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好心人指点醒言带领二女绕过无数街巷终于来到招纳净宅术士的彭县爷府上。
看来彭府守门阍人应得了主人吩咐一听得少年说明来意便不等通报直接就将他们迎进府内。
绕过高大的影壁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走不多远略一拐弯醒言三人便被带进彭府用来会客的西厢客厅中。进屋落座自有丫鬟沏好香茶给三人奉上又有女婢出门向后堂禀报。
就在热茶刚凉勉能入口之时醒言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位雍容富态的中年妇人步履从容的走进屋内。
接下来的主客相见让醒言觉着彷佛又回到上次揭阳县初见那位郡都尉鲍楚雄的情景。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由于有那位态度淡定清和的雪宜伺立身后倒没让这位县令夫人起疑心怀疑这几个少年人是否为偷离家门胡闹的富家子弟。
有了上次教训这回小琼肜事先得了堂主哥哥叮嘱不再东张西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待在哥哥身旁。
本来有了今日打擂失败的教训醒言已打定主意这次来彭府查勘灵怪绝不预先亮出自己上清师门的名号。只不过见了县令夫人满含怀疑的目光他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要说出自己来历声明自己并非只晓白赖的江湖骗客。
只可惜在他忍不住就要开口之时那县主夫人已着人带他们去厢房安歇说道待傍晚相公回来后再与他们接洽。
于是无法剖白的少年只好跟着府中丫鬟来到客舍西厢房中住下。
不过虽然受了些冷落但对于醒言来说更轻视的冷眼都已看惯这小小的挫折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看着房中洁净的摆设少年倒有些欣欣然:
“哈~不错不错倒省下今夜客栈房租饭食钱!”
不用说那两个女孩儿放下各自包裹后便从隔壁厢房出来一齐来少年屋中闲聊。三人说了会儿闲话见屋外日影还短便在张堂主号令下开始一齐瞑目炼气煅神。
当然这三人炼气法儿各有不同。醒言还是他的“炼神化虚”雪宜自有其先天清气之术;便连那个小女娃都一本正经的宣称她也有自己独门练功之术。只不过据醒言观察这小女娃儿盘腿闭目的炼气法儿倒和自己练功法子大为形似;只是内里是否神异旁人便不得而知。
……
“琼肜你还在吗?”
按着往常惯例张堂主道力运行几周天结束炼化后睁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小琼肜还在不在原处——
“果然!”
醒言心下一声感叹:
“不知这好动小丫头这回又跑到哪儿去。”
转脸见雪宜还在旁边专心静炼宛如一座粉玉雕像醒言便没惊动她只蹑手蹑脚的走出厢房去。
“这小丫头会跑到哪儿去呢?”
心知琼肜玩耍处多不按常理醒言便只管沿着府内纵横交错的道路开始胡乱寻找起来。沿路碰到的那些丫鬟家丁估计这些天来已经见多了道装术士看见他也丝毫不以为异。
走得一阵醒言才现这彭府甚是广大房舍连绵花木繁盛一时都走不到尽头。正行走间触眼看到道旁浓茂的花树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怪事那浈阳街道两旁的草木大都蔫枯怎地这彭府内的花草却恁地茂盛似是丝毫不受旱天影响。”
“难不成这彭府中怪异还真与什么水属精怪有关?”
觉着这异处他再行走时便对周遭的景物更加留意起来。
又转得一程也不知越过几道房舍醒言忽听得一阵潺潺水响正从甬道东侧的一道月亮门外传来。
一听水声他便立即循声而去。穿过月形门洞醒言才现这道不起眼的圆门内竟是别有洞天:
入了青瓦粉垣眼前便是卵石铺就的淡白小径在翠碧的草木间曲折蜿蜒。竹影婆娑的院中间玲珑假山下喷涌着清亮的泉水水花跳荡汩汩不歇。流泉成溪汇聚成圃又由木石水道引至北轩前注入半亩圆塘中;然后又开小渠将溢出的泉水洄环散入四处草木花丛中。
远远望去这一池春水映着天光便似面锃亮的铜镜。池塘旁又植着两三株桃杏花树花枝交错;偶有微风一过红白花片便在斜阳中悠悠飘落零落沉浮于一泓春水之中。
望着着眼前这匠心独运的落花庭院流水楼台醒言一时不禁游兴大起便随着曲曲折折的花径朝那片池塘迤逦而行。
到得塘边展目朝对面楼台望去看见那下临着池水的朱栏上用淡粉嵌着几个柔娟的字儿:
“照妆阑”
见着这几字少年暗暗叫好心道这三字真有点睛之妙。
被这题铭勾起兴趣醒言又绕着池塘往前走了走见着眼前这二层小楼的阑柱上也錾着一副对联写的是:
只将春意思
自与梦商量。
淡绿的字泥颜色犹新应是才嵌上去不久。
“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爱好诗文的张堂主立时被勾起兴趣口中一边喃喃品着楹联一边又抻长脖子将一身不凡的修为尽皆运到视力本就绝佳的双目上极力朝那个风格香艳的内室展望——
没让见猎心喜的上清堂主失望就在珠帘依约的香闺门侧户枢上一左一右也各描着一句联语写的是:
千古有情都寂寂
一时无语但茫茫。
横额:
“送春关”
“呀!妙极妙极!”
