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远方想起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接着,颉利的骑兵好似忽然冒出来一般,从地平线上现身。
在无数旗幡的簇拥下,颉利的大队人马终于接近了渭水。他伫马于一个小山坡上,向对岸眺望,先看到的是长安城下连绵不绝的旗帜,接着,看见结阵于前的一个规模不大的骑兵方阵。继而他的目光落在了横跨渭水的那座便桥上。当他看见桥头的六个人时,表情更加惊愕了——李世民居然就在其中!颉利想道:李世民这是干什么,是布下了伏兵在引我上钩吗?他的大脑在急速运转着,开始朝周围扫视,目光中充满怀疑。
就在这时,从左翼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颉利大声问:“怎么回事?”一个将军应道:“好像是雅尔斤遇到了大股唐军,双方正在激战。”颉利又转脸看看右翼,那里是突利和契必何力的队伍,没有一丝动静。颉利脸上浮现出一片犹疑之色,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等两翼的消息。
一个奇怪的场面出现了,一方是十几万铁骑,一方只有六个人,隔着一座便桥静静地对峙着。
李世民抬眼向前望去,从敌阵中找到了颉利的大纛,又在这大纛下找到了颉利的身影,他冲着这身影朗声喊道:“对面可是颉利可汗?”
颉利应道:“不错,是我!李世民,听说你当上大唐天子,我就想起要来问你一个问题,当今天下该由谁主沉浮?”
李世民看了颉利一眼:“朕知道可汗心很大,要和朕来争这个天下,可争天下不光靠刀枪呀!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想做天下共主,先得问百姓答应不答应!怎么样,朕的回答是否能让可汗满意?”
颉利一声冷笑:“李世民,说大话有什么用,看看我身后的铁骑。”李世民回应道:“朕说的可不是什么大话,大唐已全民皆兵,正恭候可汗呢。”说毕,李世民纵声大笑起来,显得十分从容。
便在这时,琴音响起,乐阳坐于马上,七弦琴横卧马背。乐阳仰起头来,望着上天,长长吸了口气,道:“伏羲琴啊伏羲琴,你这一门琴技终于到了真正的用武之地了!”他目注琴弦,双手挥动,琴曲如泻流泉之韵,清越灵动,声传万里。
“李世民!你在搞什么把戏?我们可不是来听琴的!”颉利身边的一将大喝一声,纵马而前,正是执失思力。
乐阳微微一笑,左指轻拨,“铮”地一声,琴弦轻响,执失思力坐下马不禁一抖,立时定住,这么一驰一定,顿时将执失思力摔下马来,引得唐军将士一阵哄笑。
颉利目无表情,他抬起头来深深将目光射了出去,他只闻琴声响自唐军方阵之中,却看不到究竟是谁在弹琴。
执失思力从马下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对颉利大声道:“大汗!”
颉利伸出右手,制止住他,目光仍投向琴音响起之处。
琴音继续响起,声复一声,韵复一韵,曲调柔缓隐含哀伤之调。但闻琴音之中,月升日落,云散云聚,琴声依然悠扬,而其调却愈加哀伤。
乐阳静坐马上,风拂长发,白衫飘飘,目光悠悠,十指轻轻,拨动岁月华年。
唐将闭目静听,但觉山岳绵延,江河万里,时光倒置,只闻弦歌声声,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年。
袅袅琴声,如丝如缕,笼罩在渭水河畔,大唐的几千骑兵,颉利的上万人马,尽数在琴音的范围之内。
颉利骑兵听之如临大敌,或神情呆滞,或垂头哀叹,在琴音范围内的数万人马尽数魂销气丧,战马口中嘶叫连连,并不住慌乱地向后退去。寥寥数音,竟有如斯威力!
“不要听他的!把耳朵堵起来!”执失思力大声呼叫,然一众士兵为之木然,并无几人听从他的命令。
“大汗!怎么办?!”执失思力大急,从话语中已可清晰地感受到他语音的颤抖。
颉利咬咬牙,缓缓举起右手,他心中踌躇,想要发号施令却又担心属下不从,但若给对方一直弹下去,那己方在琴音范围内这几万精锐就再无斗志了。将士没有斗志,这仗还怎么打呢?
便在此时,琴弦发出一声暗哑的嘶叫,接着铮然声中,断为两截。
颉利听到唐军方阵中传来一声轻叹,可清楚地听出里面所含蕴的遗憾和黯然。
颉利军士如梦方醒,然人虽清醒,但却再无斗志。各人的脸上带着悲伤,黯然,甚至还有一丝恋恋不舍。
“大汗,我们怎么办?!”执失思力又问了一遍,颉利犹豫着,虽然琴声已经不在,但他仍旧踌躇难决。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军队后方飞驰到颉利身边,一个将军上前,附耳向他说了几句什么,颉利脸色顿时大变。将军向他报告的是两翼的消息,左翼的雅尔斤受到唐军突袭,损失了数万人,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突利在右翼也发现了不明敌情。颉利心头一阵发虚,他事先估计长安唐军不过三两万人,没想到自己左翼的精锐骑兵居然遭到对方的主动进攻,而正面的李世民丝毫没有怯意,右翼又出现不明敌情,这些情况都出乎他的预料。更令他苦恼的是,唐军之中居然有一个人,居然以一曲琴音声声夺去了他手下将士的斗志,这是何等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颉利抬头望望旌旗招展的长安城,那里似乎隐隐埋伏着千军万马,一片阴云掠过他的脸庞。颉利转头看了看身后毫无斗志的将士们,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下令道:“回撤二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