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云销雨霁醒言居盈二人便穿过层层叠叠的莲叶将竹筏划回岸边。上得岸来又坐在湖边青石上晒得一阵衣物少年便取过石上那只铜蟾盒儿和少女一起回转千鸟崖。
经得这场烟雨的洗沐现在这眼前的山景正显得格外的清明通透。瓦蓝瓦蓝的天空看在眼中都觉得有些晃眼。
归途中醒言在石径旁边斜坡上又见到那位醉心寻宝的同门弟子田仁宝。
见得熟人醒言便侧身朝坡下打了一身招呼。听得上面有人喊自己名字田仁宝也在百忙中抬起头来仰脸答道:
“好啊!哦原来是张……”
话才听他说到一半却冷不丁瞧见这位同门突变得目瞪口呆那张圆胖脸上正呈现出忘乎所以的神色。一瞧这模样醒言暗叫不好赶紧出言提醒道:
“田兄小心脚下!”
——却已是迟了;话音未落那位攀在半山坡的上清弟子早已滚成一只圆团葫芦眨眼间便落到山脚之下!
不过幸运的是这处山坡并不陡峭田仁宝所攀之处离山脚也不远因此这番意外才没酿成两天内第二桩落山惨剧。只见那位落山道友只在山坡底只稍略停了一下便爬起来舒展开手脚朝山上这边遥遥致意——
看起来这位仁宝道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意外。
回到千鸟崖上居盈很快便与四海堂其他两位成员打成一片。
刚开始见到这位陌生的姐姐琼肜居然还有些怯怯的不怎么敢与她说话只在居盈不注意她时才偷偷的扑闪着眼睛打量这位仙女般的新姐姐。
只不过小女娃这样的认生只持续到午饭后。吃过午饭这小小少女便已经“居盈姐姐”、“居盈姐姐”的叫开。四海堂堂主才来得及略略介绍过一遍这三位女子小女子便已经凑到一块开始无比融洽的聊起天来。
见她们这么快就变得如此熟稔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醒言倒颇有些吃惊。等在旁边悄悄逡巡两圈儿才渐渐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虽然居盈与雪宜、琼肜之前并不相识但她们都有个共同话题那便是闲聊她们都相识的张大堂主其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听着四海堂清凉石屋中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这位正在袖云亭中阅读经籍的少年心底都有些动摇起来。他忖道:
“难道、我以前那些事儿真有这么多可笑?”
或娇柔、或明媚的轻言巧笑不时顺风传来便让这位张堂主午后清修的效率大为降低。
也许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得一阵才能习惯吧。
待日头微微西斜阳光不那么燠烈醒言便带着琼肜或者说琼肜缠着醒言两人下得罗浮山去传罗县城中给四海堂女弟子们采买饰品衣物。居盈有心一同前去但少年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她待在堂中歇息。
居盈来到千鸟崖之后白天一般都到郁秀峰紫云殿中跟灵真子修习养气清神之术。若得空闲她便代替醒言来教授雪宜、琼肜习文练字。
通过几天的观察看来这居盈丫头的父母跟罗浮山诸位道长确有些交情。这不上清宫一般弟子都带不回寝处的道法典籍居盈竟都能借回。
这些典籍醒言先参详一番然后便讲解给琼肜雪宜听。在这两位四海堂主直属弟子中虽然琼肜对法术修习一向是无可无不可但对于寇雪宜来说居盈带回的这每一册道家法典都显得格外的珍贵。
由于自己堂中这两位女弟子来历都有些骇人听闻醒言在介绍给居盈听时难免便语焉不详多有含糊之处。因而现在见着这位清灵雅淡的寇姑娘如此好学居盈惊讶之余心下倒颇为敬佩。
而居盈本身的有些行为却也让醒言大感奇怪。这位显然出自富贵之家的居盈小姐竟对雪宜惯常做的各种琐碎活儿分外感兴趣。于是醒言便常见这两个女娃或在东崖冷泉边或在侧屋锅灶间兴致盎然的交流着洗衣做饭的心得体会。
虽然有些惊讶但当时女子做这些事儿也算是天经地义;过得一阵醒言也就见怪不怪。
在居盈初来千鸟崖时这位四海堂张堂主还曾想借机整顿一下堂中的辈分次序。或按入门先后或按年龄大小总要分出个大弟子二弟子来平日也好招呼省得姐姐妹妹的乱叫——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子呢!
很可惜他这番苦心说出来后竟没人能够理解:
雪宜谦卑的说自己只是奴婢;琼肜嚷着只要做哥哥的妹妹;居盈则是一脸笑意虽然赏心悦目、明媚如兰但显然也不甚积极。
于是张堂主试图建立堂中新秩序的愿望在多方阻力面前终于化作了泡影。
略过这千鸟崖上的悠闲岁月不提再说某一处水光涵澹的所在。
一株玉雕般的花树下正有一位姿容袅娜的少女以手支颐坐在一爿青石上静静的出神。
少女头顶的树冠上正开满玉色的花朵。每枚花瓣晶润秀长;偶一飘落坠地琅然有声。花树枝桠间正翩翩游动着数尾满身银辉的游鱼。
“灵漪我儿怎么又在呆?”
说话的正是位宫装丽人正由远及近朝花树下遐思翩翩的少女飘然而来。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
直到丽人问了第二句少女才从缥缈的神思中恍然惊醒过来。
“是不是又在想那位饶州城的吹笛小子?”
