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镇最西头的李家村就是李灵犀这一脉的根了。李灵犀站在那茅屋前久久不能动弹,明明听到屋子里有锅碗相碰的声音,却不敢去敲门,或许对未知的恐惧,在亲人身上也尤为重要。闻着屋子里的饭香,李灵犀不自觉地泪流满面,那是红薯掺米饭的香味,不是米饭掺红薯,因为家里确实很穷困。还有那淡淡的酸味,他知道那是婶婶最拿手的“酸辣凉拌侧耳根”。
一定是小宝回来了,因为这些粗茶淡饭的香味中,他还闻到了一股荷包蛋的香味。从小家中的荷包蛋都是李灵犀和李大宝二人分,当时年少无知,现在细细想来,当年叔婶从未吃过一只鸡蛋,说是吃不惯那股生味。这倒是又让李灵犀想起当年,每次自己和小宝钓到鱼回家,叔婶只吃鱼头,说那鱼头香,其实李灵犀现在都知道,都明白,那些鲫鱼头哪里有什么肉,可不是什么鲍鱼头,除了骨头还是骨头。
两个小屁孩儿也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二人都知道现在的老爷是最需要安静的。恰在这时,西边却飞来了两只喜鹊,停在房子边的竹棚子上,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孩子他爸,这外面喜鹊叫的那般响亮,莫不是今日有什么喜事?”一个女声从茅屋中响起,传来放下碗的声音。
“这喜鹊叫的这般圆润,想来今日我李家有喜事上门。”一个略微有些别扭的嗓音响起,李灵犀却听出了那是李大宝的声音,他也长大了,快十二岁了吧,也是变嗓音的时候了。
“唉,我们在家里吃的饱,穿得暖,也不知道大娃现在怎么样了,唉,修道虽然好。却怕吃不好啊。”二叔的声音响起,也许喜鹊登门让他想起了那个流浪在外的大娃。
“砰砰李灵犀含着泪,再也忍不住,为人者灵犀,当至情至性,他擦掉了眼角的泪。毅然地敲响了茅屋之门。
“谁呀?来了。”今日有雨,李家吃饭倒是把门关上了,李灵犀二婶张李氏听到敲门声,便贤淑地来开门。
“婶婶!孩儿不孝,回来看你们了!”
李灵犀见门一看,那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朝思暮想的亲人----自己地婶婶又是谁?满脸多了些皱纹,却不减当年那份贤淑与和蔼,一身衣服照样是补丁缝补丁,突然见了李灵犀。居然愣在当场,两手使劲在一条干净的围裙擦了又擦。李灵犀再也忍不住,两腿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
“啪啦!”门里传来两声饭碗撞到桌面的声音,随即便见一个人影极快地窜了出来,却是那李大宝。
“哥!你。你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今天有大喜事。那喜鹊腔调圆润。音色清朗乃是大吉。果然。果然。哈哈……哥。来让我抱抱!”李大宝几乎没怎么变。除了脸上少了些当年地稚气和鼻涕外。却多了些与年龄不符地稳重和睿智。看来也是学所有成。
“大。大娃……”
李有福兴奋劲头丝毫不比自己妻子少。哆哆嗦嗦地掏出旱烟袋子。他一高兴就会想抽烟。手里拿着火折子晃了又晃却不知早已点燃了。几乎差点烧到了眉毛。
“二叔。来。孩儿帮您点。”李灵犀跪在地上。恭谨地接过二叔手上地火折子。然后给李有福点上旱烟袋子。
“好。好……回来就好……”李有福这庄稼人手艺匠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知道说好字。
“大娃。快。快进家里来。别跪在地上了。”李张氏这才看到李灵犀背后居然跟了两个小孩。也不禁犹豫道:“大娃。这是谁家地娃娃?莫非……”
“见过祖爷爷。祖奶奶。俺是小屁孩儿李阴阳,她是彩儿,李灵犀是我们的老爷。”小屁孩儿李阴阳似模似样地行礼道。
“见过祖奶奶,见过祖爷爷。”这称呼倒也没错,真是有些滑稽,不过却忙的李有福二人赶快去扶起俩可爱的小童,心里都不禁发喜,也不知大娃从哪里收了这么两个金童玉女一般的小孩。
众人进了屋,李有福还不忘那些报喜的喜鹊,兴冲冲地走进屋,舀了一大瓢平日里也舍不得吃的白米,洒在地上,吆喝道:“别抢,别抢,都有份……”
二婶李张氏忙碌个不停,又是重新下锅煮米,又是让李有福杀鸡找蛋,最后还有那块一直舍不得的腊肉,一并地下锅做了。倒是李灵犀,支开了两个小屁孩儿后,就和二叔李有福和李大宝聊起家常来。
“看来我那干女儿倒是来头不小,屡次相帮,倒是欠了她许多了。”李灵犀想到自己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干女儿,如今怕也是十岁之龄了,如今神州地女儿家都早熟,尤其是那大家闺秀,怕是早已长得亭亭玉立了。
