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雅克回家
518:雅克回家
一个人推门出来。今夕不认识那人,所以当他问“您迷路了吗,先生”时,今夕没有生气。
“没有,我是雅克,这栋房子主人的儿子,刚从外面回来。请帮我牵走马,要好好照顾他。我和它都赶了很长的路。”
那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今夕,今夕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哦,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它身上的挂包送到我房里。”今夕踏上了房前的台阶,大叫道:“母亲!父亲!是我,雅克,我回来啦。罗斯,爱丽茜,雅瑞儿?有人在家吗?”
母亲是第一个出来的,手里还拿着针线活儿。她盯着今夕看,眼睛瞪圆了,然后,她飞快地跑过大厅。抱住了今夕:“雅克,见到你太高兴了。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我马上给你准备洗澡水。哦,儿子,你能平安回家真是太好了!”
“能回家我真是太开心了,母亲!”
然后其他人都到了。父亲和罗斯看上去很震惊,在今夕转过身微笑着大步走向他们的时候,罗斯摇着头,而父亲后退了一步,急切地说:“你做了些什么?你看上去像个四处闲逛的货郎!为什么不穿你的制服?”
“恐怕它们需要小小地缝补一下,我希望母亲能赶在罗斯的婚礼前把它们补好。爱丽茜,雅瑞儿,难道我是陌生人吗?你们不和我打招呼吗?”
“你好,雅克,欢迎回家。”爱丽茜僵硬地说道,眼睛看向今夕身后,就好像今夕做了什么没教养的事情,让她很难堪似的。
“你太胖了!”雅瑞儿大喊道,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你在那地方吃了些什么?你的脸看上去真圆!还有,你好脏!我觉得你把所有的荣誉都落在制服里了,我差点没认出你。”
今夕哧哧地笑着,等父亲呵斥她。而父亲却只是嘟哝了一句:“童言无忌。”然后,他加重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赶了很长一段路,雅克,比我预料的早了几个小时到家。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梳洗更衣过后,请到我的书房来见我。”
今夕最后又说:“我很高兴见到您,父亲。回到家真好。”
“我知道,雅克。嗯,过一会儿我还要见你的。”他的语气里带着克制,还有命令的意味。今夕照办了,今夕从收集到的资料中依然知道,他的权威和命令的习惯已经在雅克心中根深蒂固。然而当今夕洗去脸上和手上的尘土时,今夕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些是雅克就会前所未有的想法——是不满。
自己刚刚到家,他就不能握握我的手,欢迎我回来?非得这么冷脸对我吗?
洗完澡后,想找一件合身的衣服,愤怒却化成了沮丧。因为今夕的衣服都已经很脏了,而原来的衣服都太小了,母亲在衣橱里挂了罗斯的两件旧衬衫和一条裤子。我穿上它们的时候,看上去可笑极了。裤子太短,而且很紧,今夕不得不把肚子挤到裤腰之上,让它凸出来。衬衫也很紧,今夕把它们脱了下来,报复性地扔在地上。然后穿回自己满是尘灰的便服。然而,今夕向镜子瞥了一眼,却发现它们很不合身,而且还很脏。裤子臀部的接缝看上去随时可能裂开,衬衫的肩膀那儿也紧绷绷的,几乎扣不上扣子。
算了,今夕想,就算自己易变成的雅克看上去傻乎乎的,至少要把自己弄干净。今夕拿起罗斯的衣服穿上,把靴子拂干净,走下楼梯。屋子里静悄悄的,母亲和姐妹们似乎人间蒸发了。今夕轻叩雅克父亲书房的门,然后走了进去。父亲正背对着房门站着,看着窗外。罗斯也在,他看了今夕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似乎很不高兴。父亲依然保持沉默。
最后,今夕打破了这寂静。“父亲,您要我到书房来?”
