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少年在万军丛中杀进杀出、如闲庭信步般斩将夺旗之后所有耳闻目睹的烛幽鬼灵便都心悦诚服;自此之后烛幽鬼方上下便全都以鬼王游历蒙尘时得遇如此明主而自豪了。
告别时撞上那场大战醒言几番杀进杀出当时不太觉得过后毕竟有些脱力便和琼肜一道又在烛幽鬼域中多呆了几日休养生息。在这些天里醒言想起当时琼肜孤身陷入敌后的鲁莽举动便跟少有的疾言厉色跟琼肜直说到她眼泪汪汪为止。此后便又带她在烛幽鬼域中四处游荡寻幽访胜打这几天休养的无聊时光。
在黑暗天幕笼罩的鬼海灵域中这般悠闲的行走倒也让他俩现了一些新奇的去处。原来这阴气森森的鬼方之中倒也不乏景物清幽之地比如在九冥幽都东北方大约二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洁白如雪的森林其中白骨林立各样浅灰淡白的骨玉枝头上开绽着五色的花朵其中魂影淡淡如孕新鬼;而林间又有许多翎羽拖迤的鬼鸟影影绰绰跳跃其中其鸣如箫正是不同凡响。
在这许多鬼方风物中细细点数起来最祥和安静之处还得数那净土滨前的不垢之川。
不垢川这处波平如镜的鬼川中水色幽深若在川上盯着流水看久了竟会现眼前缓缓流动的平滑川水竟是深不可测深邃的渊底幽若苍穹川面偶尔跃动的波光投射到不见尽头的幽明河底就仿佛点点星光配合着深邃的幽河之底便与往日在凡尘俗世中的夏夜星辰一样动人。而在这幽邃若星空的河川之上。又氤氲着青白的水烟雾气缓缓游移在暗黑之川上方好像轻指在黑玉砚池之上的名贵轻纱。
这一日就在鬼方击退南海神军奇袭之后的第三天醒言便在这不垢之川的河岸上坐赏河景。当他眼观逝者如川神思悠悠想着这河中能否钓鱼时他那位刚被呵责的小妹妹就在附近一路颠颠跑跳明如玉粉的脸蛋上嘻嘻笑笑也不知为何高兴。
这样一阵玩闹之后。琼肜偷眼瞧瞧醒言见哥哥正端坐川上瞑目凝神脸色庄重显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一时肯定顾不上她她便小心眼儿一动。顺着这条不垢之川的源流一路雀跃向东跑去想要看看这条墨汁一样的大河到底源何处。
自然琼肜这般宏愿和往日她那些小打小闹一样并没有持续多久;溯流而上跑出去四五十公里地才看见一条蜿蜒向北的红色支流她便忽然觉得神思困倦。十分想睡。一觉自己迷糊琼肜便赶紧在红河之衅找到一块宛如垫椅的圆滑石头靠在上面一头睡下。
倚在河衅圆石上不多久琼肜便知道自己睡着了。
“又做梦了啊!”
确认自己睡着的少女环顾着自己眼前的梦境觉得十分欣喜在梦里拍手欢呼道:
“真好啊这次不是噩梦了!”
原来此刻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火山大河的可恶景物也没有什么瑶花琪草一类的讨厌物事;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位六丈多高的血色魔怪。面目狰狞两条巨腿横跨在一条一丈多宽的溪流上。全身上下到处鲜血直冒将脚下小溪染得如同一条血河。
乍见到这面目可怖、全身鼓鼓胀胀好像都由血包组成的可怕巨人琼肜却毫不害怕反倒十分开心;虽然明知是在梦里小少女仍是彬彬有礼仰着脸儿礼貌的问他:
“血人叔叔你是专门来陪我玩的吗?你会不会很忙?”
