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道宗,通天殿
整个后殿空荡荡的,陈伯当布满皱纹的脸上深沉如水,手里捏着一封信,信纸边缘已经被捏得发皱了,良久,陈伯当轻叹一声,放下那封信开始在屋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那封信很简短,只写了几个蝌蚪大的字,却是如同一面通天大鼎轰然一声在陈伯当耳旁敲响,有些事情,即便自己有意选择淡忘它,别人却没那么容易放下。别人放不下,自己就放的下吗?
陈伯当回过头,盯着桌上的信,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仿佛当年的事情又在眼前上演。
那是一百年前......
清源山下的悦来镇,黄昏的时候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衣冠楚楚的玄门道士,一个是赤脚走天下的小乞丐,两人都有些乏了,镇上的好心人见来了外乡人,热情地向他们介绍那个赠茶的茶寮。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你是道士?”小孩年纪虽小,不过十来岁,却有一脸子虎气,眼神中透出一种如同虎豹一般的精芒,面无表情,那一张本该被尘垢所蒙蔽的脸上却是洗的干干净净,一双早已爆裂开皮的脚上,也穿着一双草鞋,虽贫穷落魄却容颜不污、衣着整齐。实在难得,一个落魄的小乞丐居然有如此精气神,玄门道士第一眼就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此子如若为善,他日定是一方豪杰。此子如若为恶,他日必是大害一方之人。玄门道士当年便已有了甚为不低的修为,奉了使命外出历练,回山之后就要接任一宗之主的职位。
“我是道士。”玄门道士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应道。
“你会不会武功?”这是小孩的第二个问题,语气之冷,就像不是他在问道士,而是道士在求着回答他一样。
玄门道士微微有些不满,但他岂是庸俗之人,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命格出了偏差,乃是注定身遭大凶之人,掐指默默一算,已经知道他是家中蒙了血光之灾。这少年神情峻冷不为别的,原来是有心病。
“可以这么说。”道士回答道。
少年想了想,猛地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却是豪爽。这孩子能如此早熟,一来是家中大难,二来怕也是流浪四方之故。
“茶钱由他给。”
茶老板见他不过是一个流浪的苦命孩子,正要说不用茶钱,却听道士开口了。
“你这小孩子,怎么能如此霸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要我付茶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道士作势怒道。
小孩摇摇头,指着道士说道:“我把一条命给你,你这辈子就是我师父,当然还有这杯茶钱。”
“凭什么我要收你为徒?”
“我会像亲生儿子一样孝敬你。”
“哈哈哈......此言虽儿戏,倒也难得听到一回。我今天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玄门道士心情大好,这孩子虽然全身都笼罩在一团惨淡的命格中,但那不过是过去的命太苦,身子骨却是极佳。而且这孩子心性纯良,心无它念,正好道士要当一宗之主了,这孩子无疑就是最好的大弟子人选。
“孩子,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当你师父?你就不怕为师连一个山贼都打不过嘛?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另寻一个江湖高手,三年五载后定能仗剑行走四方。”
小孩摇了摇头,说道:“你便是我师父了。除了你,别人都不愿与我说话。他们,大约当我是疯子吧。”
道士心里暗道,这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别说拜给哪个江湖高手为徒,便是遇到普通人,也定要遭许多白眼。幸亏自己非江湖人士,修的是仙道,诸般外相自己根本不会在乎。杀气重又如何?脾气怪又怎样?身有血海之仇又能如何?自己以无道为修道之本,定要收他为徒。
“店家,你重新端一碗茶来。”道士让店家又端来了一碗茶,对孩子说道:“你敬我一杯茶,我便带你回山去吧。”
孩子依言照做,恭谨地三叩头,上拜天地,下拜父母,三拜师父。“师父。”
道士心情大好,便对店家说道:“店家规矩,以一语替茶资,贫道也不能白喝。但观居士面相康泰,近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大忧大难,再朝下走,便非贫道能力所能预测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人开这茶寮不过是为了行善,哪敢计较太多。”
道士又道:“方才是我的茶钱,接下来是这孩子的。悦来镇靠近清源山,日后你家中若是有难,见了喝茶道人,求他一救便是。我清源派弟子,倒也与居士一般,以行善为修行。”
“多谢道长。”
道士带了孩子回山,因为要收他做宗中大弟子,诸般礼节也是繁琐,那孩子也非寻常,见了诸多门中长辈皆是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寻常人的阿谀奉承之举。门中长辈也只当道士领回去的是个资质上好的苦难儿,也没多加注意。
