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乌衣巷口谢府。
管事李季脸上喜不胜喜,步履匆匆往内宅而去。
“禀主母,主公他们一行,就快返京了”。
正在和刘氏、阮氏两位夫人闲话的褚珞听了李季的禀报,起先一怔,继而欣喜不已,瞬间又是一忧,忙问道:“一路可顺当?这会儿人到哪里了?”。
“回主母的话,妥妥当当的呢,这会想必已距建康城不远了”,李季答道。
褚珞这才放下心来,向刘、阮两位夫人笑道:“这一去呀已逾个把月,他这人也不知道通个音信,没由来的让人担心”。
刘夫人知道她这不是怨,任谁也看得出来,褚珞这是在担心儿子在外面的安危,他们夫妇感情和睦,做母亲的没有不欢喜的,于是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母亲说的是”,褚珞恭敬回道。
回完,她起身辞了两位高堂,和李季一起张罗着替刘霄接风洗尘。李季却回她说一切已经提前打点妥当,半刻前遣了得力的仆从前去城外迎候,又吩咐东厨备好热水膳食。
“李管事有心了!”,褚珞见他样样安排的齐全,便赞了一句。
起先李季随刘霄迈进谢府大门的时候,主母褚珞见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未将他看入法眼。不过真金在哪里都会发光,李季这位少年管事月余下来的为人处事赢得了谢府上下众人的喜爱和拥戴。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再候半个时辰,谢府洞开的大门前迎来一位俊朗青年,身后跟了一溜仆从,牵马的牵马,安置行礼的安置行礼。
尽管等未半个时辰,褚珞却觉得有如一整天那般漫长,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她不禁眼眶一红,向那身影飞奔过去,一头扎进来人怀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霄笑了笑摩挲着她的脊背,玩笑道:“这谁家女子,月余不见,怎么胖了不少?昔日飞燕身姿,如今成了一直小笨鹅!”。
“去你的,就知道你没句好话!”,褚珞从刘霄怀抱中仰起头,梨花带雨白了他一眼道。
刘霄不再说话,把褚珞搂了个结实,闭眼享受起难得的一刻温馨。
到家了,一段劳苦奔波的结束,另一段未知将来的开始。
沐浴过后,褚珞交代就在卧房摆了晚食,在她的亲自服侍下,刘霄吃了个肚皮圆滚。
卧房之外,一名使婢小心察看着,见里头撤了碗箸,连忙去告知管事李季。
主公刘霄出使燕国之前曾交代给他一件事,如今这件事已经打探出眉目,而今主公回府,理当要把结果禀报上去。
李季接到使婢消息,一刻不敢耽搁便往刘霄卧房赶来。
主公远道而回,必定疲惫不堪,李季唯恐去得晚了打搅刘霄休息。
来到卧房时,刘霄精神还好,正在和褚珞叙话,李季便在房门口求见,待里头允了,便躬身进去。
“有件事还要向主公禀报,在我这儿压了将近半月,怕耽搁了去”,李季道。
“可是出使燕国前交代你的那件?”,刘霄问。
“正是”。
刘霄有些踯躅,要说这事涉及到他将来的一些打算,他犹豫该不该让褚珞知道。
随即,他有了主意,对李季道:“说吧,言简意赅告诉我结果”。
“回主公的话,我已打探清楚,那怡情居的东家背后的确另有其人,这人主公也认识”。
“喔?我也认识?”,刘霄起兴相问。
“没错,主公的确认识,就是被朝廷流放交州的温放之”。
“温家?”,刘霄感到很是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大悟,道,“难怪生意一落千丈,原来如此呀!”。
“岂止一落千丈,现如今可称门可罗雀,要不是温家一位忠仆苦苦支撑,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李季补白道。
“关张大吉是迟早的事”,刘霄道,“昔日名流勋贵云集,多半冲着温家的头脸去的,如今温家犯事,谁还愿意去招惹一身腥?”。
此等牵涉官宦场中事,李季不好妄作评论,只好垂首不答。而且,他一直没想明白,主公刘霄眼下为朝廷重臣,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关心起这些商贾末流之事?
可主公没有明示,他也不好多问。
褚珞不发一言,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等刘霄和李季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在心中暗暗揣测起夫君的用意所在。
不过,随后刘霄便给出了答案,与褚珞的猜测相去不远。
“李季,去和怡情居那边谈一谈,争取压个好价钱,把怡情居给盘过来。还有,趁早在府上物色些人,一旦怡情居过到我谢家名下,立马要能打开门来做生意”。
李季至此恍然大悟,忙应好,并请刘霄放心,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宜早不宜迟,去忙你的吧”,刘霄道。
等到李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褚珞这才开口相问:“夫君,怎么去了一趟燕国回来,反倒有兴趣在这商贾经营上了?”。
“为钱,又不是为钱”,刘霄笑笑道,答得很是含糊,末了又看着褚珞问,“难道你褚家不也是如此么?来仪绸缎庄的生意,建康城中可是独此一家呀!”。
其实刘霄原本不知道来仪绸缎庄的事情,可恰好这次出使燕国有高衡和田洛两个跟着,山高路远,总会闲聊到上面去,同时刘霄才知道,原来当日宫变时朱江及时率军来援,全赖高衡和田洛两人舍命报信之功,当然,还有死去的李二和赵大麻子两个。
褚珞当然无从了解这一过程,听夫君突然提起来仪绸缎庄,有些吃惊道:“原来你都知道。不过,昔日我未曾出阁的时候,可从未理会过绸缎庄的事情,父亲一直交给一房远亲在打理”。
完了,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夫君,商贾终究末流事,你不好好做你的尚书,关心这些做什么?”。
褚珞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万般皆下品,唯有为仕高,有汉以来,商贾们纵然家财万贯,也只能锦衣夜行,要让人看见着绢着绸,那可是犯禁的。
做妻子的褚珞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有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
不过,好歹她在刘霄面前心怀坦诚,不曾隐讳过什么,看来方才的犹豫有点多余。
“珞儿问得好,只是一时半会为夫在你面前说不清楚,好歹你将来就会知道,为仕者再清高,也要养活府中上下人等,出入还要讲究个铺排,粮米钱财从何而来?不能一味与民争利!历数前朝国与家,盛衰治乱之由,莫过如此”。
褚珞听得半懂不懂,她不明白商贾之事和国家的盛衰之乱有何关系,不过凭她的直觉,夫君似乎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既为钱,又不纯粹为钱,又好似在未雨绸缪准备些什么。
夫君身上有太多的谜,她这个做妻子的想要努力看清他,却往往似至花明处,又到柳暗间。
不两日,李季便依照刘霄的吩咐,和怡情居那边先后接触了数次。起先对方闻听李季想要盘下产业,态度相当傲慢,似乎并不急于转手,随后不久便和李季谈起了价钱。
原来,对方傲慢的态度不过是想占上几分便宜,等到李季的出价差不多了,便签字画押,连带粗使伙计一起过到李季名下。
自始至终,李季未提起谢家名头。毕竟温谢两家不久前有过殊死相搏,这个时候提到谢家,说不定对方一怒之下便会闭门送客,接手产业也就无从谈起了。
事毕,刘霄抽空过去看了看,安排李季将怡情居里里外外重新修缮装点,所用器物皆从来仪绸缎庄中花上大价钱购得,就连那门口供宾客踩在脚下的红绸,所值至少五千钱以上。而楼内宾客们的座席,皆为上好的苏绣,一面至少八百钱。
这样一番装点下来,一般人家只能望楼兴叹,即便在那门口延伸出来的红绸上站上一站,也感觉沾上不少富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