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一把噬人的刀
作者:为博红颜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345

509:一把噬人的刀

509:一把噬人的刀

一把噬人的刀。

只是。萧四没有见到。

夜阑、明月、星稀、码头、风笛。

在暴风城的边缘,有一处码头。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之后,萧四喜欢到这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周记”牛肉面。有时。他还喜欢带着妻女一起来,分享那份轻松的心情。

今夜,却只有他一人。

因为他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甚至沉重得有些压抑。

从刘侯家里出来,他就一路直奔码头。

萧四的家庭曾是一个名门旺族,但是在他出生之后不久,就迅速衰败了。父亲是一个极其自私、毫无责任感的人,从小,他是由祖父、祖母含辛茹苦养大的。也许是小时候的艰难,使他非常看重家庭,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在十多岁的时候,行医的祖父也去世了,家境更是举步维艰,就是在这样的时期,祖母也告诉他:“不管我们多么贫穷,也不要为家族丢脸,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穿得整整洁洁。不管你的衣服有多旧,有多少补丁,但一定要象一个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人。”

第一次撒谎给祖母要钱,是一次他想买一双鞋履,流行的一种“足衣”,系皮革和桃木底制成,鞋形清晰美观,鞋头有皱纹,全鞋经过仔细搭配缝制而成。走在路上,可以“山静闻响屐”,“欲向何门趿珠履”。

祖母心疼孙儿,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穿着“足衣”,兴奋了好几天,觉得在同伴面前很“抬得起头”,很有尊严,很有面子。

直到有一天,从最便宜的私塾归家的途中,猝不及防地,也许是天意,他偶然看到已近年迈的祖母,吃力地拉着半车焦碳,在风雪中沿街叫卖。

那一瞬间,他的血液忽然几乎凝固,什么都明白了,很长时间都迈不开脚,直到祖母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当晚,午夜梦回的时候。发现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从此,他再也没有向祖母要过钱。

相反,他开始去捡树叶,拾柴木,在饭馆打杂,用学习之余的时间去赚钱交给祖母。

他终于知道,有些事情,他还没有资格去做;有些快乐,他还没有权力去享受;有些风景,他还不能去欣赏;有些情感,他还只能珍藏在心中;而有些责任,他已经必须去承担。

他终于知道,全世界最保暖最柔和最合脚最结实最耐用的鞋,是老眼昏花的祖母一针一线在油灯下纳的鞋。他也终于知道,外表的体面和高贵首先是心灵的高贵和干净,无论多么华丽的衣服都比不上做人的尊严,都比不上祖母温暖的手臂。

鞋既不能“郑人买履”,更不能“削足适履”,合脚就行。祖母的鞋,让他一步步踏实走路,祖母的教育和奉献。让他抬头做人。

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萧四早已经可以穿裁剪得最合体,衣料、手工都是一流的、由京城“梦回春秋”的老裁缝制作的衣裾曳地、宽袍大袖的衣服,也可以穿“百履堂”专为贵族们“明贵贱、序等列”做的,无系带、圆履口、平底无跟的高帮履。表情也变得沉稳自信,气质高贵不凡,一看就是那种生活优越、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可是,他却偏偏喜欢到码头吃一碗又辣又香的牛肉面

因为在这里,可以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缺点有**的普普通通的人。

可以让他找回久违的那种淡淡的感觉。

“周记”牛肉摊其实只不过是江边码头上简陋的一个棚,里面两张破桌而已。

怡养财却仔细地将棚里棚外几十丈的地方检查了几遍,就是地上那里有个蚂蚁窝,灶头那里有几只跳蚤,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棚长三丈二,宽二丈一,四个木桩支撑,正值春蚊繁殖,其中三个木桩都有白蚁,最严重的一根,推算只能再承受二十六天零三个时辰。棚内地上有两个大一点的坑,七个小坑,鹅卵石二十八枚,各种碎石九百五十九个。

