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人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以末日之战结束之日为起始日的暗黑纪为第四纪,而由此为起点向前追溯,大约有八百年的千年纪为第三纪,这两个纪元是人类可以凭借史物作出具体考证的年代。而再往前,人类的历史出现断层,关于那时的物种、文明和生活只有从只言片语的传说中进行猜测。
在这一百多年间,那些原本就只在狭小范围内流传的诗歌、祷文和曲子已经濒临消亡。
修利文曾经认为,第二纪已经彻底从人类的历史中断裂,但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成功解读了第二纪文字的学者,其中的一位还是自己的老师。
这实在太了不起了!男孩心中无比震动。
文字作为文明的载体,它的功用以及重要性不言而喻。掌握了第二纪的文字,相当于已经跨入了那个神秘历史的大门,修利文忽然了解了自己的老师撒哈拉为什么总喜欢四处游历,显然对他来说,挖掘神秘而鲜为人知的过去,是比政治和战争更迷人的事情。
修利文在一瞬间,深深涌起想要追随老师的脚步的念头,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不由得苦笑一下。他想起了母亲、玛莉亚、兰和为整个美杜莎家族服务的人们,明白自己还有着无法放下的人和事,不能就这么撇下自己该负起的责任。
并不是每个人诞生时就是一片空白的,他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母亲很早很早以前,甚至是在他尚未出世之前,就一直告诫着他,讲述着他要做和该做的事情。如果将这些事情都放下,那么无疑是否定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更是一种对生命的背叛。
修利文摸着那光滑温润的石碑。心中不由得涌起“活着真好”地想法,正因为对生命,以及赋予自己生命的母亲有着深沉的感激,所以,他绝对不会肆意妄为,即便命运被拘束,也毫无怨言。因为他明白,他满足,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多上太多。
“能给我说说它讲了些什么吗?麦克劳伦先生。”男孩问道。
“当然。”麦克劳伦顶了一下眼镜。走到石碑前。带着一副迷幻的眼神盯着那些蝌蚪状的文字,“……空中的花园碎裂,洁白的羽毛遮天蔽日,巴哈姆特振翅高飞,勇者席森将艾美索亚举向天空。神圣之光划破天际,变数地力量扭转命运之轮,苍穹之路豁然开启,黑色地潮汐是梦的彼端,星星坠落人间,业火席卷大地。看,那三位一体的魔神啊……”
抑扬顿挫的诵声在感叹的尾句戛然而止。令人心中顿生从飞翔上升中猛然坠落地惊愕。
“很可惜。这并不是完整的碑文,而且,对于这些文字的解析,仍旧不是十分静准。”麦克劳伦叹息道,“你的老师说不定正在追寻碑文的残迹,若果如此,那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势必已经比我高出许多了。”
修利文深吸了一口气,将缭乱的思绪从脑中扫出。这块碑文让他产生了一些联想,但是。仅仅是这块残缺不全地石碑文字。是无法给予确切地答案的。
“那的确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他说。
“好了,想必你也对这首诗所描述的场景有所感悟。那或许真和人类历史的谜团以及现今的处境有所联系,不过我能确定这是经过艺术修饰后的文句,而我也无法给予更精准的翻译,所以,想想就罢,不要太当真了。”麦克劳伦笑道。
“巴哈姆特和艾美索亚究竟是指什么呢?麦克劳伦先生,您怎么认为?”修利文有些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巴哈姆特这个词汇在许多传说中留有影子,那大概是一种被人们称为龙地生物,但实际上,或许也只是人们虚构地,毕竟在第三纪之后的资料中,从未有肯定地证据和描述确定它的存在。”麦克劳伦拍了拍手中的书说:“至于艾美索亚,或许是一种武器的名字吧,具体的形态我们也不甚明了,我曾经打算将它编入《千年奇物》中,不过……”
老绅士自嘲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那么做呢?”修利文看过《千年奇物》,可是上面的确没有这么一个名字。
“毕竟是连我也不确定的东西。”麦克劳伦耸了耸肩膀。
修利文一听到这句话,便大约明白这位可敬的老学者的治学态度了。现在老学者谈论这个碑文以及上面所描述的物事,大致是基于闲资茶谈的兴头。石碑在某方面来说十分贵重,但它却无法进入陈列室的第二层,似乎也没有公开发表以至引起轰动,很可能就是出于老学者的这种不确信。
他宁愿将秘密死守心中,也不愿意将揣测出来的不准确的物事来糊弄他人。
修利文不禁想到,老师之所以对他从未谈及此事,大概也是受到了这位老学者的影响吧。不过他自己倒是觉得,这两人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真希望老师能够早点回到,让我们知道他究竟找到了些什么。”修利文由衷说到。
麦克劳伦微笑着点点头。
“您是来拜会黑木夫人的吧?”他转开话题问道。
修利文很快意会过来,黑木夫人指的就是伍德夫人,于是点了点头。“是的,不过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的确是,虽然我这时应该回去了,不过我想,您或许需要一个向导。”麦克劳伦的眼光中透露出征询:“楼上有一些朋友,我想您或许可以见见他们?”
