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谋断翼
作者:悲伤的白娘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89

“殷别驾、殷别驾,我知你殷家拳拳报国之心,可是……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呀!”,袁真见殷涓情不自制,连忙迭声劝慰。

殷涓听劝,长吁短叹一番,少时换了一幅模样,道:“袁工部,此番前来我并无它意,知你性情恬淡,无意与小人争长较短,之所以拜会于你,原本是二位郗公的意思,到时候事起,还盼袁工部适时声援”。

不知不觉中的一顶高帽戴得袁真颇为舒坦,这个殷涓还是很会说话的。袁真以为,只要不让他挑头,仅仅摇旗呐喊一声也未尝不可。

袁真打心底不认为仅凭郗家,仅凭谢泉这档子事便能撼动整个谢家。不过有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要郗家起事,随后略作声援,让谢家知道他袁真的不满,把握好尺度适可而止,那么谢家应该会重新审视他的地位,不至像现在这般弃之如敝履,打发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不闻不问。

算盘谁都会打,就看谁打得叮当作响了。

殷涓得到袁真许诺,心头一松,辞别袁真后又急急忙忙赶往大理寺推丞庾倩府上。

这个庾倩即为徐州治中从事庾柔兄长,与广州刺史庾蕴一起,兄弟三人皆为先皇康帝时候的车骑将军庾冰的儿子,而庾冰又为昔日大名鼎鼎的外戚兼辅政庾亮的兄弟。

庾亮、庾冰之后,庾家虽已衰败不复当年鼎盛局面,但树倒根未腐,庾家诸子侄在中枢和方镇任职者不在少数。

这个庾倩原本任的是司徒司直,官制革新之后转任到了大理寺,任了一个四品的推丞。

至于殷涓为何要见他,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

郗家,首要反对者当属更化改制。

而庾家和殷家,对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台阁首辅桓温有家仇族恨。

这话要倒退到十五、六年前说起,当初中书令庾亮的三弟庾翼任荆州刺史,可惜天不假年,中年病危,弥留之际上疏举荐自己的儿子庾爱继任荆州。

时任辅政何充却以为庾家势力过大,举荐未成气候桓温继任荆州刺史,当时皇帝司马聃才两三岁,由皇太后褚蒜子垂帘听政,褚太后以为何充之议有理,遂许了桓温接任荆州。

说穿了,朝廷的用意便是用桓温来分庾家的权势。

果然,在庾翼过世之后,把庾家带到巅峰的庾亮、庾冰和庾翼三兄弟一个不存,随后庾家诸子侄在各方有意无意的排挤之下再难得到显要之位。

庾家之所以衰败,固然因朝廷忌惮,但在庾家人看来,随后趁虚崛起的桓家在其中“功不可没”。至少,桓家充当了朝廷遏制庾家的棋子和马前卒。

而殷家为什么与桓温不睦,原因正出在殷涓的父亲殷浩身上。当初殷浩北伐失败,要不是桓温趁机落井下石,上疏参了殷浩一本,随后殷浩会被罢官为庶民,最后索性成为士人当中的笑谈吗?

十多年过去,眼见桓温愈发权势熏天,如果放任不理,一旦桓温当真改天换日,那么庾家和殷家还有活路吗?

是以,如果反对更化改制,就必然要站在因更化改制得利最大的桓温对面;如果要反对桓温,去撼动一下他那庞大的身躯,就必然要从剪除其羽翼开始。

也正因如此,不难想象郗家、庾家和殷家能在上疏弹劾谢泉一事上达成默契。

这些因果由来和其中的道理,自然不必殷涓再仔细说与大理寺推丞庾倩听。

殷涓仅仅替徐州治中从事庾柔带了几句话给他的兄长庾倩,庾倩便当即点头应允,信誓旦旦说到时候必定会襄助一二。

大理寺别的权势没有,掌的就是刑狱断案。

按照新官制的说法,此事一旦闹到朝堂上,多半会交由大理寺来审断是非曲直,而庾倩这个推丞正好掌审理京师百官或皇帝特诏审问的刑狱重案。这样一来,谢家最终可能会落到他的手中!

想那谢家为更化改制的始作俑者,起初应该没料到居然会有作茧自缚的那一天!

六月初六,听上去是个挺不错的吉利日子,但这一天对谢家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青幽、徐兖以及广州三刺史联名上疏,弹劾射阳县令谢泉任内行为不当,引发民乱,而其后州郡将此事报知朝廷,朝廷居然不察!

不知是否出于有心,三刺史的奏疏没有通过正常途径送至尚书省中,而是辗转到了御史兰台署衙。

是否在刻意回避着某些人?

御史中丞陶悦来不及细作他想,他这个紫袍从二品高官任上还没几天,便碰上了这么大的篓子,看这封奏疏的言下之意,说谢泉治下发生民乱仅是个引子,其背后的用意,竟直接指向朝廷失察!

