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神游千载上酌酒心在万山间。
—— 佚 名
越回想老道授书之时的那副郑重其事的表情醒言便越是兴奋当即赶紧坐起身来掏出那本『上清经』准备仔细研读。怀着激动甚至是一种朝圣的心情醒言翻开扉页从头看起。这本上清经前面用正楷誊写的经文是些清净宁神的法门也夹杂着不少道门思想的阐述。这些道义观点想来便是上清宫所尊崇的道家宗义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这罗浮山上清宫对道教祖师老子庄子等人显是极为尊崇。
读了一阵颇觉开卷有益醒言不禁掩卷赞道:
“唔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派果然是名不虚传!光这本入门的经书便已是极有用的了!若是来日有些失眠这些清静法儿倒正是合用!”。
不知是久读诗书长期训练的结果还是本来就对最后两章更为期待醒言对前面这些内容浏览得极为迅。很快他便翻到听老道口气似乎极为难得的最后几页。
“呃!这部分的字儿咋变得这么难看?老道的书法也不至于这么差啊!”醒言看着那歪扭潦草的字体不禁有些皱眉头。撇过对书法的抱怨醒言开始仔细研读起“炼神品”的内容来。只见这页麻纸的起始之处赫然用狂狷的字体写着两句话:
“何谓‘炼神’?炼神者炼神也。
如何‘炼神’?莫去炼神即为炼神。”
只这两句话便让醒言头大无比!
不会吧?!那老道在弄什么玄虚?开篇竟是两句废话。还以为是啥旷世宝典却原来是本糊涂咒。呃想起来了这莫名其妙乍乍乎乎的口气倒还真有点像那位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清河老道!
醒言想及此处赶紧朝后翻去;等翻到那“化虚篇”起始处果不其然开头又是这两句话:
“何谓‘化虚’?化虚者化虚也。
何从‘化虚’?莫去化虚即为化虚。”
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看到这儿醒言已有些气急败坏赶紧直接朝最后一页翻去想去看看有没有“清河仙长酒后醉书”的落款!
只是这次他却料错了。那最后一页落款之处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眼角无意间扫去倒是看到了这本经文“化虚篇”的最后一句话:
“……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宇宙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诸神广大亦弗能当。”
“呀?老道这口气还不小啊!”
已经认定是老道清河所书醒言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只是又一想那老头儿能有这么大的气魄么?而且想及老道授书时那副模样委实不像是在捉弄他——虽然这无良的老道捉弄他来寻开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且别着忙恼老道还是待我回头仔细瞅瞅。”
反正也是闲着醒言便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去瞧瞧具体内容倒底写啥。
这一看醒言倒还真瞧出了些门道。比如这两章经文与上清经前面那些清心宁神的经咒相比不仅在书法上有所区别一个极丑一个极妍便在文法风格上也多有不同。前面那些清心咒书法平和行文四平八稳;并且虽有不少道家宗义的阐述但更多的是叙述一些具体的静心宁神法诀。譬如这清心咒中叙述常以人体经脉穴位为基;医家们亦常引用的人体部位名称在经文中也经常可以看到比如丹田、气海、天柱、玉枕、泥丸、神庭、鹊桥、重楼、降宫等等;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这清心咒中便有这么一句:
“……血脉俱巳流畅肢体无不坚强。再能调和气息降于气海升于泥九则气和而神静水火有既济之功方是全修真养之道。”
与前面清心咒文相比后面这“炼神品”与“化虚篇”却多有不同。不仅行文上狂放无羁而且并无具体法门似乎只是在阐述道家宗义。幸好醒言之前也接触过一些道家典籍了解一些道家基本要义读来倒也不算非常困难。只是醒言将脑海中过往所读经典与这两篇两下一一印照越觉得面前这两篇文字中的不少观点可谓是惊世骇俗。
不过这一点对于醒言这个生性活泛的十六岁少年来说倒没什么大碍。醒言不仅不会加以排斥抵触却反而觉得耳目一新。相反若真是换了另一位精通道学的道家学究看到这些不免便会斥之为荒谬怪谈甚至会觉得这些已经是离经叛道的邪说了。