见着这副楹联极目窥视的张堂主已开始纯粹从诗文角度摇头晃脑的品评起联语个中三味来:
“呣这两联言辞婉转音节悠扬正是联中上品。只是这句中寓意不免便有些落寞萧然中怀抑郁倒像似深闺春怨一般……”
“呃?闺怨?!”
刚念及此处还没待有甚想法便忽听得楼阁上一声娇叱打破了春庭的静寂:
“谁家小孩儿来我绣楼中玩闹?”
话音未落便见一灵动的身姿正从前面楼上飞快逃下然后奔到还自两眼放光的少年面前喘着气儿嘻笑道:
“哥哥好巧啊~你也来大姐姐家里玩?”
不消说这个胡乱入人房舍的小丫头正是久已不见的琼肜。
“琼肜你怎么……”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问明白却见阁楼上正闪出一位妙龄女子倚着栏杆朝这边怒气冲冲说道:
“何处轻薄儿竟来本小姐闺阁前偷伺!”
紧接着在那长裙女子身后又奔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子一齐朝这边观望。
待看清醒言面貌那个面目姣好的倚栏女子倒是一愣。然后便见那个丫鬟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于是这绣阁小姐便轻哼一声分开珠帘径自回屋去了。
见斯人已去少年倒也没急着落荒而逃只呆呆立在那儿忖道:
“刚才这位就应该是才貌双绝的彭家小姐吧?这些对联也该是她撰就?真是才女啊!那些市人所言果然不诳我!”
正琢磨着忽想到躲在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便一转身一脸严肃的说道:
“琼肜今日这却有些不乖怎好偷偷溜进生人的房间?”
见哥哥怪责小琼肜侮着脸儿只管摆弄衣角意态甚是羞惭。只不过刚俛一小会儿这小丫头突似想起什么便扯了扯少年衣角仰脸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
“哥哥别生气我也是来帮寻找妖怪闻到这地方水气好浓便不知不觉一路嗅到那位大姐姐房间里去~”
“哦?”
看着女娃儿皱着小鼻头在那儿极力演示着刚才的嗅探醒言心中倒是一动:
“对啊!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彭府中草木葳蕤的情状果然有些古怪。而水气……又似以这小姐闺阁所在的流水庭园最浓。”
拂去飘落怀中的几片花瓣少年心念微微一动便是一记“冰心结”望空去——果不其然只轻轻力这眼前半空里已飘舞起十数朵晶莹的冰花雪芒。
“唔这水气浓重情状已不似这些溪泉自然生之气。看来这彭家小姐的内园最有可能是那水灵出没之处。”
得了这结论醒言便赞了小女娃一句然后就拉她一起回转。
听得哥哥赞赏这原本神情不安的小丫头立即又神采飞扬起来。只不过毕竟心中还有些惴惴这一路便走得十分安静只轻手轻脚的跟在身后生怕哥哥再说她不乖。
到了傍晚那彭府主人彭襄浦彭县爷从衙署归来听闻又有道士上门便在书房中接见。
与彭夫人不同这面目清癯的彭县爷果然有些眼光并不因眼前这几人面貌少小而起甚轻视之心。待和为这位少年道人交谈了几句彭襄浦便越觉着这几人并非只是胡混的江湖术士。
说起来凡人初次见面面貌或有偏差但经得一番款谈若是乖觉些的便立知眼前之人腹中几何。循着这理虽然张堂主面貌与那些道骨仙风的积年老道人相差甚远但只略一交谈这饱读诗书阅人无数的彭襄浦便觉眼前之人谈吐温雅见识不凡实非等闲之辈。
其实彭县爷也难免不生出这样看法。别看这位擢而来的上清张堂主在市井间与人谈价时可以缁铢必较争得不亦乐乎;但毕竟曾在塾中饱览诸子典籍又受得罗浮灵山的熏陶见过恁大场面骨子里便自有一股温文大气即使遇上彭县爷这样的官宦文士也自是进退有矩言语得宜。
于是本来只准备略相交接的彭县爷倒一时打开话匣子和谈吐清雅的少年道士热络攀谈起来。
