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嬴玉公主
宫室之中,吴狄与嬴虔、嬴渠梁兄弟相谈甚欢,一直谈到晚间用了夜食之后,这才各自回宫就寝。目下嬴渠梁已经贵为国君,自然要住国君的寝宫,因此这宫苑也便成为三公子嬴无敌的了。
第二日一早,吴狄早早便起,在王良和两位宫人的帮助下穿戴一新。
身着白色公子锦袍,脚蹬无忧履,头束高冠,吴狄这便赶往老君上停柩的宫室祭奠。虽说这一身穿戴虽新,可却苦了吴狄,因为在战时吴狄怎都还能穿上的合裆穷裤眼下却不能穿了,再穿便是违制。袍内只能穿“胫衣”,所谓“胫衣”也就是两只捆在膝上的裤腿,而内里则是空空如野,没有内裤。对于这一点吴狄也是无可奈何,谁能想到在战国时代穿裤子是庶民打扮,裤子也被称呼为穷裤,而贵族士大夫阶级讲究却是不穿内裤。
吴狄所受之伤,经过这几日的调理也算是终于稳定下来,大有痊愈之相。按照甘大夫的说法和王良观察,吴狄大致能分析出战时受的那一下并非只是伤及皮肉,应该是锋利的矛尖从背部脊骨的间隙插入内里极深,怕不下三寸。所幸的是有里脊肌肉阻挡没有伤及内脏,但他这伤势也是确实严重,幸亏吉人天佑。
确说祭奠之所,三牲上供。
直到这时吴狄才知道今日竟是葬前大祭,原本按照惯例国殇至少也得七七四十九日,但新君却颁诏要求一切从简、从速,好抽出余力整军备战。
吴狄才一现身,便引来了朝中大臣们的窃窃私议。
却说眼下吴狄的伤势尚未痊愈,出入行止还需人扶持,但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再配上一身锦袍高冠,自然引人注目,更别说吴狄两世为人所奉送的视一切人畜皆为草木的深邃目光,则是让众多大臣对他这已隐隐有了大秦战神称号的三公子,多了几分疑念、几分忧思、和几分恐惧。
至吉时,朝野人等到齐,有一老者上前呼号如仪。
吴狄也在宫人的搀扶下跪拜行礼,额头重重捣于榻板,泣不成声,直引得众人连劝三公子节哀。
礼毕,司仪号灵柩出堂,吴狄起身正欲扶灵,谁知这时却有人跳出来喝道:“不可!怎可如此草草下葬。”
众人定眼一瞧,却发现呼喝之人乃是一名军中大将,当下只见一名立于文官之首的老者出列喝问道:“将军之意,该当如何?”
那大将上前拱手道:“先君死于战阵毒箭,至少当用公叔痤老贼的首级祭灵,方可下葬。”此言才毕,便有人呼道:“正是,新君不许人殉也罢,杀了战俘祭灵总该行吧。”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当即齐声附和。
更有一名立于文官之列的大臣手持牙板上前向新君渠梁禀道:“请新君下诏,用公叔痤老贼的人头在先君灵前祭灵。”
随着这大臣话语,堂下众人皆齐齐跪拜,口中齐呼:“请新君下诏,斩杀老贼,大祭先君!”
见群情激愤,嬴渠梁的面色相当难看,这时那名被群臣称呼为上大夫的老者也自出列,喝道:“列位稍安勿躁,此事当有君上决断。”
嬴渠梁见这上大夫将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脸色异常尴尬,当即转首向一旁的大哥嬴虔问道:“左庶长以为如何?”
嬴虔此时也是一脸激愤,当下喝骂道:“老贼是魏军统帅,该杀!”
嬴渠梁转眼扫了扫吴狄,见吴狄低头缩脑,便向一名跪坐于灵前的老夫人道:“母后……”
这老夫人正是老君上的夫人,当今的国后,也是嬴渠梁的亲娘。之前吴狄前来祭拜的时候,宫人曾经暗自介绍过,但却不知怎地这老夫人似乎对他吴狄并不待见。
老夫人看了看堂下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才柔声轻道:“是啊,有颗人头了结祭礼,老身也就可以安心了……”
见老娘也是如此心思,一旁的嬴虔立即喝道:“前军将军孟坼何在!”
“嗨!”一披灵大将立时出列应道。
嬴虔从腰中摸出一块制牌抛与孟坼,吩咐道:“带一个百骑队,速速将公叔老贼押来……”
却在这时,却听宫外有人高叫道:“急报,我要面见君上!”
左右忙喝令通传,来人进堂报道:“君上,公主单骑奔赴骊山,宫禁阻拦不住……”
嬴渠梁听闻大急,急忙将身上孝服一捋,吩咐道:“黑伯,领禁军百骑,随我赴骊山……”言罢扭头便走。
待嬴渠梁一走,满堂大臣哗然已对。不少大臣面面相窥之后,便有人动议道:“走!我等也去看看……”但应和者不少,行动者却无,只见一双双的目光都投到了国后的身上。
国后思了一思的样子,砰的一声将手中拐杖杵在地上,喝道:“备车,去骊山大营!”
随后,只见她突然将目光向吴狄身上一扫,却接着道:“给老三也备上一辆软辇。”言毕也急步而出。
这么算什么?
