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张醒言掣刀吓跑和他爹爹歪缠不休的泼皮孙六指父子二人正在街边对答之时却忽听得旁边有人对醒言高声赞叹。
待父子二人转眼观看却现原是一位褐衣老丈正从货摊旁边转出走到他们两人跟前。看这老丈容貌似已是年岁颇高但偏偏面皮红润乌满头。瞧他自旁边绕出的样子步履遒劲有力走路有风并不像一般老人家那样拄根拐杖。看来这老丈颇谙养生之道。
一番打量忽想起这老丈刚才的赞语醒言便谦逊道
“嗬!老人家谬赞了刚才我只不过是吓跑一个地痞无赖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他谦逊那老丈眉毛拧动笑道:
“小哥此言差矣!方才老朽在一旁看得明白小哥一见那泼皮纠缠几乎想都不想便上前夺刀威吓这正是小哥你心思敏捷、勇于决断。后又见你挑选夺刀之人虽然那人是个江湖豪客但却面目清朗额廓无棱显非冒冒失失的鲁莽汉子。一般有这面相之人很可能会阻你拔刀劝上两句能让你有机会狠话坚那泼皮之心让他以为你真有杀他之心!”
听得老丈这一番分析醒言倒听得目瞪口呆。刚才那风卷残云般的一番事体他自己倒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不过现在听这位老丈一分析细想想还真有些道理。刚才若选个满脸横肉、歪眉斜眼的江湖莽汉恐怕就惟恐天下不乱不仅不会劝阻说不定还会主动将刀双手奉上。如此一来自己哪有机会缓上一缓也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说出那一番威吓话来。若是那样还真不知道刚才这出戏该怎么往下演!
看着少年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面前这位矍铄老丈知道让自己说中便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何况从小哥方才所言中老丈也听得小哥能从那泼皮躺卧之处判断那厮绝非惫懒非常、悍不畏死之徒。在那间不容之间小哥你还能有如此细密心思怎叫老夫不佩服?”
“嗬~惭愧!”
醒言听了这老丈这番赞语也不禁心下快活。他爹爹老张头说到底只是个赣直村夫即使他儿子再细细解释却始终也想不大明白其中关窍。今天碰到这位萍水相逢的老丈倒对自己刚才那番喝退泼皮的做作分析得如此明晰透彻这又怎教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心里不乐开花?
满心欢喜之时只听那老丈又呵呵笑道:
“所谓相逢不如偶遇想来今日二位还未用餐不如就由老丈做一回东请二位小酌一番你们看如何?”
话音落定憨厚的老张头正要推辞那老丈却不由分说扯起他摆在地上的兔篓便不管不顾的沿街摇摆而去!
见得如此这张氏父子二人也只好相从跟在那老者后面一路行去。其实对于醒言来说正巧刚丢了稻香楼的工作还不知道今天中饭着落在何处褐衣老丈此举倒是正中他下怀!心中快活稍一分神却见那老丈在前头健步如飞自己稍一迟疑便已经落在后头。看着前面这老丈矍铄模样醒言暗自一咋舌赶紧加快脚步紧紧跟上。
正当这张氏父子两人跟着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之时那老丈已停在一处酒楼前。停下来稍微喘了口气醒言抬头一看现这酒楼对他来说正是熟悉无比:这酒楼自己片刻之前还来光顾过正是他今天上午那处伤心地“稻香楼”。
再说那稻香楼老板刘掌柜见醒言父子二人又走上楼来还以为这混赖少年还是为那俩工钱过来歪缠刚要出言呵斥却不防前面那位年长客官已在自己面前停下回过头指点着那对父子跟自己响亮的喝了声:
“呔!这位伙计我们这一伙三人楼上雅座伺候着!”
一听自己被当成跑堂这一楼之主刘掌柜差点没被一口气憋死。刚要作却瞧见那老丈颐指气使的做派显非寻常老朽因此刘掌柜只敢在心里不住暗道晦气嘴上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将这三人引到楼上靠窗一处雅座坐下。
刘掌柜安排的这座位醒言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三天前这地儿正是居盈和她成叔落坐的地方。政所谓睹物思人看到这熟悉的桌椅方位醒言便想起当时居盈小丫头对着一盘猪手跃跃欲试的可爱模样不知不觉中便有一缕笑容浮上他的面容——却不防那刘掌柜无意中瞥了醒言一眼正看到这位前手下小跑堂现在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笑成这模样八成是这小子看到自己刚才被人当成伙计正偷着乐吧?”
刘掌柜颇有些小人之心的揣度着:
“这臭小子真是可恶!”