见他俩这样旁边那位一直神色淡然的冰雪花灵嘴角竟一时莞尔——原是寇雪宜心中亦想起自己这少年堂主往日的诸般言行钦佩之余也觉甚是有趣。
稍稍介绍过自己醒言便跟彭县爷询问有关宅中怪异之事。听得彭襄浦语带苦涩的讲述他才知道这彭府近一个多月之中约摸隔着两三夜便如遭梦魇合宅死睡竟丝毫不知身外之事。
初时彭府中这异状还未曾有人觉。但过了些时日有位神完气足的奴仆孩童一夜忽从黑甜乡中惊醒却听到从府中某处断续传来阵阵怪声音调悲闷抑郁于这小小孩童听来竟似恐怖鬼鸣。正万般惊恐间忽见月光中一阵淡淡黑雾涌到便又是人事不知。
自此之后彭家阖府上下才知出了怪异。只是虽然后来加派护院甚至有衙兵自告奋勇前来看护却仍是次次睡死殊无漏遗。而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人能从梦魇中中途醒来包括最近那些上门锄妖的道人术士。
“那不知那位孩童可曾听得怪声大致方位?”
一番听讲下来醒言立时抓住其中关窍便开口相询。
听得他相问那彭县公却叹了一声说道:
“事后我等自然也百般询问只是那仆童当时刚刚睡醒也是惺忪懵懂;又只顾惊恐竟丝毫不晓得怪声从何处传来。”
“可惜可惜。那每次之后检点府中是否少得什么资财?又或有谁第二天醒来后觉着有甚怪异?”
“唉!都无。谁也不晓得那妖怪倒底要作甚!”
“那还好最怕就是妖异害人劫财!”
见彭襄浦说到此处神色愤懑醒言便赶紧好言安慰一句。又见着屋中气氛有些愁闷他便环顾书房四周转过话题开始和这位彭县爷攀谈起闲话来:
“彭县公您这书房中诸般陈设倒是甚为得宜。随意而不詹乱颇得我道家自然之意。”
听得醒言赞赏彭襄浦也去了些愁色捻着颔下三绺胡须露出些笑容。又听少年赞道:
“彭公您这张‘千山寒雪图’实是境界高洁又与这题诗相得益彰!”
因了某种缘故醒言对墙上挂的那幅水墨卷轴大为激赏:
“雪乘长风舞诗伴落梅吟……这意境真叫人神往……”
见他推崇彭襄浦也起了些谈兴款款言道:
“呵不瞒小友说老夫确对这雪景格外偏爱。我本是北地秦川人氏冬季漫长多雪。只是后来宦游岭南一呆便是十数年。与家乡不同此地一年四季却是片雪也无便只好央着文友中的丹青好手画得这幅梅雪图挂于墙上聊解思乡之情。”
“原来如此!彭公果然高古。”
于是二人这一番融洽无比的交谈下来彭县爷越看眼前少年越顺眼;再见他年龄相匹又无姻眷心下竟生出些纳婿之意!
且不提彭县令心中爱材再说醒言三人用过晚食之后便在落脚厢房中歇下。
只不过大约戌时将尽、夜色正浓之时醒言叫来琼肜雪宜二人收拾一番便按着白天探来的道路一齐向那彭府小姐所居的庭园潜去。原来听彭县爷晚饭时说按往日经验今晚极可能便又是那妖异作怪之时。
到得园中这上清四海堂诸人便在粉墙某处角落繁盛的花草木丛中隐下朝庭苑中紧张的窥伺。
特别的经得醒言吩咐雪宜琼肜的先天气机牢牢锁住那片假山泉圃留心那儿会不会出甚怪处。
“难不成真是咱罗浮山走失的水精?只恶作剧也不害人倒颇似某些上清高人的风骨。”
不过虽然心中这般想着手里却还是紧紧握住那把封神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三人就这样埋伏在草木丛中直到镰月西移清露渐起那楼阁中灯火熄去却还未曾见得有丝毫的奇异。
正当四海堂主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之时就在那喷涌不歇的假山泉圃中于那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涌动的泉水却忽似沸腾起来向四下飞溅起千万朵珠玉般的水沫。
这一瞬似乎心中得了某种神秘的感应这四海堂三人全都在花阴中悚然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