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残阳如血,照在斑驳的青石墙上比血更浓。无弹出广告小说 夏冕抬眼望去,带路的军士正停在一处深宅大院外,院墙周围站满了赤甲的步卒,他们提刀肃穆而立,显然已经见识过了院内的惨景。
如果夏冕的目光没有从敞开的大门直抵院内,看到了如同泼洒一样的鲜红血迹,有着栋梁画廊,檐角雕琢极为精细的院落着实可以让他眼前一亮,即便是在卫国都城这样气派的深宅大院也难得一见。
“上将军!”一名卫军什长打断了站在一旁夏冕的思绪,他走上前来向各位将军行了一个军礼,便让开院门闪身在一旁,等候上将军的问话。
上将军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抬步走进了院子。夏冕跟在后面,刚一跨过门槛就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前院除了满地的血迹,角落里稀稀落落扑倒着几具尸体,从身材上看就那名军士口中所说的孩童,与他一起走进来的将军们无一不遮住口鼻,想将刺鼻的血腥挡在外面。上将军没有遮拦口鼻,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顾虑,目光粗略一扫继续向里走。
这座院子是典型的中州贵族府邸式样,进门处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外院,外院尽头正对院门的是一排白墙灰瓦的精美屋舍,屋舍虽然精美但只接待客人却不住人。屋舍中央有连通前后院的无门厅堂,厅堂后置一块风水石屏,算作隔断前后两院。厅堂之后的院子便是内院,也是正处院落真正的精妙所在。在中州,如果是大户人家,内院占地往往数里到数十里不等,由弯曲的长廊和矮墙截成更小的院落,分别安置内室与仆从,更大一点的,内院之中还拥有自己的花园,假山飞瀑,湖泊游船无一不全。
不过这本该是美景的内院,此时却如同修罗战场一般,夏冕跟随着上将军穿过厅堂走入内院,任凭他几十年戎马生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占地数里的偌大内院之中,目光所及尽是躺着的尸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尸体全部胸口爆裂,像是有东西从体内破胸而出,内脏沿着外翻的碎肉流出身外,红的白的堆了一地。从保存完好的头部看出,躺在这里的全部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粗略估计人数大约在五到七千左右,几乎是整个邺城孩童的全部。
“天杀的魔族,竟然对孩子这样。”一个偏将横目竖眉,样子凶的像要吃人一样,却不料踩着血污的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与魔族交手也算不少了,开肠破肚的手段还是头一次见。”夏冕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难道是魔族什么斜歪法术的生祭场?”
夏冕说的有些道理,数千孩童惨死,而且用的是一样的手段,这样血淋淋的场面,除了传说中未曾见过的魔族生祭场,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迟则生变,快去请天机宫清扬道长!”上将军命令身后的鸟羽武士,随后带着众偏将快步退出了院子。魔族手段繁多且残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全军覆没,在这样的场面前,即便是上将军这样见多识广,在中州响当当的大人物也必须小心谨慎。
在夏冕随着上将军在门外站定没多久,一乘无人抬动的步辇就停在了院门口,步辇旁跟着小跑的鸟羽武士。
步辇的帘门自动卷起,辇内的鹤发老者探头缓步走出。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飘,老者雪白的窄口布鞋不沾一丝尘土,稳稳当当的飘至上将军面前。
“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小子清扬见过上将军!”老者躬身作揖。
“夫子有礼!”上将军连同一班将官长揖回礼。
天机宫清扬道长在宫内可谓独树一帜,与人见礼必说“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喜人称他夫子,如若有人称道长他也不恼,只是从此不再与此人说话。喜着白衣白袜白鞋,却从不见沾染一丝凡尘,白色步辇堪比神骏日行八百,却从未见抬辇之人。由此,见清扬者皆称天人。
在中州,自谓传道、授业、解惑的清扬道长,威名不亚于前朝驱除魔患,大败修罗的武皇帝,加上时下魔族动乱,清扬自荐随军,更是在百姓中留下了“白衣天人”的美誉。有歌赞之:清气扬兮御长风,传其道兮天机宫,救苍生兮宁白首,白衣飘兮是天人!
