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霄的进言,皇太后和尚书令褚歆皆心存疑虑,这让他不得不筹措言词好生解释。
褚太后听完,并没有立时表态首肯,而是将刘霄先行打发出崇德殿,单独把褚歆留了下来。
“阿弟,方才长度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在旁边不发一言,阿姐知道,你定然有你的打算,不妨说来听一听?”。
按理说,方才刘霄的法子经过一番补述后已经再好不过了,不能说无懈可击,但是事情既然出来,朝廷总得有所应对,相较而言,刘霄的办法,也算上上之选。
“回阿姐的话,中军出镇洛阳,许桓温取了长安后再议迁都,长度的大方向还是没错的”,褚歆道,接着话锋一转,不无顾虑再奏,“此事的要害在于,领中军进驻洛阳的大将人选必须慎之又慎,不唯信任,还得有统兵之能,否则,断然会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呀”,褚太后跟着说道,“中军,眼下好不容易积攒上些力气,不能一败涂地给丢光了”。
“武陵王司马晞如何?”,褚歆把中枢里头堪用的将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向褚太后举荐道。
“不行”,褚太后断然否决,“武陵王皇族的身份太惹眼,若让他来统兵,桓温恐怕不会答应,况且,武陵王意不在政途,也防不住桓温”。
“那,御史中丞陶悦如何?陶家在武备兵事上还是有些底蕴在的”,褚歆再荐。
犹豫再三,褚太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家风传承未必全然可靠,依陶悦的履历来看,历年来任的都是文臣,武备上难免生疏。况且,陶家未必肯出头与桓温斗上一斗”。
褚歆默然点头,闷闷道:“可惜统兵一途为我所短,要不然,为弟愿意领兵前往”。
“术业有专攻,你呀,还是理好你的政,做好你的尚书令。即便你精于统兵,可你要是率军去了洛阳,朝廷这么大个摊子,又要交给何人?”。
“也是”,褚歆讪讪道。
“再议吧”,褚太后道,“桓温的上疏暂且不回,能拖一日算一日”。
有了褚太后这句话,揪心了两天的迁都之议暂且被搁置下来,可尚书省中依旧难得平静。
这回头大的是尚书左仆射顾悦。
岁末,依照成例,各州郡太守皆要赴京上计,向尚书省禀明为官一年的政绩,其中赋税上缴又为重中之重。
宁、交、广、扬、徐、兖等州的各郡太守先后抵京,褚歆只在开头露了个面,然后大手一挥,完全甩给了左仆射顾悦担纲上计重任。
如此忙活了足足半月有余,把顾悦和吏部、仓部以及民曹的几位尚书郎忙得四脚朝天。
顾悦还专门在尚书省中腾出了一间房子,安排了一二十个通晓算经的吏员吃住在署衙,这才把一本本各州郡的账目核对清楚。
不过,最终得到的结果却不太让人乐观。桓家掌控的江、荆、豫三州今岁一个子儿也没上缴不说,如那徐兖刺史郗愔,也大有效仿的意思,今岁两州的赋税比起往年足足少了三成。
余下各州虽然足额缴清,但是诸如交、广等州民力困顿,缴上来的也不过寥寥几个铜子儿。总算扬州刺史王述不错,扬州之地今年又风调雨顺,比起往年,阖州的税赋超出一成有余。
“长此以往,朝廷难以为继呀”,顾悦在向褚歆禀报时说道,“大晋之富,首在荆扬,荆州不可得,如若将来扬州有个水旱灾,则国库定然空虚”。
顾悦如是一说,让褚歆不免想起不久前徐州民变的事情,于是叹道:“看来要当好大晋这个家,有些弊病不除不行,可除之也不行,动本伤根啦!”。
褚歆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顾悦有些吃不准,于是疑惑问道:“褚尚书,既为弊病,当然要革除之,怎可谓不除不行,除之也不行?”。
“不是我在说丧气话”,褚歆笑道,“想我大晋国祚得以南移建康,南北大族的鼎力扶持居功至伟,朝廷不好不谢,前一阵子射阳县的乱子你应该有所耳闻,其背后的根源想必你也了然于胸,你说,这弊病该如何革除?谁来动这个刀子?”。
顾悦听罢释然,片刻失神后喃喃道:“也是,难呀!非强横者不能为之”。
与顾悦的忙碌不同,刘霄这些日子却是心急。
恩师抱朴子又不知前往何地云游去了,未在府上丢下一句话,说走便走了。
可桓温上疏迁都的事情一出来,刘霄虽然有主意,心中仍旧不太安稳,苦于无人相商,这才想起他的恩师。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人呀,你不想见他的时候成天在眼前晃,真要想见了,却又难觅踪迹。
褚珞见刘霄这日子心神不宁,有意无意打探过好几次,都被刘霄噎了回去,说是朝中大事,不便与深闺妇人详述。
相处愈久,褚珞越发了解刘霄的秉性和脾气,心里头虽然多多少少仍有些不满,然夫君不肯说,也只能由着他去。
不过她也有忙活的事情。自打怡情居过到谢家名下后开张,管事李季几乎天天来眉开眼笑的禀报,说今日入账多少多少,生意如何兴隆。褚珞本就是聪慧的人,从中又出了几个点子,交给李季去办。一试之下,果然见到效用,愈发激起褚珞的兴致,把那多半心思扑在了怡情居的经营上。
刘霄也不管她,放手让褚珞去折腾,赚钱总归是好事,褚家有经营来仪绸缎庄的成例在前,他对自己的娘子还是放心的。
况且,怡情居能获利几何并非刘霄的最终目的,不过为尝试的第一步,兴起商贾之风,最终不去与民争利,这才是他的最终所愿。
再苦等上七八日,就在建康城中降下头一场大雪的时候,恩师抱朴子终于飘然而回,刘霄心头如释重负。
接风洗尘过后,他亲自郑重前往抱朴子卧房拜见,向恩师娓娓叙起心中疑惑。
与面见褚太后不同,抱朴子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倾听刘霄的想法,等到刘霄花了半天功夫叙完,抱朴子毫不迟疑予以首肯:“二郎的设想是没错的,为师并无异议”。
“难就难在,如果朝廷当真能够信任于我,让我率军进驻洛阳,依徒弟的心思,不拿下长安定然不会罢休。取长安之功勋,可以让给桓温,可将来究竟该如何与之相处?桓温对我的信任,又会有多少?”。
抱朴子将刘霄的疑问听了个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些顾虑暂且不说,这一步必须得走”。
“是呀,编户齐民,于国利莫大焉,依徒弟今时之势想要为之,势必力不从心,毕竟根基尚浅。我岳父和舅舅分量倒也足够,可偏偏此事要当真做起来,对谁家都是自断其利,莫说岳父和舅舅他们会有所保留,那些高门大族甚至皇亲国戚们,安能有不反对的道理?”。
“霄儿看得明白呀!”,抱朴子呵呵一笑,“你不能为之,褚歆等人不愿为之,可天底下总有能为之且愿意为之的人”。
“非桓太尉莫属”,刘霄道,“此人雄心,不会止步区区太尉之职,还是想做出些功绩来增其人望的”。
“这也是你决心助其取得长安的本意?”,抱朴子问,接着又道,“如此一来,既能光复旧土,又能将其推上前台来行你所不能之事,到时候即便旁人多有怨恨,也不会把这份怨恨撒到你的头上来。如此妙策,霄儿,短短一别,为师如今应当于你刮目相看呀!”。
“恩师快莫戏谑于我了”,刘霄面有惭色道,“不管恨与不恨,桓太尉有这份实力,断不会有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