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他从梁笑笑受过专业培训的笑容里,透视到一股股妒火在喷燃。他直觉认定:那个男人,就是梁笑笑所钟情的人。这时,恶作剧的**在他心里骚动起来,他要报复刚才登机时梁笑笑对他的漠视。
这一段时间,昏天黑地似的征婚把秦奋搞得身心都很厌倦。周末陪母亲吃饭时,母亲又念叨起想回杭州的话。秦奋听了,灵机一动,想到不如去趟杭州换换心情。
秦奋的母亲是杭州人,50年代随他的父亲移居北京,父亲去世后,母亲思乡情切,总想晚年在故乡度过。
母亲这辈子很不容易。她的家庭本来是杭州的一个望族,小时候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奶妈用人一大帮成天围着她转。所以不要说做饭洗衣她不会,就连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极差。
解放后,她家又突然变得一贫如洗,父亲也在忧惧忿懑中去世了。但是,当时全国上下热情似火奋发向上的精神也把她给卷进了时代的潮流中。她刻苦自励,主动要求下工厂下农村劳动锻炼,表现很积极。
结婚后,她学做饭学做家务活儿,连裁衣服衲鞋底子都会了。秦奋上小学之前穿的衣服、鞋,基本上都是妈妈给做的。
“反右”时,爸爸在研究所当工程师,他一句话没说,却莫名其妙地给定了个“右倾分子”,发配到车间里当工人,工资也给降了。一家人不仅物质生活变得艰难,在社会上单位里承受的压力和打击,更无法言说。爸爸很苦闷,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妈妈却总是开导他,说“你这比‘右派’不是还好呢嘛,要是当了‘右派’,就得下放劳动了。你好歹还留在北京,留在车间嘛!”。妈妈默默地支撑着家庭,省吃俭用,抚育秦奋健康成长。
在“文革”中,妈妈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却因为丈夫的问题和自己家庭出身不好,屡遭批斗,还被关过三个月。
那时候秦奋上小学了,骨瘦如柴,头发三寸长,同学之间打群架他也跟着哄,虽然每次都是溜得最快的,还是被开了一次瓢儿,一见血,吓得哇哇大哭。
母亲每天下班后,都要给他和父亲做一顿可口的晚饭,而且尽量搞一点儿肉,甚至还有鱼。母亲自己的衣服全都有补丁,补无可补的内衣,漏着窟窿穿。但她却给秦奋买制服,买球鞋,让他穿戴得像个样子。为了省下父子俩的剃头钱,妈妈自己学会了理发,每月给他们理一次发。逼着秦奋洗澡,还给他剪脚指甲……
二十几年含辛茹苦,把秦奋抚养成人。当秦奋参加了工作,第一次拿回工作证的那天,秦奋永远忘不了妈妈拿着他的工作证,脸上露出的
欣慰笑容。
如今,秦奋赚到了钱。他一直惦记着去杭州为母亲选购一套房子,让母亲度过一个舒适幸福的晚年。他甚至也想日后随母亲一起搬到杭州去住,一来为照顾母亲,二来也是喜欢杭州这座城市。
秦奋想:现在去,正好是一举多得。为此他又在征婚的网页上选择了两个杭州姑娘,事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觅到一位杭州姑娘一见钟情呢。
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开通之后秦奋还没有去过,听朋友说特大,在里面还要坐火车才能去到登机口,所以他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机场。换登机牌的时候,秦奋要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看看时间富裕,先不去过安检,慢悠悠溜达到外面,抽支烟。
外面车流不断,井然有序。道路像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把即将登上旅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抛在路边。在秦奋身旁,一对中年夫妇落车了,男人叫谢子言,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长得有点儿像日本演员高仓健,沉默寡言很有责任心的那种形象,女人是谢子言的太太,看着也像文静得体的那种。卸下行李后,谢子言掏出身份证交给妻子,说:“你先去办登机牌,我抽根烟就进去。”说完掏出烟和打火机。妻子拉着箱子进去了。
但是,谢子言并没有点上烟,待妻子走进门内,他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他通话的神情有些焦虑,但还是很按捺,边说边来回走动。秦奋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通话内容。
谢子言对电话里的人说:“这确实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机票是她早就订好的,没想到竟会是你飞这一班……你千万不要这样去理解,我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向你示威,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在乎你。可这是我弟弟的婚礼,我们必须参加的。我当然能够了解你的感受,我很内疚,而且我也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尽量回避吧,眼不见为净……”
原来,电话那一头的人,正是梁笑笑。她穿着空姐的制服,拖着随身的旅行箱,落在一众空姐的队后,正在接这个电话。她们往登机口走去,准备开始工作了。
梁笑笑拿着手机,压低声音吼道:“我怎么回避,机舱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你们又是坐我服务的商务舱,你让我往哪儿躲?你现在才告诉我,我怎么回避?你怎么能够忍心这样欺负一个爱你的人,你让我太寒心了!”