李大宝说他最先能去县城上最好的私学也是靠了秦拾言派人帮忙,而且从此李大宝在县城从没有受过欺负,正好将满腹心思放在苦读诗书上,这对于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农家子弟来说,面对同窗无一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甚为难得。
“啪啪李有福在凳子腿上敲了敲烟灰,说道:“这五年时间,平遥镇地税收都免了,也不知是哪里造化来的福气,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连那些个大地主、大山主也不能来欺压我们了。尤其是你那干女儿,好几次差人送钱来,俺怕让你为难,那些钱都没动,送也送不回去,只好放起来了。”
李有福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好歹大半辈子了,说话还是很有主见的,做人也不差,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自己大娃将来在自己干女儿面前不好做人,他也不会留着那些个秦拾言送来的金银财宝不用,反而收藏起来,等着李灵犀回来处置。
李灵犀望了望桌上简陋之极的饭菜,想想自己平日里别说大鱼大肉,就是宝黄精这些东西也是吃了不少,不过和这几碗菜梗子的粗茶淡饭两相比较,一种愧疚油然而生。李灵犀不是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但他也前所未有的愧疚,自己修道是乐得逍遥了,家人却依旧受穷,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孝,委实不孝。
“叔爸,你们过得这般辛苦,却依旧为孩儿着想,孩儿不孝,不孝啊。”李灵犀望着李有福手里一包金银久久说不出话来,也许在其他人看来,白送上门的钱财不花白不花,可自家叔婶却是为自己着想。
李大宝叹了口气说道:“前年俺们爹被石头压伤了脚,患处发炎隐有大患,娘不忍见他日夜痛苦,瞒着爹取了这包里一锭银子请来了大夫,买了药,结果爹爹硬是不喝药,最后还是我和娘跪着求爹,爹才肯喝药。后来病好了,爹把家里唯一地两块地给卖了一块,还上了这点钱。若不是这几年不用交税,我又在县学里吃住,这日子定然是更苦的。”
“大娃,别上心里去,没有二娃说的那么严重。你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吧?”李有福问道。
李灵犀张了好几次嘴,始终没有脸开口,难道说自己在外面不但学会了飞来飞去,有了高人一等本领;还餐餐吃饱,偶尔饱餐一顿灵物?这事虽然对李灵犀来说是正常的,但在这时看来,是那般的讽刺。
“倒也不差,只是心里颇为牵挂叔爸和叔娘。”李灵犀微微低头,愧疚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来来,吃饭了。大娃,把你那两个小童也叫上吧。”李张氏说道。
“他们不吃……”李灵犀还没说完,就见两个小童眼尖无比地跑了进来,坐到了桌边,两个小屁孩儿虽然是无山货灵药不喜,但对农家饭食,对自己老爷曾经吃过的东西早已好奇不已了。李灵犀倒也无所谓,只是以为二人不喜欢凡人伙食罢了。
一家人这饭可是吃的热热闹闹,李大宝更是直叹过年都赶不上今天吃的好,李灵犀听了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这个社会地错?抑或谁都没有错,因为这就是命。
酒足饭饱,李有福也不下地了,就摆开桌椅,众人坐在屋后的小院里闲聊,这里靠山,倒也安静无比。
“大娃,这些年你都在那个,那个清源派学了些什么?若是没学到什么东西,不如回来跟二娃一起读书,将来也好考个功名。你和二娃不比我和你爹有才二人,你们会有出息的。”李有福关心地问道,在他看来,大娃二娃本是一般,从来没有亲疏之别,小宝在县学里品学兼优,大娃却是不知道学得如何。
李灵犀也知道李大宝马上就要参加乡试,算是当地的学正大人额外开恩,一来李大宝生性聪明不说,却是还有一手好文章,品行也甚为端正。
现在摆在李灵犀面前的选择很简单,一是隐瞒家里,用一个不以修道影响家人的借口来闭口不谈或者说谎;另外一条路就是实话实说,面对养育自己的叔爸叔娘,面对自己唯一的弟弟,面对一份至情至性的亲情,也许任何地隐瞒和欺骗,即便是出于善意地,也是一种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