“当然。”修利文说:“不知道你们在鉴赏什么?”
男孩的视线落在老绅士手中的书本上。麦克劳伦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将书递过去,修利文接过翻了翻,那是一本极为专业和私人的鉴定书籍,内容十分高深,他最多只能领会其中的十分之一,更令他惊奇的是,书壳和内页四周的留空处用炼金术手法描绘了许多繁复如花的魔纹。
“在谈论最近刚送来地一些石像。您一定不相信,那是多么逼真精美,栩栩如生,不过最值得注意的是,它们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至少可以追溯到第三纪早期,不过我认为,那或许是第二纪的产物。”
修利文睁大了眼睛,视线从书本上抬起来:“真是太令人惊讶了。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第二纪的物品吗?”
“不知道。所以,他们特地送来让我们鉴定,不是吗?”麦克劳伦大笑起来。
修利文将书还给老学者,试探着问道:“这本书是?”
“一个老朋友最新的作品,还只是个具备大概功能的样品。耗资巨大,而且效果也不如预期。”麦克劳伦耸耸肩,“不过,我觉得是个很有前途的东西。”
“谁知道呢……它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专门给没有鉴定知识地大众使用地物品,我们管他叫做鉴定之书。x”麦克劳伦说:“只要使用它,即便没有鉴定师,也能够鉴定出书中内容包括的所有已知物品。这样。人们如果手中有一些需要鉴定的东西,可以尝试用它来鉴定。我们的本意如此,不过效果不是太好,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们不会因此失业了。”
说罢,老学者再一次畅怀大笑起来。
暂且不提其实用性和性价比,修利文一听到这么新奇的炼金奇物,立刻来了劲,毕竟。他曾经许下过成为伟大炼金师地愿望。并一直朝这条道路努力。而且,他从未想过。竟然可以用这种具体的方式,将知识和技巧结合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炼金术的一个从未有人涉足的新领域。
比起现在做的似乎谁都有想过,谈不上“灵感”的小儿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这个领域的研究,以此来确定自己在这个领域地位置,在抵达炼金术最高地顶点前,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项目,正是他所需要的。
这种迫切激动之情完全写在了男孩的脸上。
“这真是太了不起了!”修利文的声音有些颤抖:“请问,制作这本书的大师是哪位?”
