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不顾阳骜的惊疑,也不在意慕舆根说了些什么,只把一双眼睛放在太宰慕容恪身上,希望最终能得到他的首肯。
不管怎样,两强相争渔翁得利,慕容评自以为自己想到一条好计谋。
其实慕容恪对这条顺手牵羊的法子未尝没有一丝心动。慕容评的提议好是好,不过有个大前提,那就是晋国一如既往的不堪。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晋国,当真如以前那般一战而衰,行事半途而废么?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没由来的慕容恪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不久前他在邺城也曾见过一面。
此子在他看来颇为内敛,不善言辞,让人琢磨不透其心性,但其无疑为敏行之人。角力盛会上的事迹他曾听说过,太行山脚下不惜冒险救得八妹慕容妍的性命,这事他也曾听说,可谓有勇有智、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慕容恪打心底有几分欣赏。
从此人以往的战绩来看,一向领军如鬼魅。夜战傅颜,对慕舆根欲擒故纵,从背后偷袭邓羌的两万秦军,每一次出招都出乎常人的意料之外,难怪仅仅两年余时间,便从一小小校尉升任龙骧将军,况且,还任着晋国尚书省的右仆射。
而且,慕容恪还听说,之所以燕晋两国现在能够达成攻守同盟,全系此子一手促成,看来他不仅长于领军,为政上的眼光似乎也不差。
晋国这两年来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变化,难道正是因为有了此人的缘故?
想到这里,慕容恪好似突然被惊醒,忙问太保阳骜道:“晋国龙骧将军所部,现在在哪里?”。
“青泥会战后,并未与桓温的荆州军合二为一,至今不知所踪”,阳骜不知道慕容恪忽然问起这个人的原因,但还是据实以告道。
“不知所踪……”,慕容恪喃喃念道,末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太傅慕容评,幽幽说道:“太傅难道不担心么?此子说不准会在你南下豫州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背后”。
这话说得慕容评脊背一凉,许久,用一种不太肯定的语气问道:“如果将来秦晋两国大战再起,此人安能率军往来有如闲庭信步一般?”。
慕容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再道:“晋国的豫州,如今可有桓温的五弟桓冲任刺史,而且,徐兖刺史郗愔未动一兵一卒参与北伐,太傅仍以为豫州空虚么?只怕你僵持豫州一线,到时晋军的北伐之师挥军从背后袭击,则我大燕必败矣!”。
“太宰说得极是”,阳骜赞同道。
太师慕舆根也在旁边讥笑连连,心中只道慕容评向来喜欢标新立异,自作聪明,于是跟着阳骜附和一句:“太宰的一席话才是持重之言,偷袭晋国的豫州失了道义在前,又未必得利其后,在我看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四位辅政大臣当中有三位不赞同,这让慕容评感到有些丧气,于是转向慕容恪说道:“既然我的法子不中用,且听太宰明断”。
“老夫的意思方才已经说了,从太师所愿,以其为帅,吴王慕容霸辅之,呼应晋国,起兵伐秦!晋国想吃肉,好歹留得我大燕一杯羹!”。
“既然太宰和列位大人心意已决,我也没有异议,如此,我就等着太师出征报捷的佳音!”,慕容评似笑非笑看向慕舆根道,明显的言不由衷。
议毕,慕容评起身告辞,慕舆根留下来和慕容恪仔细商议了出兵方略,又忙去吴王府邸将伐秦之事相告,交代吴王慕容霸尽早做好准备。