等褐衣老者点完菜后这刘掌柜便悻悻回到后堂准备赶紧换上一套袍色光鲜的行头那时再出来巡察。
且不提刘掌柜去后堂试衣再说那位矍铄老丈等这酒菜上来之后便开始一盅接一盅的喝酒并热情的劝父子二人喝酒吃菜;除此之外他却是只字不言。
只不过虽然醒言也顺着老丈的意思吃着酒菜但却不像他爹爹那样懵懂无觉。等那老丈约摸有五、六杯酒下肚醒言便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非常客气的询问道:
“敢问这位老人家想我们萍水相逢却不知老丈为何对小子如此青眼有加还请我父子二人来此享用如此美馔?不会只是因我赶跑六指泼皮那等芝麻小事吧?”
“哈哈哈!”
正在一口一口灌酒的褐衣老者听得醒言之言却是放声大笑声音响亮在酒楼中滚滚回荡直引得整个二楼的食客停箸注目。
“小哥问得好!只是小哥却有所不知你我二人其实是神交已久!”
“哦?!可我和老人家似乎从未谋面啊?”
听得老丈之言醒言努力回想但无论怎么冥思苦想却也全然想不起自己啥时和这老丈相交相识。正满心糊涂时那老者又乐呵呵说道:
“对了小老弟也不必一口一个老人家。如不见外叫我一声‘老哥’便可。”
“其实我们相识也只是昨日之事小哥应不会这么快便忘了吧?”
“昨日?”
饶是醒言平时机灵此刻却颇为踌躇心中竭力思忖将昨天经历的所有事都在心中梳理一遍:
“昨个上午在鄱阳县平安客栈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天中午去那南矶岛上水中居吃鲥鱼——难不成他当时也在那儿吃鲥鱼?可是当时那间轩厅之中人也不多要是真见了这老丈自己是绝对不会忘掉的;或者是下午?昨个下午那场事体真是惊心动魄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难道这老丈是那艘画船上的一位游客?可似乎也没啥印象……这位老丈究竟是什么人?”
见他困惑那老者呵然一笑说道:
“小哥处事机敏这记性却不甚佳。昨天在那鄱阳湖上蒙小哥替我宣扬当年事迹临了又赠诗一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听了老丈这话醒言还是有些莫名其妙;昨天下午鄱阳湖上那番凶异景象太过惊世骇俗;后来又紧接着一遭儿“惊艳”他也被震得七晕八素此刻对自己在那天变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已是糊里糊涂了。
见醒言还是怔仲那老丈却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
“老夫闻得先贤有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小哥这几日的作为正是那天大的‘无心为善’之举!”
听得此言绑架过上官一直心怀鬼胎的少年却是心中一跳正待说话却见那老丈已是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
“惩强扶弱不求己报正是我辈大好男儿所为!痛快!可浮一大白!”
说罢老丈一仰脖骨嘟几声一杯烈酒就到了肚里。咂了咂嘴他又说道:
“一想昨日之事便是痛快!老汉还想不到小哥作得一手好诗想那句‘醉倚周郎台上月清笛声送洞龙眠’妙!畅快!真个是淋漓尽致又可浮一大白!”
话音未落这矍铄老丈接连仰脖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不知是否酒喝多这老丈现在话也有些多了起来:
“两位却不知老夫向来都是疾恶如仇最看不得好人遭罪恶人逍遥!唔……好一个‘清笛声送洞龙眠’!便看在此诗份上老夫今日也要给小哥送上一份小礼!”
说到这里这位意兴豪侠的老头儿显已有七八分醉意满脸通红端的是憨态可掬。也不待醒言父子搭话他便起身口齿含糊的说道:
“等一等待我看看这袖中带了什么物事。”
可能这老丈出来时颇为仓促这会儿在宽大袍袖中一阵掏摸却是半晌无功当下那张醉脸便更加赤红。
见此情形醒言便说道:
“其实老人家也不必客气小子这正是无功不受禄!说实话我也不知这……”
正待谦让却见那老头儿一摆手喷着酒气红着面孔截住话头叫道:
“我云中君说话焉有不作数之礼。小哥却不必着忙待我再慢慢找找!”
于是醒言父子二人便见这位褐衣醉老头闭上双目口中不住嗫嚅倒好像往日见到的神汉那样叨叨念着咒语。
“哈哈~有了!”
正当父子二人疑惑这老头是不是醉得神志恍惚时那“云中君”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显是得意非常自夸道:
“哈哈!看来老夫记性还不差临走时也没忘记带上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真是个好习惯啊!喏这管石笛便即赠与小哥正应那‘清笛声送洞龙眠’!哈哈~妙哉!”
这老头儿自说自赞间已从袍袖里掏出一管玉笛来不由分说就胡乱塞了过来。醒言见他已经半醉怕和他推让间把这玉笛摔碎也只好顺着老丈的意思把那玉笛接过来握紧手中。
见醒言收下那老头儿甚是高兴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好!正……我辈男……儿正不应效那小女子惺惺作态!”