“没没有。”
少女习惯性的回答。略停了一停才想明白母亲说话的涵义不禁玉面生红急促嗔道:
“那个傻小子、又懵懂、又惫懒我才不会想他呢!”
“真的?”
女儿这矢口否认的急切语气真正是不打自招。看着一向娇纵无忌的女儿现在脸上竟飞起两朵红云直看得这位宫装丽人暗暗心惊。便笑道:
“不是便好。灵漪你也是聪明孩子要知道那位醒言公子和我们可不是一类人。正所谓人神相隔如阻渊薮……”
“哎呀娘你说到哪儿去啦!不听不听不听~”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少女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早被娘亲看出了心事;羞急之际便又回复了往日娇蛮本色扑到娘亲怀里跟她撒娇。
“我、我去找爷爷说话!”
正把螓摇得似拨浪鼓的少女忽的眼睛一亮便从母亲怀中挣脱转身竟飘飘而去。
“这孩子已晓得怀着心事了。嗯有空也得替她留意一下了。”
瞧着孩儿迤逦而去的婀娜背影这宫装丽人忍不住喟叹一句:
“真是养儿一千岁常忧九百九……”
再说罗浮山上那位张醒言浑不知因为自己在数千里外已引起一小场温馨的家庭风波。剿匪战事凯旋归来居盈又奇迹般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少年堂主正是心情大好。每日里不是读道经便是习法术这日子正是过得惬意非常。
有了火云山战事的教训每晚时张堂主都会在袖云亭中行“炼神化虚”之法将充盈于罗浮洞天的仙灵之气炼化成自己的太华道力。
约摸在回崖后第四天这一晚正是月满如盘。银色的月轮高高悬在罗浮山万里云天上。在崖前赏了一会儿月几位女孩儿便进屋去探讨女红;醒言则留在袖云亭中开始一天中最后的例行功课。
值此月半之时醒言那把怪剑自然也是陪在他身旁一起呼吸这月夜洞天中灵妙的天地元气。一番炼神化虚之后少年又手握古剑开始修习起“驭剑诀”的感应之术来。
月光笼罩下的罗浮洞天正显得无比的安详宁谧。千鸟崖上氤氲的雾气正悄悄沾湿了少年的襟衣。
在这样静谧宁和的山中月夜里这位手握古剑的少年竟倚在栏杆上渐渐睡去……
“我这是到了哪里?”
昏昏欲睡的少年忽然觉自己已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这所在是如此的奇异。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没有下;整个人都似乎飘荡在无穷无尽的黑色夜空中手足都无所凭依。
少年不知生何事见着这古怪诡异的境地心下竟生出一丝害怕来。
正在六神无主之时忽听得身旁一声轻盈的浅笑;蓦然转眼看去似乎正有一个少女从旁边一闪而过。
“等等我!”
少年浑不及思考便飘飞着追了上去。方才这飘然而去的少女似居盈似灵漪似琼肜又似雪宜。或者又都不似。但少年却没有细想是谁只觉得这少女自己是如此的熟悉。
只是这四处无所凭依任凭自己奋然力却只是飞不快。焦急中只听那浅笑在前却始终追她不及。
正在苦恼间忽听得“砉”然一声就如黑色布幕被撕开一处身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猛然变得明朗起来。
“呜嘿……”
转眼间便觉自己已在一处混乱不堪的战场中。身旁晃动的尽是光怪6离的人身兽影;耳中听到的尽是稀奇古怪的狂呼乱叫。
“我又来到火云山么?”
正在心中奇怪时却看到自己已变成一支硕大无朋的奇异兵刃从万里云涛中破空而来朝这些纠缠厮杀在一起的怪人怪兽扫荡而去。
须臾间昏暗的天地已是玉宇澄清;满天的星斗灿若少女的眼眸;清朗的日月东升西落不断交错。转眼一瞬似乎便已过了万年。恍惚间彷佛曾有一只软壳的小蟹悄悄爬过自己冰冷的身躯留下几滴咸涩的水迹;又似有一只雄俊的云鹰曾在自己身旁呼啸飞过。
在这刹那千年中似乎曾有四季颠倒之时;旁眼看到“自己”这把剑刃愤然飞起一点流光与那北斗天罡六星争斗;然后便化为北斗第七星处在杓头第一位引领群星指东为春指南为夏指西为秋指北为冬。
似乎又曾有痛苦憎恶之时;于是飞出千万条蛟龙汹波蔽日水浪横空6地汪洋一白千里。恍惚间似有千万人在向自己祷告;又有千万人在一人带领下围堵疏导努力想将恣肆的洪水东引入海。极力想看清那人面目却只是一片模糊。
挣扎展目间却现滔天的洪水突然间反扑过来正要将自己吞噬湮没……
转眼就要灭顶却在此时猛然惊寤。
睁开惊恐的双目却现自己只是在高崖上的石亭中。微展惺忪的睡眼却觉银洁的月华已经悄然逝去;一缕鲜红的晨光正穿透东天外万里的云涛映照在怀中那把苍然的古剑上。
“呃?”
蓦然间正揉着朦胧睡眼的少年却突然觉似有什么异样——
睁大双目便看到眼前那朵明烂的阳光正照亮黝色剑身上两个古朴的篆字:
“封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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