梁笑笑挂断电话,空姐的队伍已经走远,她眼里汪着泪,有些绝望地站在熙攘的旅客中。这个男人,这个她真心投入深挚感情的人,突然间给她逼上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让她在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内,必须时时去面对他和他的合法配偶,并且为他们提供服务……
这真犹如风口浪尖,她除了愤怒以外,竟感到异常的软弱,几乎要垮掉了。她下意识地转了一圈,茫然地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不知该怎么办。寻找出口吗?出口是有,像她的人生一样,并不是死路一条。问题是她怎样才能跨出走向出口的那一步……
“欢迎您乘坐国航的班机,请出示您的登机牌。”
秦奋走进机舱,迎面就碰上了梁笑笑。只见她笑容满面,化着彩妆,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手里一下一下按着计数器。
秦奋认出她,向她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梁小姐吗?真是冤家路窄呀。”
梁笑笑看到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报以职业性的笑容,说了一句:“请您往前走,不要挡住后面的客人。”
秦奋不知道是梁笑笑没有认出他,还是不想理他,被她这样一说,碰了一鼻子灰,把想套近乎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前面的乘客沿走廊去寻找自己的座位。
商务舱里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直到停止上客的前一刻,谢子言夫妇才踏入机舱。老谢见到在舱口迎客的梁笑笑马上低下头,梁笑笑也不看他,但依旧挂着笑容,说着服务用语。后边一个老者杵着拐杖进来,她热情地搀扶着老者,把他带到座位上。
谢子言夫妇分别在不同的一排就座,谢太太刚好坐在了秦奋的旁边。
梁笑笑端着手巾和饮料走过来,依次递给秦奋和谢太太。谢太太接过来,擦着手问:“小姐,如果有空位我想和我先生的座位调在一起。”
梁笑笑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排的谢子言,职业地含着笑,说:“对不起,今天的商务舱满员,调不了。如果你们非常想坐在一起的话,我可以帮您去经济舱看看。”
谢太太听了有些不悦,轻声说:“其实这是你们航空公司的服务不够人性化,我们夫妇两人一起订的票,没有道理不安排在一起坐的。”
梁笑笑和颜悦色地回敬了一句:“下次您可以早点儿来机场换登机牌,电脑里并不会显示出你们是夫妻关系。”
秦奋在一旁,把这些细枝末节都看在眼里。他从梁笑笑受过专业培训的笑容里,透视到一股股妒火在喷燃。他直觉认定:那个男人,就是梁笑笑所钟情的人。这时,恶作剧的**在他心里骚动起来,他要报复刚才登机时梁笑笑对他的漠视。
于是,他站起身,对谢太太说:“我跟你们换吧,真是不应该把人家夫妻拆开。”又抬头看着梁笑笑,用批评的语气说,“小同志,虽然我知道这是地面的事不归你们空姐管,但乘客的意见你们还是应该虚心接受,回去认真地向上面反映。老说改进服务质量,怎么改进啊?其实就是细节。”
说完,也不顾梁笑笑的反应,径直朝谢子言走去,招呼道:“您过来吧。”
老谢有些着急,使劲摆手:“不麻烦了,谢谢您,一会儿就到了。”
秦奋站那儿不动,硬是坚持说:“不麻烦,我都站起来了,你就过去吧。”
梁笑笑瞪了一眼秦奋,对他和谢子言说:“如果你们要换就请快一点儿就座,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老谢不敢看梁笑笑,站起身,含混地向秦奋说了声“谢谢!”,磕磕绊绊来到了妻子旁边,刚坐下,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飞机开始滑行,机上人员各就各位。秦奋东张西望,透过服务舱的帘子,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梁笑笑,见她心潮起伏一脸的愤怒,甚至忘了系上安全带。
