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颠倒黑白
归得野羊沟,人马物资分配的事情好办,但如何将这一千八百余骑扣在手中却是难办。
此次子岸率两千精骑来援,在当夜野羊沟大战中死了近五十人,轻重伤不到一百。后来在突袭义渠的时候又伤了近百,死了三十来个。再加上泾阳一战的死伤,刨除那些伤愈之后必须退役的,眼下吴狄手中确切的人马是整整一千八百人。
回到村里,正巧碰到吴伯正在指挥着妇人和老幼在修缮着村里的房屋,而村里的男人和壮年,却在侍弄山谷里的那些薄田。一见到这个情况,吴狄便有些不爽了:“吴伯!怎地半月过去,还未修缮完全?”
“主上,你可归来了!”吴伯见到吴狄全身而归也是大喜,可见到吴狄一张臭脸,却是不知那里不对。吴狄下得马来,将怀里的白荷放了,白荷却是说道:“夫君,此事怪不得吴伯。夫君走后不过两日,便下起了连绵春雨,一下便接连下了五日。前两日才刚刚放晴,村户都忙着整田耕作去了。”
吴狄点点头,却是发现农地里的村民们依旧是肩拉手拽的用木犁开垦,当下又怒了:“种子、耕牛和粮食咧?”
吴伯却是慢条斯理的答道:“主上,按照主上的吩咐,各类种子买了三担,粮食买了两百担。至于耕牛,由于去岁大寒,今春各地都未开牛市,已经托人去四处打探可有出售牛口的。至于鸡鸭猪鹅也买了一些,这些活物受不得寒,已经安置在山阴的隘谷里。”
这次得胜而归,不知不觉中吴狄也长了脾气,说话的语气全是军队中的军令。而吴伯这有理有据的答话,立时让吴狄的火气消了不少,一时间却是僵持在了原地。还是子岸正好赶了上来,问道:“三弟,大军如何安置?”
出栎阳时,吴狄执意要和子岸结拜为兄弟,但子岸却是死活不肯。按照岁数排行子岸要比吴狄略大了一岁,真要结拜的话,等于吴狄变成了老四。所以两人便乱叫起来,吴狄称呼子岸为哥哥,而子岸则称呼吴狄为三弟。
对于此事,吴狄自是早有计较的,抬手指着韦河对岸笑道:“就在河对岸,你看,这一马平川的,至少可以驻扎两万大军。哥哥且去布置一下,要军士们先在河上建上一座浮桥,我俩还要请出一个正主儿商议一下拱卫岐山之事。”
待子岸交代了军务之后,吴狄便同他联袂来到一间草草搭建的茅屋前,这里正是拘押岐山令孟光的所在。远远的,吴狄便看见一身黑袍的孟光正坐在屋前编织着一张竹席,细细看去便能看出孟光的手法居然还是娴熟无比,篾竹在他手中错让穿插如若飞梭,每个姿势步骤全都做得一丝不苟。
“岐山令好兴致啊!”吴狄笑盈盈的走上前来,对孟光拱手行了一礼,谁知道孟光却是黑着个脸,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的继续编他的篾席。吴狄和子岸有些尴尬,当下寻了块地席坐,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
足有一刻时间,孟光这才将手中的活计收了尾,取过身边的竹筒饮了一口,这才不冷不淡的问了一句:“岐山君从何处归来啊?”
“从泾阳归来!”吴狄淫淫笑道。
“泾阳?”孟光听着便是一惊,当日山村血战之后,孟光便听说了子岸从雍城调得两千骑兵来救。后又听闻吴狄率了千骑追杀残敌,怎地半月没见,吴狄竟然杀到泾阳去了。
“正是泾阳!”吴狄得意洋洋的解说道:“十日前,本君在义渠大破北戎狄马盗部落,斩得马盗单于一名,斩首五百余级,缴获财货百车,战马两千匹。六日前又在泾阳县外追上马盗流贼,斩首四百有余,得两千奴隶,各类财货百车。”
“噗!”听得吴狄吹嘘,正在饮水的孟光忍耐不住竟然将一口水当成鲜血喷出来,完了伸手将脸一抹,却是指着吴狄叫道:“你……你……”
“岐山令莫急!”吴狄笑着将孟光的手按下,淫笑道:“本君所杀,皆是戎狄马盗部族。当日戎狄马盗袭我村落,岐山令却是不曾听见马盗们呼喊‘白狄劫寨,人畜不留’么?”
孟光被吴狄说得一呆,却是问道:“那……敢问君上所斩单于……是谁?”
吴狄看了看子岸,子岸点头后取了一块黑木牌来,道:“岐山令自个看吧!”