“……”
琼肜问过那位在梦里有些模糊的血色巨人却并未答话。低着头怔怔的望着脚前妖小玲珑的小女孩这少女梦中的怪物呆愣一阵后却忽然轰然跪下在这血流成河的溪水上朝琼肜笨拙的叩拜起来。
血色怪人这般举动倒把耐心等他回话的小少女吓了一跳。努力在血巨人叩拜扇起的大风中努力站稳脚步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妹妹想了想便放心的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位十分有礼貌的血人叔叔并问他叫什么名字。在这样寻常的招呼对答中那血色巨人开始时却置若罔闻直等又叩拜了十几下他才重又直起身来半跪着将一物递到琼肜面前——即使在梦中琼肜也看得分明只见得这淌血巨人递来之物正是一枝鲜红的血莲其中鲜血流淌腥气扑鼻!
等血人递来这朵脸盆大小的血色巨莲还没等琼肜举起双手去接这朵血莲的茎梗便从中折断花朵颓然坠地触地之后便化作一滩血水飞蜿蜒流入到巨人脚底的血溪中去。。在这之后那梦中血人也忽然支离破碎如一团飞散的雀群般散碎成千百个鼓鼓囊囊口眼俱全的血色怪物转眼就散落到一路奔流的血水溪流中挨挨挤挤着朝下游流去。
当莲花化血、巨人散入血河之后琼肜这偶然酣睡的幻梦便也告结束。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水色深红的鬼川怒流奔波如故除了波浪间点点的水色有些像刚才幻梦中怪物的目光其他便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也没生过。
在这段有些匪夷所思的小小梦境之后琼肜便和她堂主哥哥正式告别烛幽鬼方的叔叔姐姐重新踏入浩淼无际的渊源烟波中。顺利完成任务的兄妹俩按着比来时更远的路径向四渎玄灵所在的伏波岛大营绕去。
大约就在三天之后这日傍晚小心潜行的醒言兄妹便重又回到伏波洲。略去其中种种交接琐事等醒言把这些天来在鬼方生的一切告诉给四渎龙君这四渎老龙王便啧啧称奇:
“呀原来你那鬼仆宵朚真是那鬼方之王啊!”
一阵挤眉弄眼之后老龙君便忽似想起什么。跌足大叹:
“罢罢罢原想这几天本座亲率大军攻克神牧群岛下神牧、桑榆、南灞、中山一岛三洲应该能记个功;可是一跟你斩将夺旗、结盟鬼方这样大功相比只能屈居二等了!”
老龙君懊悔声中那其他四渎玄灵文臣武将的恭贺便铺天盖地而来;等这番喧扰纷乱之后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少年又被一位好不容易挤进来的龙宫侍女拉过说是她家公主正在岛畔东边的礁石上等他想听他说说此行任务完成的情况。
……夜晚的海边艳冠四海的妖女正是盛装而待;再次见到她时。醒言只觉得她明艳如故。朦胧**夜色*(**请删除)*(**请删除)里一对柔白灯笼光影中幻丽宫装拥簇下的妖媚容颜喜逐颜开也只有等醒言言谈之后细心的体会才觉眼前尊贵妖娜的龙女盈盈眉眼里已添几抹雨烟般的憔悴。
见得这样。体恤的少年在龙女不由自主的追问中便把那数天前海上惊魂的故事尽力轻描淡写叙述得就好像自己只是刚去海外游玩几天一样。
只不过饶是这样那心窍玲珑的龙女还是从少年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言语中听出些蹊跷;再结合乖巧的小妹妹在一旁不时的补充的只言片语便让一直牵挂的少女惊心不已。