秦奋又来劲了,伸手按了一下呼叫铃。
梁笑笑只得匆忙赶过来,没好气地问:“你不知道飞机在滑行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秦奋笑着说:“我想提醒你,为了你的安全请你也系好安全带。”
梁笑笑暗自咬牙切齿地回到乘务员的座位上,啪地扣上安全带,脑袋甩向一边不看秦奋。
飞机爬高后,钻出云层,飞行渐渐平稳下来,机舱里一阵噼里啪啦解安全带的声音。秦奋看了一眼前排的谢子言夫妇,谢太太在看机上的航空杂志,老谢则独自放倒座椅的靠背,躺下去戴上自备的眼罩,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秦奋站起身,来到服务舱。
梁笑笑背对舱门,正在操作台前忙着准备餐食,秦奋在她背后小声说:“那位先生
就是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鸡肋吧?”
梁笑笑怔住了,身体僵在原地,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出她努力地克制着情绪,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干手里的活儿,嗓音像感冒似的说:“请你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秦奋心里涌起些许的怜悯,他对着梁笑笑的后背说:“有些事当止则止,我过几天就回去,你要想喝酒给我打电话,就拿我当个知心不换命的酒友吧。”
秦奋到杭州后的第二天,就去看房子。让他特别惊讶的是杭州市里竟有一大片湿地,风景独好,房子是独栋的,有庭院,周围植被繁茂,溪水潺潺。秦奋很兴奋,跟着售楼小姐看样板间,中意的样子溢于言表。
售楼小姐一路指着所到之处强买强卖地说:“这是您的客厅,这是您的餐厅,这是您的主卧,这是您的……”
秦奋越听越不舒服,对售楼小姐说:“你别老说这是您的客厅您的主卧,我还不知道买不买呢,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价钱吧。”
小姐显然训练有素,说:“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钱一定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您是否中意这里的环境,说实话要论房子您一定看过很多比这好的,但是比这好的环境您花多少钱也买不来。”
一番话居然把秦奋给堵住了。心里忿忿不平,正搜肠刮肚要找出话来反击,他的手机却响了。拿出来看看,没想到是梁笑笑打来的。
梁笑笑正在一家美容店作手部的护理,她没有穿制服,很休闲的一身装束,护理师正在为她的一只手作保养,她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电话那边的秦奋说,“昨天心情特别不好,请了假留在杭州没走,昨天晚上自己喝了大半瓶酒才勉强睡着,今天睡了一上午,醒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你要是也闲着没什么事就陪我聊聊天,心里太堵得慌,烦,还想喝。”
秦奋走到另一个房间去,避开售楼小姐,对着电话说:“聊天没问题,可我下午已经约了征婚的人见面,能不能改在晚上?咱们一醉方休。”
梁笑笑说:“你征婚都征到杭州来啦,网撒得真够大的。”
“我也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反正我也没事,你带上我正好可以帮你把把关。”
“那我怎么跟人家介绍你呀?说咱俩也谈过,你没看上我?”
“你就说酒友呗,其实你也不用介绍我,我在旁边喝茶,完了事帮你参谋不给你添乱。”
秦奋想了想说:“也行,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我遇到了合适的,就像你说的那种气味相投的,我可就顾不上陪你了,到时候你可别觉得我重色轻友啊。”
梁笑笑满口答应:“你放心,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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