看着太师慕舆根信心满怀离去,阳骜忍不住问慕容恪道:“太宰,让慕太师领兵伐秦合适么?毕竟他曾大败于晋国,被幽禁半年之久,年纪渐长,锐气已失,恐怕于军不利”。
“你以为还能让谁领兵伐秦?你我二人么?”,慕容恪问得有些咄咄逼人,稍候再道,“交好晋国,为陛下钦定的大计,非陛下不知道慕太师此前丧师辱国有罪,为何执意要起复于他?四人辅政,谁都知道你我二人一条心,如今慕太师自请领兵前去,我倒真心实意希望他能旗开得胜,为何以吴王为辅?就为增加几分胜算。只有如此,才是你我二人应该有的姿态!”。
“太宰,在下说句心里话,你这个首辅做得不易呀!”,阳骜听罢动容道。
慕容恪心有戚戚,半晌才说道:“清者自清,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可是帝王心难测,或许,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如此多疑。一切都会过去的,为了我大燕的江山社稷,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太宰,真君子也!”,阳骜赞道。
“什么君子”,慕容恪摆手道,“我也老啦,没有几岁好活,只盼踏踏实实为大燕做好几件事情,将来九泉之下见到父皇时问心无愧,如此足矣!”。
三日后。
燕国以太师慕舆根为车骑将军,以吴王慕容霸为征西将军,率步骑六万从邺城出发,经上党,过壶关,渡汾水,以迅雷之势直扑秦国平阳郡。
一路来燕军攻城拔寨,等到秦国反应过来,六万燕军已经兵临平阳城下。
一日后,秦国,长安城。
未央宫中,边境的军报一时如雪片般纷至沓来。
桓温的三万大军依然盘踞在武关和青泥一线。
提防许久的汉中方向,晋军终于冒出头来,两万大军出子午谷,越过五丈原,闪击扶风郡治下的雍县,不等屯驻在陈仓的左将军毛嵩所部一万精骑赶去,两万晋军弃守雍县调头向西,与长安城背道而驰,不知所图为何。
还有更坏的消息,燕国居然趁火打劫,太师慕舆根和吴王慕容霸率步骑六万连克数县,已兵临平阳城下,此刻估计已经在发兵攻城。
“够了!”,秦王苻坚大怒道,一把将案头上的一叠军报掀翻在地,成串的简牍在地上翻滚着哗啦作响。
被苻坚召来议事的散骑常侍符融大气不敢出,躬起身子垂首避开王兄苻坚的雷霆怒火。
“好个慕容俊,想不到这厮也来趁火打劫!”,苻坚气得直哆嗦,骂了两句仍不解气,恨恨道,“等寡人解决了晋国这个祸患,定然兵发邺城,叫慕容俊这个匹夫好看!”。
“王兄暂且息怒”,符融惴惴不安劝道。
“息怒息怒,你让寡人怎么息怒!”,苻坚并不领情,索性骂开三弟符融,“都是你们这帮人,说什么燕国自顾不暇,晋国虚张声势,都不会真心实意发兵来攻我大秦。如今可好,你们看看,南面、西面、东面,处处皆烽火,无处不告急,你说你们这些人,进的是哪门子的良言!分明为误国之言!”。
“王兄!”,符融只觉得有口难辩,又急又苦道,“臣弟等有罪,但臣弟以为眼下非论罪之时,早定退敌之计才为上策!”。
苻坚非昏聩之君,一通怒火发泄出来心里头多少气顺了些,又听三弟符融所言不无道理,便缓和语气道:“王中书和建武将军姚苌大军已至何处?给晋公符柳的王诏发出去了没有?”。
“回王兄,王中书和姚将军已率大军赶赴兰田。给晋公的王诏已经发出去了,令他火速率军自蒲阪驰援平阳。臣弟以为王中书所言甚好,虽敌军数路进发,然断其一臂,余者皆退。究其首恶,当属桓温一路,只要王中书和姚将军能逼退甚至大破桓温所部,余者失其呼应,皆不足为虑,自退矣!”。
“但愿如此!”,苻坚道,“还有,先前还有一路晋军驰援洛阳,怎会出现在青泥?现如今,洛阳岂不复告空虚?依寡人看,杨安、张蚝两人所率的一万步骑是否太过谨慎?潼关和华阴有魏公符庾守着,料不会有失,此时不攻洛阳,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