怡养财带来了两支精兵,一支悄悄控制了暴风城的主要街道,一支就潜伏在离棚不远的地方。

他还不放心,还特意带来了三只苍蝇,传播疾病和死亡的苍蝇。

这不是普通的苍蝇,而是如苍蝇闻腥而至的三个人,三个有着苍蝇“特别出色的眼睛、异常灵敏的嗅觉、精巧平衡、敏捷反应”的人。尤其是还带来了一个苍蝇的孩子即蝇之子、粪中蛆,也就是那个光滑柔软、行动扭捏作态、令人肉麻的蝇蛆。

这三只苍蝇和一只蝇蛆就潜伏在棚内。

棚不大。能藏人的地方更少,可是苍蝇能!蝇蛆更能!人们只注意到苍蝇的讨厌,可真正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苍蝇和它的蝇蛆出现之前繁殖、潜伏的地方?

因为那是最肮脏最令人作呕最让人恶心的地方!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捕食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

这只苍鹰就是萧四。

“在对手还未长成时就消灭它是唯一的选择”这是怡养财一向信奉的原则,他绝不能等到萧四羽翼丰满之后,再次让暴风城强大起来,成为心腹之患苍鹰在地上和一只土鸡差不多,一飞上天,就是天空的主宰。

那时再对付萧四,无异于“一厢情愿”和“缘木求鱼”,这绝不是雍养财做事的风格。

现在,无疑是萧四最虚弱、立足未稳的时候,怡养财就把握了这个时候。“周记”牛肉摊就是埋葬萧四的坟墓,他吃的最后一碗牛肉面,就是此生“最后的晚餐”。

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怡养财。

四野空寂。

还没走到“周记”草棚,仿佛一种动物的本能,萧四忽然放慢了脚步,脚步变得有些滞重,难道他感觉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可是他为什么又没有停止脚步?

一入棚中,就不能回头!

两张破桌旁边都没有人,棚里唯一的一个人就是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卖面的周婆。萧四随便找了一张靠江边一点的桌子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

周婆在暴风城卖面卖了几十年了。本有一个老伴,前几年去世了,就剩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不过,她做的牛肉面真的很好吃。

等了一会,牛肉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上面还有香莱、蒜苗、葱花,香气扑鼻。

萧四的妻子喜欢吃一窝丝等形状的面条,女儿爱好拉成韭叶的面条,他却喜欢芥麦椤。一种粗粗的面条。

尤其是吃完之后,把牛肉汤慢慢地喝下去,真是惬意极了。

今夜却有些不寻常,刚吃了几口,对面的一张桌子旁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的人。

这个人赫然是怡养财!

换了很多人都会吓一跳,萧四没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继续津津有味地吃面。仿佛在他的眼中,只有面,没有人。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面条吸进嘴里哧呼哧呼的声音。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热汤,咂咂嘴,萧四才长抒一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吃饱了?”怡养财打破了沉默,终于开口说。

“嗯。”萧四拍拍肚子:“从来没有这么饱过。”

“吃饱了好,就是当个饱死鬼也值了。”怡养财嘿嘿一笑:“我从不让人空着肚子上路的。”

萧四环顾四周:“你说的是我吗?”

怡养财说:“除了面摊主人,好象只有我们两人。”

“嗯,好象是。”

“那么,请你上路!”怡养财作了个请的手势。

“到哪里去?”萧四不解:“这里是我家啊。”

“嘿嘿,当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

“离死神最近的地方。”

萧四大笑:“大管家不是说笑吧?”

怡养财很认真的样子:“你看我象说笑吗?”

“我看也不象。”萧四收敛了笑容:“可是,大总管为什么在这种风清月淡的时候,如此大煞风景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怡养财叹了一口气:“你也在东部大陆多年了,东部大陆上杀人,什么时候讲过理由?”