闻听这话醒言本已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儿只好又缩了回去只顾在那儿瞧着笛子傻笑。他手中现在拿的这管玉笛由玲珑玉石制成婉转圆润彷佛天然形成;笛身淡碧内中隐有雪色纹翳恰如那春山翠谷中浮动着几缕乳色云霓。在笛末的校音孔洞中系着一绺梅花缨络丝色嫣红随风飘逸与那晶润淡然的管身互为映衬正显得相得益彰。
而在玉笛吹孔的上方又用古朴的文鼎大篆镂着两个字:
“神 雪”
这俩古篆遒劲幽雅正似那画龙点睛之笔顿时便让这玉笛古意蕴藉。
正当醒言痴瞧手中玉笛之时那半醉的老头儿却突然一拍脑袋叫道:
“瞧我这脑子真有些糊涂了!恐怕我真是有那么一二分醉了……今天我送笛算是赠人以鱼但却为何不索性授人以渔?光有笛没谱儿哪行!等等那谱儿……”
一口气说到这儿醉醺醺的老汉舌头又打了结:
“那谱儿我、我应该也带了吧?小哥且稍等待我慢慢取来!”
于是醒言又见那老头儿瞑目一阵嗫嚅然后又神情得意的从袖口中掏出一物。等他掏出醒言定睛一瞧见那物正是一本古丝绢书。这书深水蓝色的封皮衬着海草龙纹底子封面雪白的题额上赫然写着三个黑色篆书大字:
“水 龍 吟”
现在掏出这书那老者又是一顿胡塞乱送。醒言怕这好端端的绢面上沾着油水只好又乖乖收下。见他爽快那老丈也十分高兴举杯大笑道:
“哈哈!痛快!这两天老夫目睹小哥惩恶扶弱壮举又蒙小哥宣扬事迹、题诗赠赋之惠老夫前日便助小哥一睹那人真颜今天又能赠君以谱以笛也算了却了老夫这桩心事。”
“呃~这酒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喝我便要醉了!”
“二位老朽这便告辞!”
连珠般说完这通话这位已经十分沉醉的老头便晃悠悠站起身来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唉任他甚么英雄……好汉千载之下……又复有、几人识得!……”
“伙计!快来结帐!”
说着这老头儿便招手指点叫左近那位“伙计”过来结帐。
而那位被老头点到、却已经换了一身光鲜袍服的刘掌柜不信这怪老头儿这回还是在叫自己便兀自在那儿东张西望。正摇头晃脑时却冷不防那醉老头儿又高声怪叫一声:
“左右瞧什么瞧?就是你了!快来结帐!”
一听确认这刘掌柜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心中直道“晦气”;却又不好作只得陪着笑脸挨挨擦擦的走过来告诉老头儿这顿酒菜一共多少文钱。听他报完酒菜钱这红光满面的老丈便喷着酒气招呼一声:
“喏!这锭银子给你接着!余下的就找还给这位小哥吧。”
说着话这醉酣的老头便歪歪斜斜的递给刘“伙计”一锭马蹄银接着又咕哝了一句:
“你这老跑堂、穿得花里胡梢却硬是没开始那个伙计机灵!”
说罢他便左摇右晃的朝楼梯口走去。
“老人家!小心脚下!且等一等我来扶你。”
醒言见那老头已有**分醉脚下正是踉跄不稳怕他摔跌便高声阻拦让他慢走。听他提醒那老丈回头呲牙一笑道:
“不妨事!我又不是那愚鲁的醉汉!”
说着那老头又继续往前晃去。见他这样醒言便要上前扶持;正在这时却被刘掌柜给拦住:
“我说臭小子要你乱操啥心?那老头鬼着呐哪这么容易摔到!喏这是刚刚这顿酒菜找下的钱。唉真是浑人有浑福也不知道你这浑小子今天走啥浑人运居然混上这么一个冤大头——”
刘掌柜这一番嘲讽责骂说到这儿却嘎然止住;抬起头与面前这位前伙计骇然相视——
原来他点数给醒言的找剩银钱却分厘不差正好符合他先前克扣下少年的工钱!
“……”
正当二人骇然相视有些愣神之时却忽听得“扑通”一下然后一阵“叽里咕噜”的滚动声;醒言闻声回头惊看却原来是那个醉老头果然脚下不稳一个不察竟就此滚下楼去!
听得这碌碌滚动声醒言心下暗暗叫苦顾不上和这刘掌柜滴答赶紧和爹爹老张头一起急急赶下楼去。
只是等到了楼下大厅直出了酒楼正门却现那大街之上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只是那赠笛赠书的醉老头儿却早已是踪迹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