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垂而下,挂在天边的只是最后一抹斜晖。血一般的火烧云将小镇映照的恍若火焰山下的村落。行人稀稀,家家户户屋顶却是飘出屡屡炊烟,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声音,犹如一曲最动人的暮歌。
这是清源派山下一个小镇,悦来镇。悦来镇靠近大山,入山的山客不说,沿着清源山脉往来的旅客也多在此处落脚。
地平线上,一个人影从落日的余晖中走来,夕阳在他的双颊上映出了一抹异样的神光,正是那取了东西回门派的李灵犀。
他没有走老路,怕的就是遇到那三个妖怪,故意绕了个圈子,从悦来镇的方向回山,此时天色渐晚,以他的脚力回到门中的时候,估计也是午夜时分了。虽然已经是修道之人了,但李灵犀对连夜赶路这种有负自己享受的行为,还是不太喜欢。
刚进了小镇,那些个店铺大多打烊了,小镇唯一的一家悦来客栈也客满了,大多都是外来的山客,金秋气爽,正是挖人参等山货的好时令。清源山颇有灵气,不说那清源派所在的灵脉之地,便是四周大山大泽也是出产山货的宝地。但凡有经验的山客入了山,怕是少不得要带回去几件宝,运气好的更是能采到四叶、五叶的极品山参。
“客官,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客栈已经全满了。您到前面茶寮去看看吧,那里也能歇个脚儿。”店小二打着千辞了李灵犀,一句话住不下了。
李灵犀只好照着店小二说的,朝那村东头的茶寮而去。远远的就看到一面角子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大大的“茶”字。
茶寮没有名字,外面搭着棚,稀稀落落地做了几个人,看了都是来赶山的山客。唯独有个头戴斗篷的黑衣女子背对着众人坐在角落里,李灵犀听多了江湖中的故事,也就忍不住多忘了几眼。
“哟,这位客官,您请坐。”
“你这里有些什么茶叶?”
“好叫这位道长知晓,小店有上好的西湖龙井,黄山毛峰,洞庭碧螺春,安溪铁观音。您看您来点什么?寻常时候可吃不上,倒也是托了这些山客大爷们的福气。”
几个山客也不说话,赶山的人有样忌讳,那就是言多必失。在他们看来,越是要入宝山,越要三缄其口,少说话以免不留心吓到了山神或者山货。
李灵犀嗅了嗅茶香,这些好东西他哪里喝过,也是个享受不来的主儿,说道:“你这里可有清明时分采下来的红茶,秘制以后存放于清凉处而产出的虫茶?”
店小二一听,奇道:“这茶倒是有,不过都是老板自己私藏品尝,我去告诉老板一声。”
“不用了,给这位道长上茶吧。”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一身褐色长袍却是清爽无比,洒脱间还带着点雅意,“道长这是要去哪里?怕是来住店的吧。”
李灵犀微微还礼,说道:“无事,也就四处走走。天色晚了,怕是要叨扰一下老板了。”
中年茶老板颇为热情地站在李灵犀身边,亲手接过茶壶,给李灵犀泡好了一杯虫茶,说道:“道长莫非是那清源山中的有道高人?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山中可是有神仙的。可惜,缘悭一面,小人倒是没有见过。”
李灵犀心道,清源派中人都是有修为的,多多少少也不至于惊扰了凡人。自己表现平平,这老板却有意想问,难道他有什么事吗?
“天下道士却是多了,老板却独说那清源山中有神仙,这怕是未必吧。”
“小道长有所不知,我爷爷当年便做这茶寮行当,一生行善却不求钱财,但凡路人留下一些乡野轶事抑或朝野趣闻、人生箴言,便能抵得茶资。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饮茶的道长告诉他,这行善积德讲究持之以恒,日后若是有难之时,见了路过这里的道士,便可开口相求。”中年老板面现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当年那位道长的一语之资,今日小民却有用上的时候。”
四周客人见这这边说得热闹,虽然不插口却都侧过耳来听。那女子更是微微意动,李灵犀感觉到她也在倾听这边的动静,心里不禁暗暗留意大好的天气居然带斗篷,不是有鬼就是脸上有病,自己还得留个心。
这茶老板说的话,看似荒唐,一个老道士喝了茶却让人家老板有事去问以后遇到的道士,不过也算是当年某位清源派前辈的一语之茶资了。自己今日碰上了,便也照前人之样,结了这一茶之资吧。
“好茶。香而不腻,浓而不黏,一入五肺犹如熏香透体。”李灵犀品了一下茶寮老板私藏的虫茶,开口赞道。“你这茶铺也有一语之茶资一说?”