后来,道士尽心尽力培养这个弟子,诸般修行皆是亲身相授。宗中灵药更是频繁赐下,为的只是让这个大弟子早日修道有成,去了心魔后将来能够继承宗中衣钵,做那下一代宗主。
小孩长大后,果然没有辜负道士的期待,修行之快早已是整个清源派当代弟子中的一,而他的师父更是被许多同门所嫉妒。
小孩便是无道宗大弟子俞伯羊。道士正是无道宗宗主陈伯当。
无道宗向来是清源派里弟子最少的,而宗中弟子却总能出那么一两个笑傲同门的高手。俞伯羊以两年筑道之基,又两年完成了养道之心、引道之气进入了引气期。四年时间进入引气期,也是难得。
后面的修行更是仿若闪电划过长空。俞伯羊在清源派上下所有人目瞪口呆中,两年时间进入引气后期。半年后更是奇迹般地进入了化神初期。
在俞伯羊修道满十年时间的那一天,清源派几乎所有人在嫉妒的同时,又仿佛看到了无穷的希望。不错,他以十年之功,居然修到了化神中期,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化神后期。千年来,清源派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般神速,别说有,就是连靠近他这种水平的人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像一个清源派未来的希望一般被门中弟子敬仰的同时又被嫉妒着。别说清源其他五宗,就是当时的掌门中宗也被比下去了。
当时掌门中宗因为继承道统的关系,大弟子还是陈伯当的大师兄,也就是后来的通源真人。通源真人虽然修为高绝,但修炼的时间却是俞伯羊的许多倍,一时间,无道宗风头无两。
没有任何人知道为什么俞伯羊修炼速度如此之快,也许只有他自己和陈伯当知道。
在俞伯羊修道满二十年,近乎神话一般地进入化神后期后,不只是清源派,全天下的道门都惊呆了。一个从来不苟言笑的人,以二十年功夫修到了化神后期,离那返虚大成不过是半步之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天下九大门派没有一个相信。即便是仙丹也没有这么强的效果,除非是仙人下凡赐下了绝世灵药。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近五百年来,没有一个人上天,也没有一个人下来。
仿若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俞伯羊成为了道门年轻一代弟子中一个巅峰般的存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似乎已经成了某种定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俞伯羊将是五百年来第一个飞升仙界的人的时候,俞伯羊却忽然下山了,从此居然没有了消息。
两年后,邙山以北的荒漠中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个魔派的人在收摄生魂的时候,被一个无名高手诛杀,那群魔派的人中有一个人侥幸逃脱后,却不料被人追到了门派中,门中上上下下近百人被屠戮的干干净净。那门派的山门罩壁上,更是留下了三个大大的血字:“俞伯羊”这虽然只是一个小门派,但是引起的震撼却是巨大的。
又一年后,九派中的万剑宗,外出历练的弟子仗势欺人,因为一株千年黄精与一个小门派的修道士起了冲突,万剑宗弟子正要杀人灭口的时候,被一个突然而至的高手杀的一人不留,十来个历练弟子全部死无全尸。现场同样留下了“俞伯羊”三字。
接着就是江湖的事了,天下四方的豪强堂口在极短的时间里被一个如同神仙一般的人全数诛戮,案件甚至都不用调查,因为当场留下了一模一样的血字“俞伯羊”。
类似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后来渐渐的几乎八大门派都吃了亏,恩怨也就更深了。
就在九派中的八大门派准备联手上清源派讨个公道的时候,俞伯羊再次出现了,声称自己所行之事乃是替天行道,八大门派有种就去找他,不要去欺负自己的师门。八大门派也觉得好丢脸,如果大家合力还抓不住一个化神后期的俞伯羊,而去围攻山门的话,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清源派的护山大阵就像一个乌龟壳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布下的,能攻进去的把握几乎为零。于是,八大门派联手通告天下修道同仁,说是清源派纵容弟子坠入魔道,大家要组成修道高手去追捕叛逆。
就这样,俞伯羊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和这群高手捉了多少年迷藏,反正就是没抓到人,而许多事情却在所有人毫无察觉中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爹爹。”
一声清唤声传来,打断了陈伯当的回忆,轻叹一声,收起了桌上的东西,知道是自己女儿陈引雪回来了。
“你啊,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没事少往外跑,免得耽误了修行。”
“爹,人家知道了,我的修为不是没有耽误吗。”
“那就好。你去把你小师弟叫过来一下。”
“好啊。我正好让他帮我带了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