萧四点点头,好象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爱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恨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杀一个人同样可以没有理由。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没有理由有时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来的时候,发现很多街角都布置有钱庄的人。”萧四说:“真的是兴师动众,看来你是志在必得了。”

“是的,本来暴风城现在是老弱病残,要对付你们就象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怡养财说的是事实:“可你不一样,为了对付你,我花了不少力气和心思。”

“你这么看得起我?”萧四不知道是该荣幸还是该悲哀:“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看来是了结你我恩怨的时候了。”

“你很沉得住气。”怡养财说:“你是我见过的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还能笑得出声、镇静自若的人。”他的眼中露出杀机:“不过,镇静是相对的,越是镇静,就越不正常。镇静之后,一定是恐慌。”

“我这颗项上人头并不重要。”萧四说:“我希望了结之后,你能善待我的家人和暴风城剩下的人。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他们对钱庄没有多大威胁。”

“可以。”

“谢谢。”萧四说:“是不是我进了这个牛肉摊,就决定了我的生死?”

“是的。”

萧四表情变得无比坚毅:“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怡养财的暗器可以进入十大高手之列,萧四的“修罗手”名扬天下,这两个人碰撞到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火花?这些火花会不会照亮晦暗的夜空?

灵隐寺。

黑暗中的灵隐寺分外宁静。没有梵音、没有颂经,、没有杂声,整个寺庙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呼吸也与自然和谐一致。

唯有大殿还有一盏微弱的烛光。

殿内佛像前,一几、两茶、一香炉,再有两个蒲团。蒲团上席地坐着两个人,一位是鹤发鸡皮、超尘脱俗,活像一个神仙的空大师,一位是虔诚的香客,正在灯下边询问边聆听边记录。

他们正在追述牛肉摊一战的情况。

这位香客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是那位“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奋笔写下“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巨著《史记》的作者司马迁的后人,大名鼎鼎的司马笨。

他秉持渊源久长家学,严谨的治学态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理念,忠实而详尽地写下了一部彪炳千古的《东部大陆》,成为研究东部大陆的史学名著。

《史记》里的“伯夷列传”,“孙子吴起列传”、“刺客列传”、“儒林列传”、“匈奴列传”、“南越列传”、“西南夷列传”、“朝鲜列传”算不算东部大陆的历史呢?

司马笨认为是。

他认为,东部大陆的历史何尝不是人类的历史。

司马笨确实是一个非常“笨”的人,为了写东部大陆史,北过涿鹿,登长城,南游沅湘,西至崆峒,东及沿海,足迹遍及大江南北。

到过塞外草原,考察邹锋的老家、怡和钱庄的前身“风云牧场”;到达姑苏,眺望东部大陆四大世家泛舟的五湖;为了求证致远长街一战突围,六进钱庄;为了访求除夕之夜鏖战发生的故事,七入鹰塔;为了深入了解致远易容之后与纯相处的情况,八到“松庄”访问那里的下人,甚至还参观了两人做*的“遗址”。

如果说,柳慕永写的《性趣》一书,真实投射生命蜕变,才子佳人的暖暖温情,以及如哲人般对生命的清澈洞见,那么,《东部大陆》一书则反映了“扶义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的英雄人生和波澜起伏的豪情故事。

当然,也有争霸、谋杀、篡权,还有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类永恒的主题。

司马笨千里迢迢赶到灵隐寺,是为了写《吹牛大王蒋能干列传》,作为史家,他恐怕是第一位替小人作传的人。

目的是为了警醒后人。

他认为,写史应当“爱之不增其善,憎之不益其恶”,就是说,既不美化、神化,也不有意丑化、妖魔化。一切按照历史的本来面貌写。历史学的生命在于真实,不真实的历史后人谁也不想看。

同时,写史不仅是忠于史实,更是让后人思考。小人愿意真心地深刻反思,我们接受。不愿意反思,我们就任其毁灭。想疯狂,我们就让它疯狂。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是同样的道理。

当然,写这部书的时候,已是较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追述的意思本来就是指已经发生的事情,事后进行描述。

两人谈论的却是与蒋能干有牵连的萧四。

为什么巨人身边总少不了小人?总被小人所干扰?为什么小人总是很容易得志?而好人很难一生平安?