吴狄有些木然,难道这算是已经接纳了他这个义子的表现?
旋即,吴狄想到一个问题,当即暗道:“我靠,栎阳离骊山可是有数十里呀!”
当下自有宫人扶持吴狄蹬车,所谓软辇不过就是一辆四面敞风,顶上有华盖,车中铺满皮毛的双驹大车而已。上得车来,车一行便抖,让吴狄是坐也不得,趴也不得,被这种硬接触的车抖散骨头还是小事,就怕抖得背上的伤口开裂那就不好玩了。
到最后实在无法,吴狄还是让随侍的人将皮毛垫了又垫,一路趴到了骊山。
“嬴玉,住手……你……你怎可伤你二哥……”才到骊山,还未下车便听到一声大喝。抬眼一看却恰好看见国后正举着拐杖要打一个白衣少女。吴狄急忙下得车来,正好听到这少女哭叫道:“娘亲,你打杀了我便罢!身为国君,庇护仇敌。今日嬴玉若是不死,必要为阿大报仇……”
说完只见这白衣少女一扬手中长剑,竟是直直向嬴渠梁刺去,幸亏嬴渠梁身旁那名叫做黑伯的老者出剑格挡,才将少女剑势拦下,而边上的亲卫见状也是急忙上前两下便将这少女制住。待吴狄悄声向一旁随行的宫人一问,才知道这少女正是嬴渠梁的小妹,秦国的嬴玉公主。
按照秦国风俗,女子长大都要嫁人,因此在家中是不列排行的,不然吴狄也不会成为三公子了。
却说嬴玉一脸愤恨,怒声道:“二哥,为何不让我杀公叔老贼为阿大报仇……可是要以公叔老贼为质,向魏狗求和?”
嬴玉此言一出,群臣大哗。
一旁的嬴虔脸色急变,忙上前喝道:“小妹,此话是听谁人说道。”
嬴玉冷冷一哼道:“哼!栎阳城中,早已是街知巷闻,知者甚多,还需听谁说道?二哥,你却是直言,到底是也不是?”
嬴渠梁此时面色如铁,双拳紧握,口中怒道:“私仇滥杀,乱国乱局……”
嬴玉听着也是大怒,出声喝道:“君仇国恨自古一体,何谓私仇?”
“无视国家存亡,惟泄一己怨恨,就是私仇……”嬴渠梁斩钉截铁,一字不让。
嬴玉更怒,咆道:“得先君之位,忘先君之仇,天地可容呼?”
嬴渠梁也道:“公器不存私念,公父若在,也会如此!”
嬴渠梁此话一出,不但嬴玉当场哑口,就连旁观的众多大臣也一时哗然,嗡嗡之声不绝余耳。跟在一旁的吴狄古文造诣虽然有限,但连蒙带猜也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看来是嬴玉公主得知了嬴渠梁欲以公叔痤为人质向魏国求和休战的事,因此抢着过来杀人。而在祭灵大堂时,嬴渠梁听闻嬴玉赶往骊山便急急追去,想来也是坐实了这个推测。
求和啊!
一颗人头和一个可能延续数年的休战协议,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便是以秦人吴狄的浅见,也是有所分晓的。可眼下群情激奋,众人都是一副不杀公叔痤祭灵便不罢休的表情,也劝无可劝啊。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闻一声爆喝:“子岸,开营!”
只见嬴虔突然拔剑在手正欲上前,嬴渠梁伸手一拦,道:“左庶长,公叔痤不能杀!”
嬴虔怒喝:“左庶长?左你个鸟,我是你大哥……”
嬴渠梁黑脸喝道:“事涉国家,没有大哥,只有君臣!”
嬴虔抢上一步,扬剑喝道:“老秦人同仇敌忾,我看那个国君敢保仇敌!”
嬴渠梁也卯上了,挺胸上前:“父仇为私,不能公报。”
嬴虔道:“父仇为天,不能不报。”
不待嬴虔再言,嬴渠梁抢道:“左庶长,本公令你立即撤兵,退回栎阳。”
“嘿嘿……认上卯了啊!”嬴虔不怒返笑,突然伸手一捋,便将头上的高冠给捋了下来:“好!我嬴虔今天就不当这个鸟庶长了,我要报仇!”
嬴渠梁怒目猛睁,咬牙道:“左庶长今日既然执意要杀公叔痤,从本公身上踩过去便罢了!”
场面一时僵住,众人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国后也全身颤抖,似乎被气得不轻。吴狄见局面火爆,知道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端,便急忙让随人搀扶,上前急道:“两位哥哥,请听臣弟一句……”
嬴虔和嬴渠梁这时也在火头上,便自齐声喝道:“说!”
吴狄筹措一下用词后,这才开口道:“这个……有道是‘士人说书,屠户说猪’。臣弟在老家做屠户时,知道一句民谚,叫做:‘猪仔杀得,猪公杀不得’!”
“嗯!此是何意……”嬴虔和嬴渠梁听得都是一愣,谁知一旁的嬴玉听闻之后也先是一呆,接着突然“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吴狄斜眼望去,却发现这嬴玉口中竟然是一口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白牙,不由一时看得痴了。
嬴玉狂笑了一回,这才笑道:“呵呵,你竟说公叔痤是……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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