“她叫简金丝,如您所说,是为极具才华的炼金术士和博物学者。”麦克劳伦领着他走上楼梯,一边道:“虽然我也同意您的看法,这是件了不起的工程,不过也有很多人不这么看。而且,早几位赞助者因为这项研究地耗资过大,和收益不符,所以已经停止了资金、人力和宣传方面地支援。如果您有兴趣,那真是恰逢其时,实际上,我希望您能见见的,就是这位女士。”
“女士?”修利文偏头问道。
“是地,无需惊讶,女性在这个领域比男性要敏锐许多,只是稍微喜欢钻牛角尖,所以成就才稍逊一些。”麦克劳伦上了右手的楼梯,停在门前,微带告诫地对他说:“请不要因为她的性别而有所轻视,简金丝女士是位极其敏感的人,如果您惹恼了她,她可不会顾忌您的身份,直接踢你的屁股,而我和老师都不会在这件事上维护您。”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复又变得诙谐起来,这让略微紧绷的气氛有了松懈的余地。
修利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当下小心谨慎起来,因为他真的很希望能够得到这个领域的创造者和先驱者的指点。
当下又一次整理着装,希望能够给那位简金丝女士一个好的第一眼印象。
麦克劳伦看到修利文已经准备好了,便推开门,侧身伸手,请他进入。门后原先细碎模糊的议论声顿时清晰起来,然后倏地停下来。男孩走进去,立刻看到五道讶异的目光投在自己和麦克劳伦的身上。
他顿了顿,才迈步继续前行,玛莉亚和赛巴斯安娜进入房间后,立刻静静地站到角落中。麦克劳伦急走两步,引领着男孩走到五人的跟前。这个展厅只有楼下面积的三分之一,空气可以说是有些冰冷,修利文的手臂泛起鸡皮疙瘩。四周的展柜用玻璃罩起。诸人围在最中心的展柜处,将玻璃罩掀了起来,朦胧地略带红色的冷光在四壁和罩子上反射,衬托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人们立于其中,就好似踩在黄昏的虹色云气中。
“您不是回去写稿了吗?”当先一位头发大都花白了的五十多岁的绅士困惑地对麦克劳伦你问道,然后落在修利文身上的视线有些醒悟,当下脱了礼帽朝男孩鞠躬施礼:“见到您真是由衷的荣幸,城主大人。”
“看来不用我多做介绍了。”麦克劳伦微笑道:“不过想必大家都不知道。城主大人正是传闻中撒哈拉的唯一地弟子。很不巧,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诸人地表情都有些惊讶,看来都和撒哈拉相识。
“欢迎您,城主大人。”那位五十多岁的绅士在一次说到,这次他的语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修利文觉得是因为自己老师的缘故,“鄙人叫克里斯。”
其余围上来地四位也依次自我介绍,两位男性分别年逾古稀和几近中年。老者干干瘦瘦,长脸和嶙峋的手腕让原本合身的衣物显得有些宽阔,好在衣料笔挺,不显得松垮而显得可笑。中年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浓浓的贵族味,以及那种范例化的礼节优雅。那双精光闪烁的眸子似乎随时准备着钻入人心。探究深处的秘密,令人不禁有些拘谨。
另外有两名女性,一位是风韵犹存地近四十岁地贵妇人,表情刻板严肃,穿着朴素又一丝不苟,就像某些教会的禁欲修女。另一位则是更为年轻一些的,充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干劲和活力的知性女性,容貌经过精心打理,显得端丽。发髻在脑后挽起。眼神很是尖锐。
修利文觉得她有些地方很像母亲,让他心生熟悉的好感。对比起麦克劳伦先前的描述,不由得猜想,这位女士大概就是简金丝了。
正如他所想,女人做了吻手礼后,将名字说了出来:“您可以叫我简金丝,很荣幸见到您,城主大人。”
她是这里唯一一位施以吻手礼的人。
另外,老年人叫做卡路里,他的名字经常和麦克劳伦一同提起,是相同领域地权威,两人亦是经常合作研究地亲密伙伴,麦克劳伦的大部分刊物上,都在协助者签名上写有卡路里这个名字。中年人叫琼斯,地确是一名贵族,不过祖上很早就从本家分了出来,到了他这一辈,已经不是什么显赫的家世,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学者,而自称是冒险者。
“他的喜好和您的老师一样,不过不如您的老师那样到处乱跑,在计划上可比他周详而有计划得多。”麦克劳伦拍着琼斯的肩膀说。
“原来如此,看来,您至少也是一位博物学家,不知道您有没有和我的老师撒哈拉先生结过伴?”修利文笑道。
“他?”琼斯毫不客气地嗤鼻一笑,但却没有任何恶意地调侃道:“他的冒险方式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活得下来,实际上,我对于他为什么现在还是把一大堆垃圾邮递给我感到万分好奇。”