在这海涛不住涌击冲来的礁岩上依偎在少年身旁的龙女正是患得患失。喜忧参半。她喜的是自己眼光果然不错当年看似那样惫赖的人物居然还旧卓出群省得本公主今后费神盼他上进;担忧的则是身旁这少年本事越来越大以后便一定会多涉险的万一哪回……
每想到此处。便吓得胆大无忌的龙公主再也不敢想下去。
说起来这一回灵漪和醒言分别半个多月。现在重新见了。倒好似别离几年一样;除去开始略略说过的那些军族大事接下来的琐碎话儿却似乎永远也说不完。色授魂与。引颈交眉绵绵细语直到大半夜两人却还是兴趣盎然满腹的知心话儿便似眼前这不断涌上沙滩永无断绝的潮水怎么也说这无。于是等过了中夜之后灵漪问过醒言便命那两位一直替他们打着灯笼的龙宫侍女送走那个早已呼呼大睡的小女娃然后他俩便索性呆在这海石礁岩上在满耳的潮声中相互依偎着等待海上日出的到来。
话说就在便言回到伏波海域同灵漪一同观看沧海日出这天傍晚四渎之主云中君便在伏波洲四渎大帐中大摆宴席为凯旋归来的少年堂主接风洗尘。略去席间琐事金壁辉煌的龙帐里一番觥筹交错声中醒言也终于渐渐明白这些天中南海生的大事。原来几天前就在云中君亲率四渎玄灵水族妖军大举围攻下此际孤悬南海龙域外围的神牧群岛一岛三洲迫于大军压力最后终于在为的神牧岛灵族“旭日重光神”带领下向云中君投降宣布弃暗投明效忠南海龙神蚩刚大太子伯玉而不再承认三龙子孟章为南海共主。
就在酒席间醒言也看到特地前来给自己道贺的神牧群岛居民便觉那桑榆、南灞、中山三洲的土著精灵全都长得精明强悍嘴尖鼻长貌略类犬;他们事实上的领主旭日重光族长老则个个都是一副神人体相峨冠博带衣袖飘飘行动时黑袍边银雾缭绕有如仙云果然不愧是南海中远近闻名的神人族裔。
醒言听说四渎老龙君不到十天内便攻克神牧三洲一岛正是因为神牧岛上这些神仙一样的人物深明大义为免岛上生灵涂炭便不待战火烧上岛屿当四渎玄灵大军还在外围布阵之时便倾巢出动直心降服。
对于他们这样不战而降醒言倒毫无轻蔑之意。反觉得他们无为而为倒真似自己上清门中一贯追随的教义。这般想着酒酣耳热的道门堂主便执起酒杯走到几位旭日重光长老近前搭讪起道家修行之事看看是否同道。在他一问之下也不知是否这些新降之人竭力讨好这位刚刚崛起的少年神豪。只被稍一询问竟个个都说自己对清静道家甚是仰慕和醒言对答时竟还能引经据典说得极为投缘。
且不提仙风道骨的南海灵族竭力奉承这位道家少年再说大帐中的饮宴。酒过三巡之后那大帐正中的歌舞场前竟突然起了些风波!
当时醒言正和南海中的前辈谦谦对答正说得入巷却忽听左近一阵杯盏乱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虎背蜂腰的男子正怒目相对手中酒盏俱空身上汁水淋漓显是刚刚互泼过。
说起来醒言也是刚刚从风波险地中归来正是十分警惕;一见出了乱子也不管其他赶紧第一个冲过去认真询问这两人为何冲突。等到了近前他酒也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这两个身着银色轻装的争斗之人正是自己先前纳降的银光洲巨蜂族人。
再说那两个怒目对峙蜂灵。一见醒言过来全都认出这位本族的恩主;见他过来问起赶忙都放下手中顺手拈来的武器垂手恭立敬待恩主之言。
等这俩闹事之人冷静醒言便问明原委突然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两位银光蜂灵大起争执的原因。却是为了争辩帐前堂下正为众人歌舞助兴的流花洲蝶女哪个更美。因为他们银光流花二洲的精灵向来有崇美之心;而这帐前歌舞的两闰蝶女不是别人。恰分别是他俩的妻子。自然各个都说自己妻子漂亮而且同往日寻常论美不同。因为事关自己妻子说着说着便很快借着酒劲生了气。