等醒言仔细读完才觉这两篇经文也不像开始想象的那般纯粹混闹。譬如炼神品中后面便有如下文字对起始那两句话做了说明:
“炼神法门莫去炼神。莫去即无为。故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此无为非彼无为也: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有心无为者天人也。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然即入天人之境若非天道有缘授以天人感应则炼神一品亦如镜花水月流为妄谈。
如此最难。吾岁亦称古龄然未曾见一全功者。正若命止一夏之秋虫或有缘知世间冰雪苦不能亲见耳。此蜉蝣之悲也。”
经过一番品读醒言从这“炼神品”中知道这所炼之神正是那为天地之母的混沌之气。太上老子便曾描述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只是熟读《道德经》的醒言觉着有些奇怪的是这通篇的文字之中只字未提老子殊为怪异。要知道这混沌之说既然道教祖师提过那这篇道家经文中便没理由只字不提。
不过疑惑归疑惑读经半晌的少年终于找到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混沌元气)吾不知其名。强名之曰‘道力’强字之曰‘太华’。言‘太’示其大言‘华’示其崇。”
醒言念到此处心中一乐:正愁自个儿身体里那股流水般的怪力无从称呼这下好了就叫它“太华道力”吧!说什么也得让这书起点作用。
欣欣然的少年正待接着往下细读那“化虚篇”却忽闻有人扣门。
听得“咄咄”的敲门声醒言这才记起来差不多已到了开饭的时候。想来应是有相熟的小厮见自己没去便跑来叫唤。念及此处便愈觉腹中饥馁难当。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少年赶紧起身藏好『上清经』振一振衣袖便去开门。
等醒言开门一看却见并非是什么相熟小厮而是那位下午刚刚“撞”见的迎儿。这小丫鬟现在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嗬我说谁呢~原来是迎儿啊。开饭了吧?”
少年有些不知道这小丫头来找自己干啥。
“嗯!早开饭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我刚刚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告诉你但左等右等看你还不来吃饭便上这儿来找你啦!”
看迎儿那迫不及待的表情似乎还真有啥好事儿。
“哦?是吗。啥消息啊?”
接着饥肠辘辘的少年又低声咕哝了一句:
“呃~除了开饭还有啥好消息呢……”
“真的是好消息啊!而且和你很有关系!”
看到少年似乎兴趣缺缺的模样迎儿赶紧竹筒倒豆子般把方才听到的消息献宝一样告诉醒言:
“方才迎儿在外面递酒时听到来喝花酒的官差们说当今皇上蠲免了咱饶州郊外山民三年的钱粮!那旨意今天下午才刚刚到的饶州城布告还没来得及贴出来呢!”
“哇咧!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乍闻喜讯的醒言欣喜若狂:
“迎儿小妹谢谢你来告诉我!”
心情大好之下醒言都有些口不择言连妹妹都叫上了!
“嗯!迎儿没骗你吧!”
看见醒言开心的样子这小丫头也受到感染笑逐颜开。不过临了她又低低咕喃了一句:
“人家才不小了呢!”
当然这句话那位正欢欣鼓舞的少年并没有听到。
等高兴劲儿稍稍过去醒言便刨根问底的问迎儿这倒底是咋回事。要知道朝廷免税免粮这种事可是非同小可;毕竟现在四海升平不似刚刚结束战乱时这蠲免钱粮的事体实在是难得一遇;何况现在饶州景象清和又没有啥天灾**生实在没理由给这里蠲免钱粮况且还一免就是三年。再加上据说免去钱粮的指明是饶州城外的山民更是透着不少古怪。大喜过后的少年便不免有些怀疑小丫头这消息的真实性开始细细询问起来。
可是看来这位小丫鬟迎儿也只是惊鸿一瞥并没能在那些官差旁边逗留多久所以虽然她赌咒誓这事儿是真的但对于具体的情由却也不太清楚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见得醒言追问迎儿便手指儿抵腮歪着脸儿使劲思索。可想了半天也只记得听到似乎朝廷要征松果子酒什么的其他的就啥都没听到了。见此小丫头这般情状醒言也就不再追问和她一起去食厅用饭食。
虽然这花月楼中众人是轮换着吃饭但和醒言一起用餐的这拨儿人也不少。刚才迎儿所说这饶州山民蠲免三年钱粮之事实是非同小可完全不同于那一般的无聊谈资;因此自然而然大伙儿便在这饭桌之上说得个不亦乐乎!