他没有转过身,也没有立刻回答。当他开口时,双眼仍望向窗外。“离今梦菲的婚礼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他重重地说道,“你怎么才能在四天时间里消除六个月来积累的懈怠和贪食带来的恶果?当你容忍自己的肚子长到脸盆的尺寸时,你有没有在意过其他人的看法?你想以这副模样出席婚礼庆典,来羞辱整个家族吗?一想到你在外面,在我哥哥面前,在每个知道你名字的路人面前抛头露面我就感到丢脸。以善神的名义,雅克,你怎么能如此放纵自己。你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言辞如飞沙走石般气势汹汹地向今夕扑来,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今夕。当他终于转过脸来,今夕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处青筋暴突。今夕大着胆子看了哥哥一眼,哥哥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小动物,只盼不被掠食者注意到。
面对父亲的狂怒,今夕毫无招架之力。今夕也为此时被自己丑化的雅克而感到羞愧和自责,但今夕没有暴饮暴食过,也从未偷懒。这只是他变身术和易容术叠合失败所至,今夕说了实话:“我没法解释,阁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胖了那么多。”
他眼中怒火更炽:“你不知道?好,也许三天的绝食能让你想起个大概。如果你吃得太多,你就会长胖;如果你像一条鼻涕虫那样无所事事,你就会长胖。如果你不暴饮暴食,勤加锻炼,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是想控制住自己。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口气平静下来了。“雅克,你让我失望了。这不仅是你对自己放松了要求,更糟的是。你想抛下自己的责任。也许是我的错,你少不更事,我不该那么早让你出去。”他叹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过一会儿说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没法在四天里改正这一切,但我们能稍稍改善它。孩子,当我对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
今夕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当今夕直视他时。努力掩饰自己的愤怒。也许就算他看到了,也会视而不见的。“绝食会让人感到不舒服,雅克,但你得学会控制你自己。”他停顿了片刻,看上去像是在权衡他的选择,然后点了点头,“杜瑞尔中士正在督工,我们要清理一块地的石头,造一个新牧场。你加入他们,不是去监工,而是去干活儿。今天你只能喝水,明天也得尽量少吃。我们要在梦菲的婚礼开始前尽一切可能让你减掉一些肉。”
他把注意力转到雅克的哥哥身上。“罗斯,和他一起去马厩那边,给他弄头骡子,我可不会让一匹好马驮着他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走而被搞垮。带他去新的紫花苜蓿地。”
今夕开了口:“我想我自己能找到一头骡子。”
“服从命令,雅克。相信我,我知道什么东西对你最有益。”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今夕回到雅克家后从他那里听到第一丝的善意说道,“把你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我。”
这就是我可爱的家。
罗斯和今夕在沉默中并辔而行。今夕偷看了他几眼,但他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面无表情。今夕猜他和父亲一样对现在的雅克失望至极。
他们马马虎虎地道了别,他牵走了今夕的骡子,而今夕加入了劳作的人群中。四个工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他们也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自我介绍上。就这样,今夕开始了工作。
这个未来的牧场位于小河边的山坡上,上面长着粗牧草和灌木丛,部分石头散乱地暴露在地面上,另一些则探头探脑地露出地面。他们必须搬掉比较大的那些,这样他们才能用犁翻土。尽管今夕从未躬身力行,但今夕以前见到过雇工干这种活儿,对今夕来说应该不太难。
他们用铁条从硬土里撬大块的石头,把它们放在一辆四轮货车里。当货车装满的时候,马会把它们拉到牧场的边上,他们则跟在后面。在那里他们把石头卸下来,堆成一条整齐的线,那将来会是一堵用来划出牧场范围的粗糙石墙。
今夕干了一个小时,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没多久又被磨破了。这活儿既乏味又辛苦。
其他工人互相开着玩笑,他们并不粗鲁,只是对今夕视若无睹。毫无疑问他们觉得今夕不会干得太久,对今夕也没什么兴趣。
杜瑞尔中士正在监工。他第一次骑着马来检查的时候,没认出今夕。直到第二次他来查问他们进度的时候,他盯着今夕,看上去有点吃惊。
“你,到这里来。”他粗声命令道。他没有下马,让今夕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当他们走到了工人们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他拉住了马,高高在上地看着今夕。“雅克?”他吃惊地问,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是我。”今夕的声音很平静,带着防御的意味。
“天哪,你都对自己干了些什么?”
“我长胖了。”我坦率地承认。老解释这个,我已经厌倦了,或者说,我已经没力气解释这个了。似乎没人相信我并不是因为懒惰和贪食而发胖的,哦,天哪,这一切到底是怎么降临到我头上的?
“这我知道。我见过不少骑兵因为喝了太多啤酒而长了点小肚子,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发胖的!你浑身都胖了!你的脸、你的胳膊,甚至还有你的小腿!”