司马笨问的不是这个社会话题,问的是一个关于动机的问题:“为什么怡大总管花那么大的力气,非要除去萧四呢?”

空大师拈须一笑:“因为萧四有能力。”

“请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有能力,并不一定是件好事。”空大师说:“天妒英才,同行相轻,萧四就处于这样的大环境中。”

他说:“刘侯是位阴森的谋士,残刀是个嗜血的勇士,这两人可怕,但这两人都不是帅才,不是钱庄最潜在的威胁,要让暴风城永远积弱,一蹶不振,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除去有统帅能力的萧四失去统帅的暴风城当然今后就容易对付了。”

司马笨在微弱的烛光下认真地记录。

空大师说:“但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你没有发现萧四和怡大总管是非常相似的人?”

“相似?他们当时一个三十岁,一个五十多岁,一个有家庭,一个独身,没有多少相似啊。”

“我说的是他们的性格、才能和职务。”

司马笨想了想:“嗯,一个是负责全面事务的大总管,一个是当事的监管人,两人都有才能,都很突出,都很冷静、有头脑,这方面真是有点相似,不过,这与动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是一种喻亮情结。”空大师叹了一口气说:“既生喻,何生亮,怡大总管当然不希望有一个自己的阴影存在。”

“这么说,萧四岂不是死定了?”

“是的。”

自古不要脸的怕阴险的,阴险的怕不择手段的,不择手段的怕不计后果的,不计后果的怕不要命的。可是,两个职务、性格都差不多的人相比较呢?且都是各自阵营中举足轻重的栋梁人物,都不缺乏头脑和谋略。

怡养财和萧四算是“熟人”了,彼此都深入研究过、也接触过对方,知根知底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很可能就是你的敌人。

要对付萧四,怡大总管当然很小心、很谨慎,除了三只苍蝇和一只蝇蛆外,还特意准备了一个“蝇头小利”的人。他拍拍手,黑暗中立刻有一个形态猥琐、贼头贼脑、蝇营狗苟,但却表现乖戾嚣张、目中无人、气派很大的人快颠颠地跑了进来。

这个人就是刚才与萧四见过面的蒋能干。

“三寸不烂、巧舌如簧”的蒋能干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一脸得色,无论谁刚刚得了一笔银子,心情都会出奇的好,而代价居然是:连嘴都不用动,仅仅是出卖而已。

在一个狗咬人不是新闻,只有人咬狗才是新闻的社会里,“出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象吃饭喝水睡觉那样容易,那样自然。

不出卖才是不容易,不咬人才是奇怪。为了钱,甚至可以把自己当商品卖给你,你信不信?反正卑鄙习惯了就不是卑鄙,出卖一次是出卖,出卖两次还是出卖,出卖多了就成了一种生活,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以为是真理,而听的久了就成了每个人都可以琅琅上口的口号。

“两位。”怡养财半眯着眼,用一种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慢慢地说:“不用介绍了吧?”

萧四淡淡地说:“不用。”

“我们又见面了。”蒋能干说。

“是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萧四语带嘲弄,鄙夷地说:“我们真有缘分啊。”

蒋能干笑得很嚣张:“不是有缘,是我阴魂不散。”

“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阴魂不散?”

“我喜欢。”蒋能干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我信。”

蒋能干说:“我喜欢的其实是钱,谁给的钱多,我就替谁说话。”

“我知道,也看得出来。”

蒋能干说:“你如果出得起更高的价钱,我马上就是你的人。”

“他出了多少?我可以加倍给你。”

“嘿嘿。”蒋能干阴笑:“我是故意逗你的,暴风城目前的财权在刘侯手里,你能有几个钱?难道比钱庄的钱多吗?”