“您说话真不客气。”修利文耸耸肩。
“如果是对您说,当然会更客气一些。”
至于那位严谨刻板的中年女士麦斯,则是和简金丝一道进行鉴定之书研究的搭档,她俩的交情已经有十多年了,曾经一同求学于同一位老师。实际上,两人从小就在一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家庭的缘故亲如姐妹。而且,这位麦斯女士,的确是教会的成员----一个名叫“万物真理教”的不太知名的教派。
她似乎是教中的布道者,一开口就先阐述了一遍教义核心:“微粒形成了世界,愿您的灵魂无限接近于真理。”
修利文有些困惑,他实在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这句教义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由一粒粒无法再分割的基本存在构成的,这些微粒的数量和质量是固定的,由它们组成的物质的消亡并不是消失,只是失去了固有的模样。而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着相同的,且相对固定的形象,一定是因为有一个无形的模子,让那些微粒得以结合成模子的形状。”简金丝对他解释道:“不知道您玩过泥塑,或者用模子浇灌某种构造物吗?我觉得您一定有常试过,毕竟您也是一位炼金术士,而且还是撒哈拉先生的弟子。那些模子,就是真理,不过我更愿意称呼它为理型。既然存在模子,那么就应该有一个完全由模子促成的世界,那就是真理的世界,万物的真理都存在于那个世界中,而教义中说,人的灵魂,在未进入躯壳前,已经在那个理型世界中存在了。”
修利文有些明白了,因为简金丝的形容很形象,而且,他觉得这个教义还真是那么回事,至少它能够解释为什么物质通过某些方式能够相互转换,为什么不同的物质能够组成相同的形象。物质转换,塑形和结构,在炼金术课题中,是最基本的核心内容。
“的确蛮吸引人的,可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您的教派和教义呢?”他的认可稍稍融解了麦斯女士脸上的严肃。
她稍稍勾了勾嘴角,说:“因为真理总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和认可的,大家最先注意到且一直关注的,都是非理型的虚像世界,因此,才会对虚幻的物事那么上心。真是太遗憾了,大概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回归真理的世界,当他们于真理的世界中醒悟过来时,又该是如何悔恨呢?”
修利文并不太赞同这句话,虽然能够理解教义的一部分,但也并不是完全接受,尤其是其中的灵魂说。他的灵光在脑海中闪烁着,自己之所以不接受它,并不是因为它和自己曾经被灌输的认知相冲突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本能就觉得它不是正确的,这是完全由自己的灵魂和知识归结出的想法。
男孩不由得想起母亲的话:“人天生就有分辨事物正确与否的能力,因为人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一种规律且和谐的现象,和周围的一切紧密相连,通过这种联系,人们才能分辨出真实。当他无从分辨的时候,并不是丧失了这个能力,只是因为分辨的结果被他下意识忽略了,或是不经意,亦或是不想接受。”
修利文觉得自己如今正验证着这句话的正确性。
“实际上,我对你们现在正研究的鉴定之书拥有很大的兴趣。”他直接切入正题,“如果你们需要的话,能不能让美杜莎家贡献一份力量?当然,我本人希望,如果你们答应,请拒绝他人的援手,因为美杜莎家完全有能力独自承担这个任务,而且,本家族一向是崇尚独立自主的原则,我们不分享过程,只分享结果,尤其注重对作品所有权的保护。”
麦斯和简金丝有些惊讶,也有些措手不及,两人看了一眼麦克劳伦。
老绅士耸了耸肩膀:“请不要责怪我,只是,我觉得城主大人的诚心并不值得怀疑。”
“贸然请求,恕我失礼了。我从麦克劳伦先生那儿看到你们的作品,且得知了你们的事迹,心中十分佩服,而且觉得排除目的性,这项研究本身也相当诱人。我的炼金技术不高,但还是希望能够参与其中,当然,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弃赞助的想法。”修利文十分诚恳地说。
麦斯和简金丝相视一笑,朝男孩伸出手来:“欢迎您的加入,我们由衷需要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