今夕觉得很羞耻,不再看他,扭过头看着即将变成牧场的平坦草原。今夕试着找个话头,却只说出一句:“父亲派我到这里干活儿,他说在梦菲小姐的婚礼之前,辛苦的劳作和节制的饮食能让我瘦一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好吧,一个人在几天里的改变很有限,但意志决定一切。雅克,我相信你一定行。”
今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他说:“嗯,我得去巡视了。你父亲说,一年后,这里会长满紫苜蓿和三叶草的。我们还有盼头。”
接着他轻踢马腹,驾马离开了。今夕回到了工作队伍中。工人们一直在闲荡,时不时地看着他们谈话。今夕回去抬石头,把它们放到货车上。他们一句话都没问,今夕也没提一个字。
在剩下的时间里,今夕和他们一直在干活儿,直到杜瑞尔又一次到今夕他们这里来,告诉他们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今夕等人把剩下的石头卸下车堆在分隔墙上,其他人下了车走向工人宿舍,而今夕坐在货车上回家。今夕从后门进了屋子,回到了楼上。
母亲已经给雅克准备好了洗脸水和毛巾,一些旧衣服,还有一双旧的平拖鞋。今夕可以看出母亲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地修改了裤子和衬衣的接缝,放宽了衣服的尺寸。今夕洗了脸,穿上衣服后发现旧衣服还是紧绷绷的,但至少它们还能穿,比罗斯的衣服像样多了。
今夕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其他人已经在用餐了,他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妹妹雅瑞儿的房间。
父亲总是说,虚荣是一个战士不应有的恶劣品质,所以今夕房间里只有一面刚好够他用来刮脸的镜子;而另一方面,他希望雅克的姐妹们能时时关注自己的仪表,她们的卧室都有一面大落地镜。面对雅瑞儿的镜子,今夕惊呆了。
杜瑞尔是对的。今夕整个人似乎都膨胀了,身上都是新长出来的肉,就像蛋糕上的厚糖霜。难怪其他人看到自己反应都那么强烈。当今夕看着自己的脸时,今夕明白归家的旅途没让他掉肉,反而更胖了。这可不是今夕在学院里刮脸时看到的面孔,今夕的脸变圆了,新长出来的双下巴像肉垫;今夕的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得变小,脖子看上去又短又粗。
其他部位甚至更糟糕,肩膀和背圆滚滚的都是肉,尤其是今夕的肚子,它不光是圆,连肉都开始下垂了。大腿粗壮,小腿和脚踝看上去都肿胀了。今夕抬起一只胖手捂住嘴巴,怯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天哪,我都对自己做了什么?自从演绎宫,自己每天都在赶路,自己的每一餐都很普通。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在照镜子之前,今夕本来计划下楼和雅克家人们一起坐在餐桌旁,哪怕只是聊聊天。但现在今夕不想这么做了,今夕也痛恨自己现在的样子。
继续呢去了厨房,想找点水喝,厨娘和厨子都盯着今夕看,一脸吃惊的样子,然后他们移开了视线。没人和今夕说话,今夕也无视他们的存在。今夕瞥到了一桶鲜奶,顷刻之间它击溃了今夕节食的决心。今夕取了一杯牛奶,饥渴地饮下它,喝完了还想喝,但今夕控制住自己。今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想减轻胃里的空虚感,但那些水好像都倒进了无底洞,直到最后今夕再也喝不下了,却依然觉得胃里空空的。今夕离开厨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夕坐在床沿上,把今天的经历完完整整地写进日记,然后坐在床上,忍受着饥饿和自我否定的双重煎熬。
在今梦菲的婚礼开始之前,在卡西娜来做客之前,今夕还有三天。今夕下定决心在这些天里,一口食物都不吃。今夕站起来,决定去做一次轻松的散步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突然的动作唤醒了背上和大腿上每块酸痛的肌肉,今夕咬紧牙关离开了房间。
今夕谁都不想撞见,于是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确定父亲和罗斯都在书房里。父亲正在说话,虽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但口气里的非难却是明明白白。显然罗斯正在听一场从头到尾都是关于雅克如何让家里人失望透顶的演讲。今夕大步走过音乐室的门,听到爱丽茜在弹奏竖琴。今夕悄无声息地打开前门,溜进宽谷的夜色当中。
父亲围着屋子开辟了一片绿洲,一座虚幻的孤岛,假装他们虽生活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但他们却并未远离文明。一百多棵精心打理的树木阻挡了风,围成一道狭长的风景。父亲甚至铺了一条水管,把河水引上来,在雅克的姐妹们的私人花园里造了一个池塘和喷泉。温柔的水雾把我引到了池边。
今夕沿着一条沙砾铺就的小径,穿过一道拱门。几年前我帮忙树立起来的拱门立柱现在完全被葡萄藤缠绕遮蔽。带着玻璃灯罩的小夜灯挂在金色的柳条上,垂了下来,银色的倒影在池塘里闪闪发亮。今夕坐在石砌的池塘边,看着深色的池水,不知里面观赏鱼是否还在?
“想吃一条吗?”
