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经得知大晋有国丧,苻坚此次进军可谓神速。
大司马府不过犹豫了一日,前方便传来了蒲阪失陷的消息。
随后,苻坚命梁平老及贾雍二将分别驻守平阳和蒲阪,他亲率领步骑三万直扑桓温封地宋国境内,连拔数县,势不可挡。
秦国余孽来势汹汹,每时每刻都在催促着大司马大将军桓温早下决断。
而此时,安东将军毛穆之已经率军回驻在襄阳,屯骑营等北军四校人马已过竟陵,准备沿水路乘舟返回建康。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晋国国内有诸多不顺,但是朝廷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认真应对。
桓温连夜以大司马府的名义拟好表奏,准备以安东将军毛穆之率荆州军还驻长安,居中策应;同时命征东将军桓豁率军亲驻宋国,力保宋国不失;再命屯骑营等北军四校尉折身返回洛阳,做好随时增援征东将军桓豁所部的准备。
不知道大司马大将军桓温是否有意为之,他这道表奏当中存在一处明显疏漏,即便皇帝司马聃不太懂军事,也看出了其中那处扎眼的破绽。
此前中军四校出建康伐秦,领军者为时任中护军刘霄,可现在掌管北营五校三军的却是北军中侯桓秘。
把屯骑营等四校一并放在洛阳,而北军中侯桓秘却依然身在建康,万一前方的战事需要临机决断,官秩相当的谢玄等四位校尉应该听命于谁?
听命于征东将军桓豁么?似乎名不正言不顺,谢玄等人也未必肯心服。
可桓温最终还是没能表奏自己的四弟、北军中侯桓秘前去洛阳领军,这不免让人感到有些费解。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复杂,只因为桓温并不看好桓秘的统兵才干。
这可不是平素无事骑在高头大马上装装样子,要面对的可是挥舞着真刀真枪的悍敌,是要流血、要丧命,而且还可能会破城失地的杀伐!
更何况,桓温根本不允许宋国、洛阳和关中一带出现任何闪失,把军队交到夸夸其谈、自视甚高的四弟桓秘手中,在他看来无异于自毁长城。
桓温是这么认为的,也是如此替皇帝解释的。
皇帝司马聃听罢桓温释疑,不禁好一阵感慨。他很是有些奇怪,怎么如今连桓温也在处处替大晋的江山社稷考虑,所言所行不因噎废食,不以亲坏国。
“朕以为,要是大将军和谢兵部二者择其一,任何一人前往前方督军,则秦国余孽不足为患!”,司马聃好像在感叹,更像在提议。
桓温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一点味道来。
说是从他和刘霄两人中任选其一,只怕在皇帝心中,唯一合适的人选应为兵部尚书刘霄。
朝廷防他桓温功高盖主,无论他在方镇还是中枢,这一点恐怕终其一生也不得改变。
不过桓温也有桓温的打算。
守城非开疆拓土,守土有责那是应该。即便此次顺利击退苻坚,晋军受制于国丧也不能出兵一举歼灭之,一份能守而不能攻的功勋简直形同鸡肋,用处不大。
因而桓温以为不去冒这个头也罢,省得背后又为他人所猜忌,反而不美。
只是,桓温他自己不愿前往,同时也不愿把功勋白白易手给刘霄。
对于三弟、征东将军桓豁的能耐,桓温心中有底。若论只守不攻,三弟的才具足可堪用,只因才到征东将军位置上不久,需要时间来整肃兵马。
只要将苻坚消耗在宋国境内,等到大晋国丧除,彼时晋军早已缓过劲来。到那个时候,再由他大司马大将军桓温亲调各路大军齐发,彻底解决苻坚这个祸患应该不算难事。
正因为桓温如此打算,所以随后他回奏司马聃道:“陛下,失去关中的苻坚已经元气大伤,此次虽来势汹汹,但并不足畏。要不然,他不早不晚的,为何偏偏挑我大晋国丧时候入寇?只因底气不足罢了!”。
司马聃不管桓温如何轻视卷土重来的苻坚,一改往日毫无主见的模样,坚持道:“仅有桓豁和毛穆之二人,朕始终放不下心来。祖宗留下的疆土好不容易收了回来,在朕的手里再把它丢掉的话,大将军让朕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桓温听得心急,他诧异于皇帝为何非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横加纠葛,张口便回道:“陛下多虑了!臣可保万无一失!”。
这话当即把司马聃噎得说不出话来,他那双拳头在长案底下不知不觉中捏得分外的紧。
最终,他强忍心中的恼怒和不满,深吸几口气后冷言道:“既然大将军亲口在朕面前打下包票,朕自然信得过大将军,那就如此办吧”。
桓温干脆不再理会皇帝喜怒,得了他的首肯,转身便回大司马府颁布军令,连夜遣人发往洛阳、襄阳和班师途中的屯骑营等四校。