萧四默然。

“象我这样的人就图妻财子禄,求田买舍,没有什么志向。一向做事先流氓后绅士,先ji女后淑女。”蒋能干得意地说:“要一要我把你也??黑一下,说你死在老母猪的床上?”

怡养财嘿嘿一笑:“好啊,好啊,就这么办!”

萧四脸一沉,盯着将能干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是什么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信不信,我一拳就能打爆你的头,让你一辈子不能开口说话?”

蒋能干刚刚还得意忘形,一脸嘲笑,笑纹还来不及收敛,就僵在嘴边,变成干笑了。幸好他的脸皮够厚,即使灰头土脸,洗一洗后照样容光焕发;纵使百口莫辩,但喝口水以后,嗓门就回来了:“生意不成,情义在,何必这么见气,哈。”

“哼,谁与你有情义?”

“没有就算了。”

萧四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想与这种小人多说话。

蒋能干忽然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怡大总管还答应了我一件事,与你有关的事。”

“什么事?”

“他答应,如果我出卖你,事成之后,把你的老婆送给我。”蒋能干yin秽地笑了笑:“听说你老婆床上表现很不错的……”

怡养财坐在旁边,很愉快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冷语交锋。

柳慕永找蒋能干这样的人,是为了造势,为了炒作;刘侯请蒋能干,是为了抹黑对手;怡养财呢?收卖这样的人一个主要目的则是为了扰乱萧四的情绪和心智。

萧四一向以冷静和严格的自控能力著称,据说在一次胡老板与一小国的国王豪赌,因为赌注实在太大,别说当事人,连旁边看的人都紧张的发抖,开牌之前,只有萧四居然还有闲情起身为所有的宾客冲了一遍茶,而且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事后连胡老板也刮目相看,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这也是萧四最可怕最难对付的地方。

现在,这个目的显然达到了,一向沉稳的萧四竟口不择言地说出了“我一拳就能打爆你的头”这样平时绝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话。怡大总管注意到,在蒋能干说到他妻子的时候,萧四的呼吸变得急促,手立刻握成拳,青筋冒出,微微发抖。

萧四已经气得发抖!

如果不是极力克制,恐怕早已一拳挥出。在高手对阵的时候,一点小小的情绪上的波动都是致命的,都会影响你的判断。

这个道理,萧四不是不懂。

一拳挥出,怡大总管的暗器恐怕也要出手了。暗器一出,三只苍蝇和一只蝇蛆也就出来了。疾病、灾害、死亡也就出来了。

灵隐寺。万赖俱寂。

司马笨又在请教一件事:“大师,你对萧四的评价一向非常之高,可是,以他的警觉,不会不知道危险,那么,他为什么要到牛肉摊去送死呢?”

“他当然是迫不得已。”空大师说:“萧四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去,是因为他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怡养财带来了两支精兵,足以随时荡平暴风城。”

司马笨遥想当时萧四的处境,不禁黯然。

“他可以跑啊。”他说:“以萧四的实力,逃出暴风城应当没有问题。”

“嗯,他应当可以。”空大师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可是,他的家人怎么办?其他人怎么办?作为监管人,怎么能独自逃命?”

司马笨点点头:“大师说的对,也许这也是大侠和一般人最大的区别吧。”

空大师说:“其实,还有深层次的一个原因。”

“请说。”

空大师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萧四也选择把牛肉摊作为绝地大反击的场所。”

司马笨瞪大眼:“就那个江边码头上长三丈二,宽二丈一,四个木桩支撑的无比简陋的棚?”

“是的。”

司马笨为了写好此战,也曾经亲自到牛肉摊凭吊怀古,抒发一番幽情。亲眼目睹之后,他确实感到有点不解,作为史家,当然要问个所以然。

“首先,萧四非常熟悉这个地方,在牛肉摊决战,占有地利。”空大师说:“其次,因为怡养财想不到萧四会将计就计,同样选择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作为决战陷阱,占有奇谋。”

司马笨击掌:“这我倒真没想到。”

空大师说:“你说,萧四还是不是去送死?”