歌谣唱的不错,清扬道长确实可以称的上是活神仙,夏冕记得自自己懂事起,就听闻了街头巷尾各种关于天机宫清扬天人的故事,也曾有幸得见这位天人,而那时清扬已经是一个鹤发的老者。夏冕弱冠即参军,距今几近二十载,满头青丝也夹杂了几根白发,而清扬依旧是他少年时偶然得见时的摸样,一丝一毫没有改变。没有人知道清扬的生年,也不知他何时像其他老者一样委顿下去,唯一知道的是他似乎可以与日月同辉。
清扬没有客套,见礼之后便脚不点地朝院内飘去,上将军率众人紧追其后。再次来到内院,夏冕看见清扬道长眉头紧锁,手中拂尘隔空一挥,近处几具伏在地上的尸体就放佛活了一般稍稍挪动了几下,再一挥手,稍远处的几具尸体也动了起来。清扬越挥越快,双手之间竟然形成了一道强劲的气旋,在构造精美的内院之中横冲直撞。
气旋之下天地忽然变色,原本万里的晴空阴云密布,寒风呼啸而来,吹着众将官的衣甲纷飞,花草拔根而起,假山上的巨石纷纷飞落,飞沙走石之间还夹杂着刺耳的嘶吼,如野兽幽鬼一般,而那些原本伏在地上的伏尸就随着狂风无声起舞,场面诡异,让人动容。
内院里的所有尸体都动了起来,他们隐隐排出成了一个图案,随着清扬来回摆动的手晃动这自己机械的身子。顷刻之后,“喝”的一声,清扬双手下压,众人耳边的巨响骤然停歇,气旋凭空消失,寒风即至,阴云开裂向四周散去,阳光再次落下天际,翩然起舞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之前的诡异像从未发生一般。
夏冕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已经被气旋摧毁的内院一片惨败,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都是出自清扬之手。他用手按了按快要崩裂的胸口,转回头看,发现身边的同僚除了上将军外全部跪倒在地,双手上举,用一种膜拜的表情望着清扬。
“是七星拘魂大阵,入此阵者绝无生还只之可能。”清扬长出了一口气,用衣袖擦去了额角的汗水,转身发现跪了一地的将军们。“诸位将军不可行此大礼,不可行此大礼!”
清扬话毕,众位偏将才发现失态,于是纷纷从地上起来,但双膝上沾染的血污还是难以掩盖他们的尴尬。
“七星拘魂阵?”上将军重复着清扬的话,“敢问夫子,这魔族的七星禁魂阵是何作用,单单为了杀人么?”
“七星拘魂阵,拘魂为主,杀生为辅。此阵之内任何一名生人,都和阵外之人有依存关系,阵外之人须完成布阵之人的任务,方能保住阵内之人的性命。”
“夫子所言,此阵拘魂为主,杀生为辅,可院落之内满目狼藉,并不生者,夫子何以断定此为七星拘魂之阵?”上将军脸色惨白,目光在尸体与清扬之间不断飘移。
“上将军请看。”清扬抬手一指,之前院落内杂乱的伏尸首位相连,竟成北斗七星之状。“魔族布阵之时稍稍变阵,为的是怕有高人识破掩人耳目,七星散落是以杂乱无章,但小子识破之后恢复原样,七星便一览无遗了。”
“这么说来,邺城军民死守不降,是为了阵中这数千孩童?”夏冕怒目而立,瞪着上将军的眼睛几乎要蹦出眼眶。“上将军竟然下了屠城令!”