只不过大家终究是市井小民。醒言眼前的这伙男女个个都觉得自己在这消息上最为权威屡屡见有人说得头头是道;言语之间说得活灵活现就像那圣旨是他亲手所传。有几位谈锋甚健的更是逮住机会大谈特谈还根据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对这道突然而至的圣旨其幕后隐藏的种种缘由进行深入而细致的充分挖掘并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作出最后的分析评判——不幸的是这样得出来的结论往往只有言者自个儿一个人认为合情合理。
这其中若有亲眷在饶州城外山中居住更高兴得好像中了彩头一般只顾咧着嘴傻笑;脸上那股笑意儿怎么憋都憋不住。毕竟对他们而言这算上是一辈子难遇的天大好事了!见他们欣喜若狂其他人倒也不会挖苦讽刺只是真心的恭喜祝贺毕竟这可是整个饶州地面的好事情啊!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并未直接受益但所谓皇恩浩荡这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亲自颁布的恩旨在那时确实是天大的荣耀。这饶州府县上至衣冠士绅下至贩夫走卒谁都会觉得大有面子;以后在外乡人面前说话底气都壮上三分!
所谓普天同庆现在这整个花月楼中无论是楼中之人还是上门的客人里里外外都是笑闹成一片洋溢着一股子浓郁的喜气。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得知这个消息也特地给每桌额外加了一小坛米酒。一时间这花月楼摆出的各个桌面上全都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劝酒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少年醒言脸上也似笑开了花儿被灌下好几杯酒去正是有些面红耳赤。在这满桌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繁嘈杂之中醒言倒是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当朝的天子今日有旨意行到饶州太守处指明要饶州府进贡其郊野出产的松果子酒;同时作为补偿特地免去饶州山民三年的税款钱粮。
大致听明白缘由众人在纷纷称赞当今皇上深恤民情之余倒也对这道圣旨的来历作了种种猜测。有人说这饶州地界儿山灵水秀出产的松果儿酒自然也沾了风水的光蕴足了饶州的灵气自然是不同凡响!不信?若不是其品质精醇能惊动当今圣上么?这样推测一出立马便博得在座各位饶州父老的齐声赞同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有人还对此加以引申将这饶州出产的松果子酒说成是灵丹妙药、玉液琼浆竟能包治百病!偶尔有人提出小小的质疑说即使咱这松果子酒再好那皇上居在深宫御苑如何能得知这饶州小城的物事?
这扫兴的话一出立马便被汹涌的话语湮没。鄙夷否定之余很快便有达人给出了合理解释:这所谓天子天子便是说那皇帝乃上天之子想想也知道是神通广大圣听万里;这知晓千里之外的物事只是小菜一碟。天子知道咱这饶州的美酒实在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对于这些个谈论醒言倒只是置之一笑心下颇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家就酿造松果子酒知道这酒虽然清醇绵长但哪可能和治病之药扯到一块儿更别说是啥玉液琼浆了!而且说那皇帝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看多圣人典籍的少年更是嗤之以鼻。当然在大家都很高兴的场合乖巧的少年自然不会那么认真出言扫大夥儿的兴。
不过看这样子这道圣旨一下来自家酿造的这松果子酒立马便身价倍增了!原本这极为低廉的山村家酒以后恐怕真能卖到玉液琼浆的价格了!
说到这松果子酒包治百病上来醒言倒是注意到席上一个有趣的说法。这个说法据言者自称是从北地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客商那儿听来的。那大客商说皇家那位奉为国之瑰宝的倾城公主最近不知何故竟终日恹恹无精打采最后竟有些茶饭不思。那皇后心疼女儿便百般问询公主想知道她倒底想要吃啥喝啥。被盘问不过的公主最后便说自己想品一品那民间的松果子酒。于是这无上光荣的任务就责无旁贷的着落到以盛产松果子酒天下闻名的饶州府了——醒言听到这儿便忍不住要笑:显然这最后一句定是哪位饶州老乡加上去的。
虽然看满席听者俱是频频点头但醒言知道这故事漏洞百出实是经不起推敲。肯定又是哪位爱乡心切的饶州父老将这平凡无奇的松果子酒硬和那位尊崇无比的倾城公主扯上边儿彰显这松果子酒确非凡品。
不过提到这松果子酒、还有这段坊间奇谭中的主角倾城公主倒是又让醒言想起了那位自己梦萦魂绕的少女。在那难以忘怀的三天里与那少女居盈在一起的种种情景又浮现在少年的心头——那饮过松果子酒之后的霞面酡颜还有那打趣提及倾城公主后的赧然无语俱是那般的生动鲜活宛然便在眼前。
又想起经那马蹄山下一别从此便是相见无期这位向来乐观旷达的少年胸中竟是有些莫名的痛楚……愁入心头一寸热愁入肠中肠九折;算一算明个儿恰好离稻香楼初见居盈正好一个月了。想起居盈那如花笑靥、软语温柔醒言心中甚是怅然。
于是这酒也开始喝得有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