“当然不是啦。”司马笨想了想说:“可是,我也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萧四虽然有计划,可是,他实力与怡大总管相比,太弱,拿什么来实现计划呢?”

“当然有办法。”

空大师说:“在这个大殿里,你看到了什么?”

司马笨环顾四周:“我看到佛像,一几、两茶、一香炉,再有两个蒲团,还有大师您。”

空大师忽然扫灭了烛光,大殿立刻变成漆黑一片,然后,他说:“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

司马笨努力瞪大眼睛,叫了起来:“我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了。”空大师说:“很多实力并不显示在众人可见的阳光下,萧四敢冒险,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一张隐藏的王牌,而且这一王牌还没有被怡大总管所察觉。”

“可是,黑暗中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啊。”

“当然有,只是你没有见到而已,比如苍蝇、蚊子、尘埃,或者轻轻飘动的幌条。”空大师说:“你再试一试,能不能看到佛?”

司马笨有点沮丧:“这么黑,怎么能看到?”

“你先静下心,不要急。”

两人静了下来,时光慢慢地流逝。(

过了一会,司马笨忽然高兴地说:“我虽然没有看见,可是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司马笨说:“我还听到外面流水的声音,还有蛙鸣鸟叫。”

“很好。”

“我还闻到了花香,还有檀香。”

“这就是了,心跳、流水、花香……这些本来就是大殿里面及周围所存在的东西,有烛光的时候,你没有看到,没有烛光的时候,你反而知道了。”空大师说:“明白了吗?”

司马笨若有所思:“有点明白了。”

空大师说:“深广而宁静,单纯而不复杂,纯净灿烂光明,超越思议的心,这是诸佛的心。其中无一物应消除,无一物应增添,佛只是自然洁净的看着你。”

他说:“人们不仅要是用眼睛去看,还要用耳去听,用鼻去闻,更要用心去感悟,其实,佛就在你的怀中,就在你的心里。”

“我佛慈悲,在关键的时候,佛总会给人以安慰和力量。”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千万不要放弃。”

牛肉摊内,萧四的眼睛忽然亮了。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一个人咳嗽的声音,一听这声音,萧四就知道谁来了,这个人一来,形式就变了。

胜负的天平重新倒向了另一边。

黑暗中慢慢走进来的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前面的是一脸病容的二当家刘侯,后面的是他的保镖“ji女”。

刚刚才在书房分别,却又在牛肉摊汇聚,难道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快的相聚?

蒋能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堪习惯出卖的人往往也是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他不怕萧四,却对刘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刘侯根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萧四旁边坐下,还叫了一碗牛肉面。周婆显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见又来了生意,很高兴,一边唠叨一边颤微微地下面条去了。

萧四暗松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将蒋能干这样的小人放在眼里。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是怡养财,早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先将此人格杀于前,再想办法突围,去保护家人。

现在当然没有这种必要了,因为他已经见到“本人”正悄无声息地向怡养财背后袭来。在暴风城,只有胡老板和萧四才知道“本人”的真实身份,连刘侯和残刀都不清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本人”就是萧四手中的绝处求生的王牌,就是他为怡养财挖的陷阱。

暴风城的绝密档案上代表“本人”的是一串数字“680528”,里面只有一句话:“用我的恶名去换取敌人的失败,用我的牺牲去赢得天下。”

“本人”平时只由萧四单线联系,他的潜伏后来被东部大陆上的史学家誉为最成功的卧底之一。

在他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年,没有任何案底、没有任何经历、没有任何历史,还是一张白纸,可以任意书写绘画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胡老板派到了钱庄。

“本人”的家族还是邹锋的一门远亲。

他在钱庄成长、学习,本人的武功完全是钱庄培养出来的,所以无论是邹锋还是怡大总管都完全把他看成钱庄的自己人——这是他能够成功卧底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人”出、杀机起、风云变、天地泣。

“本人”动、天下惊、一出手、必见血!