“是的。鄙人早年读了些圣贤书,名落孙山之后却是接过了父亲大人手里的茶寮。祖辈们是靠山货谋生的,这茶寮不过是善举。小民平日里便靠着这些旅客们留下的一语之茶资行文立著,也算赚几个养家的小钱。”这中年店老板一看也有些文风笔骨,言辞更是诚恳无比,惹了李灵犀一些好感不提。
李灵犀一边喝茶,一边说道:“既然有那前人许以一语之茶资,我今日喝了你的茶也该送上茶资才是,你便说吧,有什么事问我。”
店老板有些为难,但看到四周茶客好奇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把李灵犀拉开单独说,只好说道:“实不相瞒。鄙人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
“噗。”李灵犀一口不防,茶水喷了出来,虽然同情他,却也有些郁闷地说道:“老板,你不会是让我救人吧?这都病入膏肓了,我怕是无能为力。”
“唉。为人一世,不求富贵显赫,但求无愧于心。父亲大人一世行善,哪里会苛求那长生不老事,这天地轮回,生死有命本是正理,小人哪敢麻烦小道长。”店老板凛然地说道,他也不是没见过其他道士,但那些人即便喝了他的茶也不愿过问这些俗事,这次遇到了一个面善的李灵犀,不过是抱点希望而已。
李灵犀心想,话倒是那么说,不过也可惜你没遇到赛阎王,不然便是死了也能救过来。修道之后,他也知晓世间之事,大体是有天命在身的,自己哪里能管的太多。“那好,你便说说乃是何事,我酌情帮忙便是了。”
“道长。”中年老板跪地就是一拜,泪流满面地说道:“道长在上,请听小人细细道来。家父一世行善,如今行将就木之时却是屡有不解之惑。他老人家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未了。”
“别跪了,你去请你父亲来吧,有什么心愿,我尽力就是了。喝了你家的茶,也算是一次缘分。”
旁人更是来兴趣了,那女子也转过身来,却依旧看不清面容,李灵犀倒是看到了她桌子上放着一把剑。虽然在观看,但一只芊芊秀手却依旧按在剑柄上,警惕心可见一斑。
不时,茶寮老板从里面扶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路咳嗽不停,身子仿若风中残烛,任谁都能看出是命不久矣的膏肓之状了。
“哐当。”众人一愣,只见李灵犀忽然站起来,手上的茶杯已经掉到了地上,打着滚儿跌出好远,店老板和那老人也楞住了。
李灵犀面皮不自觉地抽动着,仿佛心中有滔天巨浪一般,深邃如海的双眸里也写满了惊诧,外人却是不知这位道长怎么了。
其实不为别的,只是那老人。茶寮老板刚把自己父亲扶出来的时候,李灵犀就惊呆了。一看到那老人,李灵犀双眼便是一阵刺痛,随即便觉得眼前一闪,那老人身影已经微微变幻,一个仿若虚体的影子漂浮在他身上,随时都像要离他而去一般。李灵犀知道,那是魂魄,但是他不过是一个引气入体初期的修道之人,怎么会突然拥有看穿一个人魂魄的能力了?而且还是一个活人的。
这还没完,李灵犀不自觉地左眼一眨,那老人身体的左边便浮现出另外一幅景象,一处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一个死刑犯正要被砍首,那死刑犯身上也淡淡地浮现着一个影子,正是现在老人身上那个影子。
李灵犀觉得左眼微微发痛,左眼没眨右眼却眨了一下,老人身体右边又是一变,却是显出一个大富人家,一群衣着华贵的人正围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子,那小婴儿身上依旧浮现出一个身影,正是如今老人身上那个。
“啊。”
李灵犀颓然坐下,闭门凝神,也不说话。
“这位道,道长,老头子要麻烦您了。”众人都有些惊愕于李灵犀的反应,反而那老者却是从容地坐到李灵犀对面,苍老地嗓音中带着种认命的味道。
“道长,我父亲大人......”
良久李灵犀睁开眼,微微摆手示意老板不急,却是抖着手拿起坐上的另外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是放在桌子中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那老者说道:
“为人一世,但求无愧于心。你的担忧我已经知道了,而你要问我的事,尽在这一杯茶水中。”
话音刚落,其他茶客都围了过来,但那杯茶中却什么都没看到。老头闻言,哆嗦着站起身,朝着那茶杯中望去,只是一看便激动地老泪纵横,半响才嘶哑着嗓子说道:“哈哈哈......哈哈哈......我蒲老头子一世为人皆以善字当头,老了还怕天地间少了那轮回之事,枉了我下一世,命,这都是命。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老头子挣扎跪下,别人也没拦他,李灵犀也没有,三磕头完了,老头也不再说话,大喜地起身后自己回屋里去了,哪里还像半死之状。
李灵犀也不再喝茶,取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就要走人。
“道长,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店老板和围观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李灵犀望了望那黑衣女子,知道今天怕是有麻烦了,也就说道:“这银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父亲的。好好陪陪你家父亲,三日之后,便是大限了。”
这几两银子原来是李灵犀给的棺材钱。
就在众人以为那老板要发怒的时候,屋里却是传出一个声音:“孩儿,收下银两,替我送送这位道长。”
“恭送道长。”
李灵犀也不回话,更不住宿了,点了点头,起身便走人。
【鉴于本书前面部分叹号太多,最近两天晚上会抽时间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