张若晨揪住臭揍一顿。
张若晨这个时候极为冷静,脑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退后一步伸手一抄,从半层楼的窗户后面摸出根一米来长的擀面杖,双手紧握一端,便出全身的力气朝冯仁健当头打去。
这根擀面杖是他初中时弄到的,曾不止一次握在手中,想像着痛打冯仁健的场景,可惜却从未真正使用过。从当下的时间算,这件武器已经在休息平台的窗后放了差不多三年了,杖身布满了灰尘,还长了很多霉点,直到此刻才发挥了作用。
冯仁健这一下又是始料不及,惊愕之中抬臂一挡,只听“啪”地一声,左手小臂一阵剧痛,让他怀疑骨头是不是断了。
张若晨得势不饶人,手中的擀面杖不管不顾地抡下,一时间打得冯仁健惨叫连连,全无还手之力。
冯仁健双手护头,一边骂一边快速后退,一不小心踩空。这一回他没来得及去抓栏杆,直接摔到了楼梯下。张若晨正抡圆了胳膊朝下打,这一下没有击中目标,身子顿时失去平衡,也朝下摔去。
论起打架经验,冯仁健胜过张若晨百倍,当此时机哪会错过,人还没起来便伸腿一蹬,正踹在张若晨胸口。
张若晨闷哼一声,跌坐在楼梯上,双手仍紧紧握着擀面杖,起身后再次挥舞着打了下去。
冯仁健见张若晨的目光凶狠之极,就好像一头负伤拼命的野兽,心中不由生出了怯意。加上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再不敢恋战,拼着后背挨了几下,爬起来抱着头跑出了楼道。
站在院子里的两个初中生早就听到了楼道里的动静,眼见冯仁健抱着头跑了出来,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张若晨居然跟冯仁健打起来了?而且看样子冯仁健还吃了亏?
冯仁健跑出去十多米,发觉张若晨并没追来,便停下来回过头,见张若晨还站在楼道口。
“**给老子等着!”冯仁健恶狠狠地说道。
张若晨也不答话,一手提着擀面杖,就站在楼道口盯着冯仁健。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不停喘息着。
冯仁健想不通一向面瓜的张若晨怎么突然就发了疯。迎着两道野兽般的目光,想起刚才对方那股子狠劲,终是不敢再上前打回来。楼道里短短数分钟的交战,他身上挨了不少下,全身似乎无一处不疼,两条胳膊都有些不听使唤,战斗力不免大打折扣。
对视片刻,冯仁健啐了一口吐沫,转身朝小区外走去,心想以后有得是机会找回场子。
两个初中生面露惊惶之色,见冯仁健并没有搭理他们,稍稍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不敢再跑出去玩,各自回了家。走的时候多看了张若晨几眼,不禁很是佩服,同时也为他担心。
混混大多会拉帮结派,惹了其中一个,往往会得罪一伙人。今天这事,怕是不会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