如果他缠上你,他就是你本人,你绝对摆脱不掉。如果他要杀你,就象杀他本人一样容易。还有什么比一个人自己想杀死自己更容易的?——本人就是你的影子,他就在你身后的阴影中。

更要命的是,“本人”是怡养财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此次之所以带他来,正是对其寄予厚望和充分的相信。

怡养财做梦也不会想到,“本人”会对他下手。

烛光重新燃起,希望也随之燃起。

司马笨精神一振:“这么说,牛肉摊一战,萧四反败为胜了?”

空大师摇摇头:“也不是。”

“难道以怡大总管还能躲过‘本人’的偷袭?”

“是的。”

“不会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周婆的牛肉面正好端上来了,恰好挡住了萧四的视角,当然也挡住了怡养财的视角。

萧四眼中不由露出了笑意就算笑得再放肆,反正怡养财也看不到,但是,这个笑意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就在周婆转身的这一刹那,萧四看到了无法相信的一幕:

就在“本人”将要掩到怡养财身后之际,棚顶忽然伸出了两双有力的手,在凌空中一左一右抓住了“本人”的双手,地上也同时冒出了两双鹰一样的手,一前一后抓住了他的双脚,四双手同时用力,就象四马分尸一样,瞬间将“本人”拉成了五块!

手臂、双脚从四个方向撕开,留下脑袋和身躯还在原地,直挺挺的居然没有倒下。

三只苍蝇和一只蝇蛆终于出来了。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连萧四都来不及解救,来不及反应。等到鲜血如雨点般在空中洒下的时候,同一张桌子旁边坐着的刘侯突然将一口都还没有吃的、香喷喷的牛肉面向他的脸上扣来。

面如飞花,似落雪。

刘侯是一个谋士,用的是脑而不是手。萧四从来没有见到刘侯杀过人,直到目前,他甚至相信刘侯并不会术法。

可是,刘侯一出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是多么厉害,多么离谱,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多么天真。

这位“焦面长须,脸色腊黄,一副病容,说几句话都要喘几口粗气,咳嗽几声”的文人,杀人的判断、动作竟比他还专业。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同一瞬间,“ji女”的刀也划向了萧四的腹部。

很少有人注意到,萧四和怡大总管性格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有狼一样的令人发怵的野性,这种狼性在血腥的情况下就会被诱发出来。

平时狼性隐藏得很好。

在目睹着同伴,断气在对手的身影下,萧四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露出一股沉静,那是原野上的傲气,天生的颤栗野性。

那才是他不屈的灵魂。

萧四头一侧,一些面条从脸边擦过,火辣辣的。猝不及防之下,他发出一声狼一样悠长的嚎叫,手如利仞,左手抓住了刘侯的肩。

骨碎、惨叫。

刘侯痛苦得几乎痉挛,在地上一滚,急速往后退。

就在这一刻,“ji女”的刀到了,刀短小,就象一把匕首,“以鱼肠之短剑,任血流于五步”。萧四却根本没有躲,等刀势用尽,能感觉到刀锋划破腹部,冰冷刀已经进入的时候,他才开始反击,致命的反击。

修长纤细秀美如女人的右手刀一样切入了“ji女”的颈下动脉。

“ji女”立刻瘫了下去。

“修罗手”就象手臂上自然生长的一把又利又尖的刀!

剩下几个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堪,连一直冷酷的怡养财也眼角也发跳,萧四拼死一战的决心已经表露无遗,这种意志比令人谈之色变的“修罗手”更可怕!

生存是艰辛和残酷的,而要在江湖中生存,并保持自身的天性与独立,则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萧四和狼,便是这样末世的殉道者。

狼永远是狼,即使受伤也绝不会退化成狗。

一旁的蒋能干看得目瞪口呆、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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