今夕惊讶地转过头,是雅瑞儿!今夕从未听过她说话如此讥讽和残酷,她原本和雅克一直亲密无间。当今夕在学校时,她一直是雅克忠实可靠的送信人,这样雅克才可以和卡西娜在不受父母监督的情况下说些悄悄话。她正坐在长凳上,一蓬娇嫩金银花的铁架悬在她头顶,鸽灰色的长裙让她隐藏在阴影中。现在她走到了光线下,满脸怒气:“你怎么能对我们这么干?我们就要在梦菲小姐的婚礼上丢丑啦。还有可怜的卡西娜!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最近两周,她是那么的高兴,她甚至选了和你制服很搭的裙子颜色。而你,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是我的错!”今夕反驳道。
“哦?那么是谁把吃的塞进你嘴里的?”
“这……我想这和……术……有关系。”今夕脱口而出。
“你觉得我是个傻瓜,雅克?当你被送到大城市接受教育时,我也许不得不待在这儿,让那些老蠢妇教我,但我不蠢,修术就是把人变得跟准备吊起来做培根的猪一样。”
“就是这么回事。”今夕冷冷地说。这是一个他们都稔熟的评论,雅克总是用这个来结束他们童年时代发生的争吵。但雅瑞儿已经不再是雅克一年前离开时那个单纯的金发***了,她再也不会被别人说出来的武断言论吓住了。
她对这说法嗤之以鼻:“我也知道!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你像猪那么肥,会让我们在婚礼上丢尽脸面。梦菲小姐会怎么看我?我有这样一个兄弟!他们会担心我也会变胖,胖得像个气球。我本希望这场婚礼会是个机会,让我给他的父母留个好印象,这样他也许可以在公开场合牵我的手。但他们甚至都看不到我啦,因为你会把我完完全全挡住!”
“我没想要这样,雅瑞儿。你也许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雅瑞儿的怒火愈烧愈旺,她正孩子气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尊严免受损害,“你真是个自私的小姑娘。你给我的每封信里,都要我给你寄礼物。我还真傻,我都寄了。我待在外面,差点死去,现在回到了家,而你却嘲笑我,就因为我的外表。你们每个人都给了我一个‘好棒’的欢迎!只有母亲同情我的境遇!”
“她当然会同情你了!”雅瑞儿立刻反击,“你总是她最宠的那个!现在你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她可以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了!你胖得像猪,卡西娜不会要你了。等她另找人家的时候,她会抢走我的兰沃,无论如何兰沃都是她父亲的首选女婿。你把我们大家都毁了,雅克,你这头自私的猪!”
说完,她双手掩面哭了起来,跑进了黑暗中。“雅瑞儿!”今夕在她身后叫道,“回来!雅瑞儿,回来!”
然而她没有,今夕一屁股坐在雅瑞儿的长凳上,回想着她甩给今夕的话。她很生气,用最刻薄的话来伤害今夕。但卡西娜会请求她父母取消婚约吗?突然,一阵饥饿感袭来,让今夕感到既恶心又空虚。今夕抚摸着肚子,抱紧它,好像它是今夕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当今夕听到小径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时,今夕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来的是雅克母亲,她手里拿着一盏提灯,轻轻地向今夕走来。
“你在这儿,”她说,“你为什么没来吃饭?”她的声音很温柔。
“我觉得还是离大家远一些比较好,”今夕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快乐些,“就像您看到的这样,也许我最近吃得太多了。”
“嗯,我不否认你的外表让我吃了一惊,但我的确很想念你,我几乎没有机会和你说话,还有……”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谨慎地说道,“我真的很想让你到我的缝纫室里去一趟。”
今夕很激动:“您要把我的衣服放大吗?”
母亲笑了,摇了摇头:“不,孩子,没有那么多布料可供放大,即使能,那看上去也会很糟。但我有几包非常好的蓝布料,如果我让缝纫女工今晚赶制,在婚礼之前你就能有合适的衣服了。”
穿原来衣服的希望破灭了,今夕的心沉了下去,但今夕得挺起胸膛面对这现实。母亲会帮助他,他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出现在今梦菲的婚礼上。“女裁缝?”今夕压低嗓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那么宽裕,可以雇用女裁缝了?”