再说醒言刚一听到这事觉得有趣之余却也觉得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便准备跟那两位蜂灵宽慰几句就回返自己席中;毕竟如此良辰美景又逢了知音谁知虽然醒言兴趣缺缺那两个蜂灵却奉他为恩主本就视若神明现在见他过来直如民间苦主见了青天大老爷一样哪肯放他就此走掉。
因此顺着醒言话尾这俩南海银光洲英俊豪爽的汉子便一齐躬身恳请醒言大人评判断言。为他们辨出自己婆娘哪位更美。
“……”
见他俩一番信任又一副非得将此事闹个水落石出的架势醒言便也只好管了这闲事跟那几位还在静等自己的神牧长老遥遥打了个招呼便耐心停住细细打量席前这两位蝶女来。这时候这两位流花洲的蝶女精灵也知道了自己丈夫的争执便都赫然垂立专心等待这位少年恩公的评判。
说起来。自从那次夜间在神树群岛救下这些蝶女蜂灵的子女醒言这还是头一回细细打量她们的样貌。现在立于堂前的两位流花蝶女容貌尽皆娟美体态轻盈精致背后一对透明的翅翼流光闪耀轻巧阔大几人与人齐。借着蝶翼扇起的清风两位流花精灵正轻轻浮在堂前妖躯流转飘摇仿佛一有惊动便可马上逃掉。当然此际虽然被人直目注视生性羞赧的蝶女并不准备飞掉因为这毕竟事关自己夫君的荣誉。
再说醒言就这样看过一阵却真个只觉得这两位蝶女容貌只在伯仲之间。再者即使他真能在心目中判出她们之间容颜的些许参差若真说出来却总有一位蜂灵蝶女会被他下了面子。
“大人!”
正当醒言左右为难后悔刚才为何积极向前之际旁边一位一直引延颈的蜂灵忽然凑前告道:
“大人您瞧左边翅膀带着绿光的那位正是贱内小名‘香草’!”
“大人!”
见他上前指点另一位蜂灵也不甘落后赶紧也趋前说道:
“大人香草弟妹右边的正是内子小名‘蕊奴’请大人明鉴!”
“呃……”
忽听最后这“蕊奴”之名也不知触动醒言什么心事原来还算从容的脸色一时竟好生讶然。
“蕊奴、蕊奴……”
将名字在心中反复掂量几回醒言便觉得这名字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唉罢了!”
就在这时正当醒言恍恍惚惚盯着那位叫蕊奴的蝶女多看了一小会儿时却听得旁边有人颓然说道:
“逐风兄还是我输了。”
“你家蕊奴小娘子确实比我家香草还美上几分;只是我还是很喜欢香草!”
忽听此言还没给出评判的少年脸上更是愕然;转脸看看却见身旁两位赌气蜂灵已重新回到席中去一起划酒猜拳竟已是重归于好了。
如此一来这段风波就此平息只是醒言不知为何却思潮起伏再也平静不下来。此后余下的宴席里眼前依旧灯红酒绿珍馐交陈他却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一边落寞饮酒之际不知怎么他竟突然想起当年在镇阴庄外和那位西山鬼族彭蒙宿夜论战中自己提起的咏鬼诗来。
“旧埋香处草离离今时夕阳听乌啼……”
借着酒力将这句低低吟哦醒言一时竟魄动神摇只觉在这一刻忽觉心中好生怆然似是一时遇着什么神秘感应又或被打开记忆之门刹那间竟有无限的悲伤涌上心头。神情苦涩之时想要去想明缘由却只是神思朦胧脑袋疼;满腔莫名的悲怀到最后只和着满腹酒气化作诗情一道涌上心头让他忽生感怀执着击杯酣唱道:
“饶城烟柳鄱阳湖问讯花溪第几桥?
仙子鬓眉夫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娇。
曾期月水霞长映何事春山雪易消?
惆怅罡风吹太急一株玉蕊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