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的平板车上堆叠着人类的尸体,看上去像是末日荒野的冒险者,从色泽看来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但还没有完全腐烂。利刃魔法师在平板车旁转了几圈,一挥法杖,利刃魔们立刻欢叫雀跃,如同发现食物的蚂蚁般,卷起车上的尸体朝篝火跑去。
等平板车上的东西都被搬空后,利刃魔法师挥杖示意五人跟它走,他们进了其中一处洞穴,再出来时,身上的装备已经焕然一新。
“为什么不攻击他们?”修利文这句话问出口时,自己已经想到了答案。
这几人是堕落者,若没有特殊情况,炼狱生物不会主动攻击自己的同伴。
不过很快又发生了不协调的事情,一个利刃魔悄悄爬到负责拉平板车的那位原本一无所有的人背后,伸头在他的裤裆下嗅了嗅,猛然高跳起来乌拉乌拉大叫。那人顿时慌了起来,只见营地里原本散漫的利刃魔们忽然安静下来,又瞬间抵达一种高亢的沸点。其余四人仿佛吓呆了般不敢动弹,只有那人发了疯一般朝营地大门跑去。利刃魔们如同一大滩污水般泼去,被他用大剑杀死了几个,但很快就被冲倒在地上,惨叫几声后就没了声息,等那一大群利刃魔们重新散开,地面除了一滩血迹,再也不见半点残肢断臂,仿佛那个人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哈哈,这个倒霉鬼。”疤脸幸灾乐祸地嘲笑。
“怎么回事?”修利文不明所以。
“他身上的炼狱之力太淡了,不被利刃魔认可为同伴,估计是想要伪装堕落者吧,匆匆忙忙地献祭一次就跑过来了。”
“也就是说……他是人类?”虽然只要献祭一次,那种充满炼狱之力的强壮感会令人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但是要成为堕落者,并不是献祭一次两次的问题。
“当然,这个世界上像他这种企图钻空子的家伙多的是。”疤脸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
“就为了几套装备?杀死自己的同伴,然后把他们的尸体当作食物进贡给这种低劣的炼狱生物?”修利文真是难以置信。
“区区几套装备?”疤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修利文,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你知道最低级的附魔装备年产多少件吗?二十万!只有二十万!有法者战士多少名?六十万!人类总人口只有五百多万,战士就几乎占了一半,这样才能维持防线。你知道当你在战场上危亡存于一线的时候,对一套好装备的渴望有多么强烈吗?这可不是游戏,死了就完了,不会有第二次。”
因此,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附魔装备,蓝色魔纹以上的好装备更是供不应求,每一件都会卖上一个寻常战士所无法承担的价格。造成这种情况不仅是连年战争导致原料和技师稀缺的缘故,还因为敌人不仅会吃掉尸体,还会吃掉死人身上的物品,这导致许多资源无法回收再利用。以长远的目光来说,这种持久战对人类是十分不利的,人类一旦缺少资源,就会变得孱弱无比。
这样一来,渴求装备却没有购买力的人,只能从炼狱怪物身上打主意。杀死它们,取出没有被它们消化干净的可用物资是一种效率低下,对运气极度依赖的方法。能够被个人轻易杀死的炼狱怪物若非有运气,又怎可能杀死并吃掉拥有强力装备的人呢?而实力强大的怪物所在的地方又太过危险。
只有像这样,虽然个体实力并不算得高强,但却拥有庞大数量的族落,才是获取战利品的最佳地点。它们出动频繁,实力略微高强的也不是对手。数量越多,集体智慧就越显著,它们可以交流,懂得分辨物品的好坏,先吃掉差的,将好的留存起来,放在最后才吃,让其他人有了挑选的余地,往往可以找到水平线上的好东西。
但是,买不起装备的人要去猎杀这么一大群怪物,基本上没有获胜的机会。所以,他们选择了铤而走险,觉得献祭一两次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己绝对不会彻底堕落,只是为了获取那么一点炼狱之气来保证自己拥有和炼狱怪物交涉的机会。
杀死比自己弱的人,将他们的尸身丢给炼狱怪物充作食物,换取自己的强大,这是很合适的交易,不是吗?既然人类可以买凶杀人,赚取人头费,既然都是要死,那么给怪物也是一样的。当杀手反而更加危险,不知道何时就会遇到比自己身手更加高明的敌人,但是进贡怪物的话,自己可以选择去杀那些比自己弱的人。例如平民,例如同伴,只要轻轻在背后一刀,就能换来今后的幸福和安全。
大家都这么想,只做那么一次,只要得到了附魔装备,就老老实实地为整个人类的未来战斗,做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好人。
“很可惜的是,大部分人最终都变成了堕落者。”疤脸脸上尽是嘲弄,“知道吗?若只是献祭一两次,所得到的炼狱之力并不能完全保证安全,就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但是如果得到了足够保障安全的炼狱之力,你就已经是一位堕落者了。”
修利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复杂的鼓荡的心情。
“你也做过吗?疤脸,和怪物交易?”他问。
“当然,否则我可活不到现在。”疤脸说。
对她来说,所谓怪物,人类和炼狱生物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长相问题。为美杜莎家服务,又何尝不是一个与怪物的交易?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情绪。
剩下那三男一女的交易者眼睁睁看到自己同伴的死去,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们扔下平板车离开了利刃魔营地,来时狼狈不堪,走时一身飒爽光彩,就好像一滩污水流经过滤池后变得清澈见底。但是某种东西不一样了,它变得更加污浊深沉,无论怎么清洗也不会洁净。但是,洁净能够让人变得坚硬,如同钻石,污秽同样能够让人变得坚硬,如同茅坑里的顽石。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走,疤脸,我们去干掉他们。”修利文偷偷起身,从下坡道返身而去。他不明白这种想法是为何出现的,说实话,虽然他对这四人有一些厌恶,但并没有达到要杀死对方的地步。他同样能够理解对方的艰辛,并产生出一种矛盾的同情。但他还是遵从了这个念头。