“啊……”孟光接过黑木牌一看,当下便呆若木鸡。这黑木牌上,赫然写这西乞雄三字,旁人可能不知这西乞雄究竟何人,但孟光这个岐山令却是知道。这西乞雄虽非吴狄所杀的西乞族老嫡系子孙,但这人却是雍城驻岐山县卫军的骑将和守城制备。守城制备也就等于是城防司令,因此西乞雄是一个上马能带兵打仗,下马能维持治安侦缉盗贼的军地两用人才。
好半晌,呆若木鸡的孟光这才醒悟过神来,却是将那黑木牌子往地上一丢,冷然道:“礼下于士,必有所求。岐山君,请言……”
“哈哈!好!爽快!我最喜欢爽快的人了!”吴狄哈哈笑道:“本君所求不过有三:其一,请岐山令行书一封,将白狄袭我岐山,扰我百姓之事细细报与国君!其二、听闻岐山县制备将军西乞雄不幸患病暴毙,制备将军一职实有所缺,本君欲与岐山令一道举荐国君麾下前将军子岸担任此职。其三、今有白狄马盗滋扰地方,杀我百姓、夺我财货、烧我村寨,本君心下实在难安,欲率门下五百亲卫协助镇守地方,粮草军备方面还望岐山令担待一二。”
听得吴狄所求三事,原本已经回复平静的的孟光一下又被激起,抬手指着吴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好大的口……若是孟光不从,是否岐山君刀下,便又多了一颗戎狄头目的首级?”
“岐山令那里话……”吴狄再次伸手将孟光的手指按下,再次淫笑道:“本君自会禀明国君,本君幸亏得岐山令先是通风报信,后又拼死救援,这才脱得困境固守待援。然岐山令率门下死士与北狄马盗大战三百回合,单枪匹马杀贼近百人,不幸力竭而中马盗毒箭,重伤不治身亡!”
“你……你……你……你……”孟光当时便被气的说不出话,一个劲的猛拍胸口。见此状况,吴狄也怕这孟光真的有个什么冠心病、心肌梗塞的,急忙上前为他抹背顺气。好半天之后,孟光这才顺过气来,挤出了一句成语:“你……颠倒黑白……”
“岐山令孟大人,此言差矣。何为黑、何为白,本君胜了,自然当由本君说了算!”吴狄轻拍孟光背脊,轻声笑道:“若是那夜本君不敌身死,便又不是北狄马盗袭寨了么?”
“而且……”吴狄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待完全吸引了孟光的注意力后,这才缓缓说道:“当夜血战,本君也斩了一名叫做白侯的北狄单于。本君命人将首级腌制之后,连同那个义渠所斩的北狄单于首级一道送去栎阳请功,并且还手书一封,道当日若无岐山令夤夜报信,本君只怕已遭不测。此时么,这手书、首级只怕早就到国君了面前……”
“噗!”孟光怒急攻心,这次是真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旋即昏死了过去。
“快!快找大夫来……”见孟光活活被气昏了过去,吴狄咂舌一下暗道这古人也忒不经气了。不过想想,这史书里经常有描写某人被活活气死的桥段,应该是有实例的。这气量大小向来是古代衡量一个大丈夫的标准,看来确实是有的放矢。
不过吴狄不知,此时的栎阳国府之内,也有一个不是大丈夫的人被活活气得吐血。
宫室之内,国后撑着一根奇木拐杖,颤颤巍巍的指着一名宫人内侍喝问道:“你……你说的什么?那童谣……你再唱一遍给老身听听!”
“是!国后……”内侍早被吓得全身哆嗦,跪在地上学着孩童的曲调轻声唱道:“北戎狄、白胡子,全都不敌三公子。国后妙计安天下,赔了女儿又折兵!”
“呃!噗!”国后手捂胸口,一口殷红鲜血再次喷了出来。一旁的内侍见状急忙来扶,却是被国后大袖一甩挥得跌趄出去。
“天啊!”国后一杵拐杖,稳住身形,却是仰首悲呼道:“老身……老身……难道真的做错了么?”
与此同时,在栎阳城中的一处官邸,数十名朝中大臣们正襟危坐,齐齐望着房中的上大夫甘龙。老甘龙捋着颌下的尺长白须,却是很有兴致的轻声念叨着相同的一首童谣,眯眼笑道:“北戎狄,白胡子!朝中老臣当中,唯老夫一人蓄有白须,这白胡子便是指的老夫么?”
“老师,这不过是市井小儿传唱的童谣,当不得真……”中大夫杜挚拱手道:“只是这‘国后妙计安天下,赔了女儿又折兵’一说,却是有些令人寻味……”
“挚啊!”老甘龙却是捋着长须,对杜挚笑道:“常言道,童言无忌。可常言也道,人言可畏呀!”
言毕,老甘龙却是突然站起身来,起身来道室中窗前,遥看岐山方向,沉声到:“北戎狄,白胡子……公子狄呀公子狄,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说着却是突然转身,向室中众人道:“若老夫所料不差,秦国大兴之任,必落此子肩上……”
“老师……”杜挚听得大惊,急忙上前道:“老师,此事尚需试目以待。”
“哈哈!”老甘龙却是笑道了起来:“挚啊!此言却是说道了实处,老夫便和列位一起,试目以待吧!”
吴狄当日所做的戏言,经过传唱却是被改动了几字,原句本是“马盗不敌三公子”,现下却改成了“全都不敌三公子”,“赔了财货又折兵!”也是改成了“赔了女儿又折兵”。而仅仅两词改动,便将整句话的意境转换他处,却也是吴狄不曾想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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