上将军无话可说,只是原本苍白的面色此时更加苍白了。他眉头紧蹙,抿着嘴唇,消瘦的脸庞透着说不清的悲伤,不知是为数万邺城百姓悲伤,还是为自己下错了命令,有毁中州名将之名悲伤。
“夏将军,此事不能全怪上将军,身为参军天机,小子亦有责任。邺城军民毫不畏死,杀伤我卫国大军本与魔人无异,这七星拘魂阵一日不破,那数万邺城百姓便一日是魔人。不要说清扬,就是宫主亲自到此,连同一十二位长者一起,也未必能破这拘魂大阵。”清扬上前一步,“既然此阵即破,夏将军可速速传令下去,令兵士安顿,邺城百姓亦能尚有存活!”
屠城还在进行,此时传令下去或许还能让一些百姓免于屠刀。清扬一句话点醒了夏冕,他收起了瞪着上将军的眼睛,抬腿便走。
夏冕走的急,没有看到门外匆匆走进一人,两人随即撞了一个满怀。来人是上将军的一名亲卫,背擦鸟羽的飘羽卫。他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衫朗声道:“禀上将军,邺城尚存魔人一万四千零六十一人尽数杀尽!”
上将军身子一颤,话音颤抖:“全杀了?”
“末将不敢保证。”飘羽卫一躬身,“邺城屋舍众多,难免有躲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上将军嘴角泛起了苦笑,夏冕看见在这一瞬间上将军似乎苍老了许多,就连刀削一般的脸上那些曾经让他崇拜的坚毅,现在看来也满是时日的嘲笑。
“传令下去,三军就此扎寨。至于那些魔人,若有漏网之鱼就由他们去吧!”夏冕知道这时的上将军已经不可能再说出什么话了,只好代为下令。
飘羽卫得令离去,留下了一帮目瞪口呆的偏将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夏冕三人。
“上将军不必太过自责,兵家有言——”想劝解上将军的清扬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兵事,只好摇摇头将话咽了下去。
“五万人的邺城啊,五万人的邺城啊!”上将军一时失魂落魄,转过身去摇摇晃晃要走出庭院,却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引的一帮偏将竞相上前搀扶。
“或许,此时邺城尚有存活!”清扬的话引的上将军忍不住回头,“这七星拘魂阵,所拘魂魄全在阵眼之中,而阵眼则是在与此阵毫无干系的北辰星之上。”清扬转身一指不远处矮墙隔开的小楼道:“在那!”
不待上将军开口,夏冕便直奔小楼而去,片刻后腰挟一人回到了上将军面前。被夏冕带回来的是一个年级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因处于阵外,是七星拘魂阵所拘禁所有魂魄之所在,故此子并不受阵法干扰,此时微有睡意,实则并为睡去,而是万千魂魄压于一身之故。”清扬伸手在孩童头上三处穴位一探,“果然无事!”
“夫子!”上将军转身长拜,“请夫子施法,救此小儿一命!”
“此子身负万千阴魂,倘若心智被噬,就连清扬自己也不敢想象后果。”清扬回礼,“况且邺城之大,尚有存活也不一定,中州百姓寄厚望与上将军,断不可做一念之事啊!”
“夫子——”上将军再拜,却被夏冕打断:“卫国赤旅天下闻名,令行禁止,刀锋之下定不会有所侥幸,这一点我这个带兵之人比夫子更清楚。”他一指脚边的孩子,“这个孩子,是邺城五万人最后的血脉,夏冕恳求夫子施法将他救活。夏冕保证他不会干下错事,倘若此子长大以后成魔成妖为祸人间,夏冕定先取他狗头,再割下自己的脑袋以谢天下苍生与夫子!”
“上将军,这——”清扬有些为难。
“请夫子施法。”上将军躬身长拜,“我以夏氏一族百年为誓,定让这孩童在犬子庇护下成长!”
“罢了!这一切都是宿命啊,只求他将来平平安安,一生无灾无祸!”清扬一声长叹,伸出双掌,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天地再次黯然失色。
后世《安书·人皇》上曾这样写到:魔族作乱,天地重为炼炉,万物皆熔于其中。后,帝初出世,风云变作,依三尺青钢剑,铸万世之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