次日凌晨,谢玄、朱江等四校尉便收到了大司马府的军令,听闻苻坚纠集残兵进犯宋国,几人当即率军折返洛阳。
征东将军桓豁和安东将军毛穆之也在次日傍晚领军疾出,一个从洛阳奔赴宋国,一个自襄阳移镇长安。
桓豁行事果然持重,在洛阳留下将近五千守军。
直到一日后谢玄等人率军赶来,五千守军才与北军四校交接过防务,急忙北上驰援宋国。
移镇长安的安东将军毛穆之带来了三万荆州精锐。
长安本坚城,原本就有将近万余人马驻守,因而毛穆之并不太担心长安会有危险。
考虑再三,他遣人分兵一万出潼关,在洛阳补给过后直奔宋国,襄助征东将军桓豁分守宋国各县。
一时宋国晋军实力大增,苻坚领着三万人马在宋国境内兜兜转转半个月之久,再难轻易讨到半点好处去,反倒折损了两三千人马,只得心有不甘的率军退出宋国境内。
苻坚退兵的军报送至建康,晋国朝廷上下大大松了一口气。盘点此战的最终结果,晋国的损失尚可接受,倒是燕国失了整个平阳郡。
兵部尚书刘霄一直在关注这场战事,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前方作战需要什么他便大笔一挥给什么,仅仅发往洛阳和宋国等地的军械、铠甲、粮秣等物前后就水运了三批过去。
这种时候只有国事而无私利,齐心合力共御外敌才是国士所为。
这一切桓温都看在眼里。
自战事起,除了间或到大司马府打听前方战况之外,刘霄从未在桓温面前说过什么,但他的所作所为再一次明白无误的告诉桓温,谢家不是桓温的掣肘,也无意与桓家为敌。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等到从前方的战事抽身出来,桓温亲自去了一趟兵部署衙,他决定给刘霄一个回报。
这还是桓温入朝后第一次来兵部,且事先并未知会刘霄本人。
直到桓温进入兵部署衙门口,刘霄才得了消息说桓大司马亲至。
“呀呀呀!这是什么风把桓公吹了过来?当真难得!”,刘霄快步迎出房中。
“怎么,世侄没有准备老夫的午食么?”,看起来桓温今日气色不错,竟然有心思说笑。
“哟,桓公不说,小侄还当真忘了时辰!”,刘霄抚额笑道。
“可见兵部署衙事务繁杂”,桓温道。
“六部新立,各各开署不久,哪有不忙的?只恨人手不够!”,刘霄道。
说完又想起方才桓温所提午食之事,他便拉起桓温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听闻前方得胜,苻坚败走,这回可全赖桓公之力,走走走,今日小侄做东,定要亲自替桓公把酒庆功!”。
桓温跟在刘霄身后依了他,笑道:“若要请老夫饮酒,非怡情居不可”。
刘霄闻言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钱袋,随后佯装犯难道:“这不,空空如也!以我的俸禄,一年恐怕也去不了几回怡情居”。
“你呀!真佛面前切勿再打诳语”,桓温跟了上来道,“谁不知怡情居为你谢家的产业!”。
刘霄哈哈一笑,这才作罢收起说笑,和桓温一道并肩而行,不紧不慢朝怡情居方向走去。
进入六月来建康的天气一直晴好,夏日酷热渐浓。
而怡情居考虑得细致入微,特别是三楼别苑的活水之中,被抛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冰块,丝丝凉意自粼粼水面泛起,让人通体透澈,心神为之清明一片。
因尚在国丧期间,划拳行令并吹拉弹唱一概告免,怡情居的生意较之平常清淡了几分,但仍有不少纨绔显贵舍不得三楼别苑姑娘们的香艳,借着品书作画的名头一掷千金,借以博得美人一笑。
财色不分家,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为了避开麻烦,刘霄领着桓温不走怡情居大门,从侧门入内。
早有眼尖的小厮瞧见了刘霄,麻利地小跑过来见礼,在得了刘霄的吩咐之后,上前引着他们直接上到三楼别苑,特意开了上好的雅间将二人迎了进去。
刘霄和桓温坐未多久,怡情居的掌事便亲自过来问安,刘霄只交代一句说今日有贵客,务必好生款待。
掌事会意,和桓温见礼过后告退,下去准备香茗和各色吃食,知道为国丧,便没有上酒水。
掌事本想安排两名色艺具佳的小娘作陪,不过被刘霄否了。
桓温是否好酒色刘霄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桓温无事定不会登他的三宝殿,外人在场,说起话来难免不便。
游乐随时皆可,议事可不能耽误子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