男孩一向如此,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并不会为了客观的理由而犹豫迟疑。
疤脸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她对修利文的决定无可无不可。
有疤脸这个经验丰富的刺客探路,虽然绕了一段远路,但两人很快就摸到了那四名交易者的背后,发动了令人措不及防的进攻。
修利文将十二根头发变成毒蛇,当疤脸扔出袖镖时,它们立刻缠住了四人的脚踝。四人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却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在他们挣脱毒蛇的纠缠前,各自被咬了一口,毒性迅即让他们的脚踝麻痹。毒蛇好似将整副身躯都化作毒液注射进了敌人的体内,眨眼间就变得干瘪,然后变回了细长的头发。
虽然四人刚得到了好装备,可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反抗能力大幅削弱,而且修利文和疤脸的装备、能力和经验都更加丰富。
修利文又加了一句:“我都看见了!你们这群人渣!该死的家伙!”几乎瓦解了这些人尚未凝固的恶念。
交手不过数招,其中一个战士的呐喊让修利文有些晕眩,但很快就被疤脸割破了喉咙。那名唯一的女性是个法师,蛛网、油腻术加火球延长了一点生存的时间,不过修利文骑在狼傀儡上,左躲右闪很快就接近了她的身边。射手将身子靠住岩石,依坐在地上,带着一副麻木的神情拉上弓弦,瞄准了修利文,但一只毒蛇猛地弹起来,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失去准头的箭矢斜斜插在离修利文几米远的地上,当同伴发觉的时候,弓箭手已经被咬破了喉咙死去。
修利文面无表情地刺穿了女法师的心脏,只听到疤脸方向传来“可恶,可恶!”的满含不甘的呜咽声。那是一个体格有他有两倍大的壮汉,手执一把羊角双手斧,狂嗷一声,朝疤脸冲撞过去,身周刮起一道可视的狂岚。
疤脸朝一旁跃开,拦腰砍来的羊角双手斧看似赶不上了,却陡然伸出一截。
“去死吧!”
呼的一声,壮汉只感到手中一沉,女刺客竟是轻巧地落在了斧面上。
说时迟那时快,疤脸踏着斧柄欺身而上,壮汉左手松开斧柄,从背后拔出一把单手斧砍了过去。人影一晃,疤脸一个跟斗翻过他的头顶,反手甩出两支袖箭。壮汉手臂凸起青筋,单手斧在头顶削了个月弧,一道月牙状的血色气劲离斧飞出,不仅将袖箭打落,更将硬生生挡住这一招的疤脸推出丈许开外。
丝毫不等人回过气来,壮汉双眼含泪,一边叫着:“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家伙!”一边将沉重的羊头双手斧横甩了出去。
长柄斧打着旋,眨眼间就到了疤脸跟前,在其后更有冲撞而来的壮汉,他在半路刹住车,左脚用力一踏地面。疤脸只觉得脚下的石地宛如变成了一团棉花,而且不断来回震动,几欲让她失去平衡。疤脸正要使出技能闪开,面前正要痛下辣手的壮汉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是修利文毫不客气地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说到穿刺能力,他的细剑比大多数武器都要优秀,这本来就是为了刺击特别制作的武器。不仅打制技巧,用料也是十分上等,比壮汉换来的蓝纹铠甲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都是你们……太不公平了……咳咳……”壮汉恶狠狠地瞪着疤脸,血沫从他的口中呛了出来,直到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我明明,更强,为什么……装备……咳,我……我不想死。”
修利文只是冷冷一笑,将细剑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收回鞘中:“贱民就是贱民,多么卑劣,到最后也不过是执着自己的生死而已,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公平,太懦弱了,太渺小了!”
男孩转身就走,对四人身上绽放出淡蓝光泽的物品根本不屑一顾。疤脸用手轻轻合上壮汉的眼睛,匆忙赶了上去。
“执着自己的生死有什么不对吗?”途中,疤脸突然开口问道。
“自己的生死和利益总凌驾于他人之上,这本就是自私的根源,那公平又从何谈起?”修利文冷笑道:“不懂得奉献和付出之人,根本不配谈公平,他们需要的不是公平,而是剥削。那个家伙就算不堕落也不会变成好人,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坏人从不需要怜悯。”
疤脸停下脚步,修利文的话语好似一根针,刺破了她心中世界深重的雾幕。这个世界并不缺少奉献,所以在自己所看不到的角落,一定有某些人得到了他所渴望的公平,不是吗?人间很黑暗很深沉,但绝不是无药可救,因为存在着太多愚蠢的祭品,他们燃烧自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这些蠢货的光和热是微茫的,但至少照亮了某个角落。
想到这里,疤脸心中豁然开朗,就像沉积已久的负重被扫除一空,身体变得无比轻盈起来。她忽然觉得加入美杜莎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蛇发者身上真的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让她想要陪伴这个男孩走下去。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他在前方叫唤了,疤脸叉腰好似叹气般一笑,快步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