射阳县的民乱还是去岁的事情,彼时尚书令褚歆领衔中枢,刘霄任的是尚书省右仆射,说朝廷失察,岂不要追究刘霄和褚歆的罪责?

“用心何其险恶呀!”,陶悦合上奏疏自语道。

但是御史兰台的执掌就在于监察和弹劾不法,且三刺史的奏疏又绝非捕风捉影说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御史兰台不问也得问,问也得问,否则,临头来遭参的人恐怕要加上他御史中丞陶悦的大名!

可难就难在,此番遭到参劾的对象偏偏不是别人,而是眼下风生水起的谢家!

况且,射阳县令谢泉看起来不过微末七品小官,但其背后站着两位三品大员,其中还有一位为七阁臣之一。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人咂舌,那么谢泉的妻家为正二品的车骑将军桓云,桓云的兄长又为大晋目前独一份的玄袍黑纱者——台阁首辅、大司马大将军桓温。

纵然陶悦这么多年来听惯了建康城中的晨钟暮鼓,一向自诩洒脱,但是如今碰上这档子事,敢问当世又有几人洒脱得起来?

考虑到御史兰台和大理寺的职掌特殊,新官制言明御史中丞与大理寺卿只对皇帝负责,遇有参劾、刑狱等事务,并不需要经过台阁议定。

也就是说,如果陶悦决定将这封奏疏直呈天子,天子在听过他这位御史中丞的意见之后,要么留中不发,要么交由大理寺依照大晋典律审结问罪,事后报备刑部即可。

呈还是不呈?又该向皇帝如何表明自己的意见?陶悦无比犯难。

职责所在,陶悦不敢将三刺史的奏疏隐匿不报。但在上呈天子之前,陶悦多了份心思,携带奏疏前去拜会了尚书令褚歆一趟。

尚书省署衙,两位紫袍高官席地而坐,不约而同将目光停留在那卷薄薄的简牍上。

稍后,褚歆似乎并不了解陶悦的一番苦心,抬头木然谓他道:“陶中丞,方才你刻意登门造访我还颇觉几分意外,要知道尚书省和御史兰台并无交集,原来闹了半天是有人向朝廷上疏举报不法。此正为陶中丞职责所系,中丞秉公办理即可,何需来相问于我?”。

褚歆这话说得有些冷淡,仿佛在刻意疏远他和陶悦两人之间的关系。

陶悦闻言有些不解,错愕看向褚歆半晌,他闹不明白究竟是相识十多年的褚歆有什么不对,还是他原本就不应该到这尚书省中来。

“褚台阁,你这话是何意?如果我想秉公办理,不管此事真相几何,谢家在明面上的道理只怕说不过去!”,陶悦心急道。

末了他不忘补充一句:“依我看,此事必然事出有因,其中原委说出来兴许可以服人,却不能服法!如果有人居心想拿此事大做文章,想我大晋的律令终究不过几行冷冰冰的文字,它可不理会是否情有可原”。

见陶悦心浮气躁的样子,褚歆笑了笑道:“律令这东西我自然省得,似那利剑,就看握在谁人手中,兴许声张正义,兴许为虎作伥。我不明白的是,事未起,但陶兄以御史中丞的身份亲至我尚书省中,难道不知此事背后我也脱不了嫌疑吗?”。

“褚兄!我的褚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绕这些弯子!”,陶悦痛心疾首道,同时说起话来也不再有任何隐晦,“有人起意借此扳倒谢家,可谢家既倒,于你褚兄何益?即便桓谢两家有儿女之亲,但那桓温的态度着实难料,指不定他来个隔岸观火,甚至推波助澜也未可知。谢家既倒,你褚兄独木难支,桓温在朝中可就再无制约了!”。

言于此,褚歆颇为动容,整肃衣袍对着陶悦长长一揖,道:“当下朝中风云变幻,出于谨慎,我不得不出言试探,还望陶兄见谅!”。

陶悦顿时释然,忙起身相扶褚歆,动情说道:“褚兄,你我交情不下十余年,无论时事如何风云变幻,你之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我平素为人慵懒,最不喜的就是纷争,但我深知,没有谢家,也就没有褚家,也就没有刘家,遑论我陶家?”。

“陶家多大贤,果不虚言!”,褚歆带笑赞道。

陶悦听罢接连摆手,道:“贤不贤的先不说,为今之计,是要速速拿出对策,这封奏疏在我手上压不了多长时间”。

理是这么个理,褚歆便从了陶悦所议,忙遣人去兵部署衙请了刘霄过来。

好在尚书省六部相隔不远,不多时刘霄便赶了过来,甚至不等和褚歆、陶悦二人见礼,当即问起参劾之事的具体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