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八年。
大清光绪四年。越南国嗣德三十年。
在历史上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年份。
但是成为历史潮浪最不起眼的浪花,还是决定命运的弄潮儿,都将要从这一年开始。
柳宇闭上了眼睛,让呼吸尽可能地放平缓,但是耳边传来的,除了未婚妻那关切的声音,还隐隐约约有那狰狞的笑声。
他不顾牵动伤口,用手托着身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身子穿过无数的树叶,愤怒在红河上寻找自己的目标。
江凝雪吃了一惊,却很小心地扶住了柳宇,力求能减轻一些他的痛苦。
柳宇在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显得更愤怒,那艘飘扬着三色旗的内河巡逻舰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所有的火力,有的法国水兵干脆脱下了军装,就光着上身靠在那里朝着陆地胡乱地开火,只要看到一个活动的人或动物,都会引来一阵密集的火力。
看到这一幕,特别是在弄清来龙去脉之后,他几乎咬碎了牙关。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不过海阳当时两个村子之间为了地界之间的争执而已,这样的争执柳宇穿越前也遇到过好几桩。
可偏生争执的一方是个天主教村庄,这便是大麻烦了。
天主教在越南传教由来已久,特别是在一八六二和一六七四年的两次越南条约之后,天主教村庄已成越南境内的国中之国。
按越法条约,但凡一切教徒事务,不论民事、刑事,只要和教徒有关,皆要由法国领事处置,越南官员不得干涉,即使是教徒杀人越货,越南官员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借此良机,许多恶徒借机庇护于十字架下胡作非为,顺便替法国侵略充当先锋,而越南境内又星罗棋布着许多天主教村庄。
他们有如越南境内的无数租界,在享受着不服兵役不纳税等一切义务的同时,又在利用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断地摧毁着这个中华藩属国最后的希望,
另一个村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年来已经输了好几阵,想上告官府,偏偏越南国的官员,一听得“洋教”两个字,就赶紧推出去了,惟恐祸事上门,万般无奈之下,村子里只好筹了些钱,请来了海阳境内小有名气的“柳字营”来助威。
柳字营是退入越南的一支广西义师残部,部众虽然不多,但多是柳氏一族成员,上下一心,纪律尚佳,名气很是响亮。
而柳宇和江凝雪一样,都是属于“柳字营”的成员,柳宇还是柳字营响当当的少当家,这次特意让他跟着出来见见世面。
柳字营也是老油条,处置这种问题一向很有一手,把鸟枪一亮,然后好声好气地跟外国传教士摆事实讲道理,让对方很快软了下去。
原来以为一切都处置妥当了,却没想到那个满嘴博爱的外国传教士竟然调来了兵舰,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方才那一幕又重新在柳宇脑海中浮现:大炮,硝烟,惊吼,狂笑的神父,慌乱的人群,遍地的鲜血……
那艘洋洋得意的内河巡逻舰仍在缓缓下驶,那个可恶的传教士,还在柳宇的眼球里停留。
他越发愤怒了,一腰身,就提起了随身的鸟枪,然后随手从腰间解开了盛火药的牛角。
江凝雪吃了一惊,却没有阻挡柳宇的动作,她从来都把自己的角色定位在一个好妻子,就是心中念了一句:“难怪那么沉,原来是还拖着枪啊。”
她现在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在那样的弹雨之下没抛下柳宇,只是她的眼神很快变得诧异。
柳宇凭借着印象熟练地操作着那支古董式的鸟枪,速度飞快,从装填药子到点燃火绳,十几个琐碎的动作在那指间瞬间完成,江凝雪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未来丈夫专注起来,是这么好看。
柳宇把枪口对准了那个可恶的传教士,嘴里狠狠地吸着冷气,但是在这最后一刻,他还是放下了鸟枪。
他手中拿的,不是自己服役时用的八一式自动步枪,也不是阅兵式用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甚至不是抗战电影中最常见的汉阳造,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鸟枪――一只十六世纪的古董火器。
凭借着服役期间消耗的几千发子弹,他坚信自己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枪手,但这无法改变他手中的这只鸟枪。
前明嘉靖年代,明朝自葡萄牙人手中获得火绳枪制造技术,遂为鸟枪,一直沿用到晚清,未有大的变化。
而且更难堪的是,鸟枪的制造技术自康熙起一直在缓慢地退步,现在柳宇手上拿着的就是这么一只填充着劣质火药的劣质鸟枪。
器不如人!
柳宇无奈地看着那幅三色旗,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记着!
那只是一艘最普通的内河巡逻艇,上面只有几门小炮和几十枝步枪啊。
只需要一只火箭筒,甚至给我一挺狙击步枪,我就能把他们全部干掉。
柳宇的手上只有这只劣质的鸟枪,这种十六世纪的火器与全副武装的近代军队交战,是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泪珠凝挂。
柳宇咬紧了嘴唇,一缩身子,隐蔽得更好,但是他的手还是死死地握紧了鸟枪。
我不会忘记!
这是两百年的屈辱与黑暗。
而前方,仍是一百年的沉沦与求索。
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我曾经是一名狂热的军史爱好者,我来自于二十一世纪。
黑暗的历史,我可以改变。
我可以撕碎黑暗,迎来朝阳。
红河水漠漠地向东流去,送走了飘扬着三色旗的法国内河巡逻舰,却也让红树林里的情绪爆发到了极点。
柳宇整个人跪在杂草之间,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江凝雪在身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我坚信,我会用百倍的热情来回报法兰西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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