“因为婚礼需要啊!得做新窗帘、挂帘和床单,还要保证家里每个人都能有结婚礼服穿,还有你姐妹们的舞会礼服。两个月前我从西部雇了两个。光靠我和你的姐妹们还有我在短时间内做那么多针线活儿,同时还要做其他准备是不可能的。”
母亲拎着小提灯在前头带路,今夕看着雅克母亲瘦削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种恐怖怪异的感觉,仿佛有只巨大的野兽迈着粗笨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在他们去缝纫室的路上,整个宅子静悄悄的。
母亲在缝纫室给今夕量尺寸的时候让他很不舒服。母亲皱着眉头,今夕知道她在掩饰自己的惊讶。当她给今夕量腰围时,今夕的胃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很响,她居然向后跳了一步,然后紧张地笑了,继续她的工作。量完后她担忧地说:“我希望蓝布料够用。”
一股饥饿感带来的剧痛让今夕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今夕才说道:“卡西娜特别希望我穿着制服出席婚礼。”
母亲平静地说道:“别指望那个了,雅克。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该考虑在你回去的时候做套新制服给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穿上那套旧制服的。”
“我离开的时候它还很合身。好吧,它那时有点紧,但我还能穿。母亲,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拼命赶路,吃得也不比平时多。然而自打离开学院起,我就一直在长胖。”
“因为在学校里,他们给你吃淀粉类的食物吧。我听说过那种地方,用廉价食物来喂饱学生省钱,大概都是些面包、土豆还有——”
母亲突然停了下来:“雅克,我认为你度过的那段漫长的恢复期,长时间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能吃东西和读书,那能改变一个人。我对你父亲也说了这些,请求他不要对你如此苛责。”
今夕想大叫,但她没在听他说。他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只说了句:“谢谢您为我说话。”
“我总是为你说话的,你知道,”她平静地说,“当你干完明天的活儿,仔细梳洗一下,然后到我这里来试衣服。”
今夕做了个深呼吸,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我会小心的,”今夕告诉她,“晚安,母亲。”
她踮起脚在今夕脸颊上吻了一下:“不要绝望,孩子。从今天起,事情只会越来越好。”
“是的,母亲。”今夕诚恳地回答,离开了房间,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今夕的胃因饥饿皱成一团,今夕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厨房。今夕压动水池上的手泵,清冽的池水流出来,今夕拼命喝水直到再也喝不下,结果只让自己觉得更难受。
今夕回房间试着睡着,直到东方渐白。今夕和工人们站在一起等着货车的到来,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劳作。然后这一天又是这样度过的:水泡、饥饿、疼痛、反胃……还有一种对于不公命运的迷惑和恼怒。
到了下午,今夕开始恍惚了。当其他工人拿出他们简单的午饭时,今夕不得不走开。今夕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今夕的胃在叫嚣着它的空虚,今夕好想抢了他们的食物吞下肚去。即使在他们吃完午饭,今夕回来和他们一起喝水时,今夕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在今夕和他们用力抬石头时,今夕可以闻到他们的呼吸中混杂着食物的气味,这让今夕痛苦万分。
当他们终于接到收工的指令时,今夕的腿已经软得像果冻了,以至于今夕没帮着搬最后一车石头。今夕看见其他人互相交换眼色,觉得很惭愧。今夕步履蹒跚地走到货车边,几乎没法自己爬上去。
从货车上下来以后,其他人走向镇子。今夕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进了后门。穿过厨房时,闻到空气中充满了美妙的芳香,厨子在准备婚礼蛋糕。今夕快步远离厨房。父亲没让他彻底绝食,今夕知道自己可以吃一点东西,但那种想法像是软弱的表现和对决心的背叛。绝食不会害死他,可以让今夕更快地恢复体形。
前往房间的路似乎很漫长,一时间今夕只想弯腰蜷曲起来,抱住今夕咕咕叫的肚子。可今夕没有那样做,只是走进了浴缸。浴缸是为今夕准备的,好让今夕洗去因劳作而粘上的尘土。今夕臭极了,似乎胖了之后今夕就一直在出汗,汗留在了肥肉的每一条缝隙里,在皮肤上留下发红的印记,一碰就疼。
床上放着罗斯的旧衣服,明显改大过,但穿上还是觉得紧,像是与今夕湿润的皮肤黏在一起。今夕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发现头发太长了,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为了防止给母亲丢脸,在去缝纫室之前今夕还刮了脸。
母亲和两个女工在等今夕。今夕脱下衣服,感到说不出的羞耻,三个女人围着今夕把布片连接在一起。一个女裁缝盯着今夕的肚子,然后对着另一个人轻蔑地翻了翻白眼。今夕的脸红如炭烧。她们把今夕的新衣服连接好,后退一步,像鸡窝里的母鸡那样唧唧喳喳讨论一番,然后又围住了今夕,拿走插针,让今夕转个圈,举起双手,看看衣服的贴合程度。布料是昏暗的蓝色,和雅克学员制服那代表勇敢的绿色毫无相似之处。等到今夕在屏风后再把衣服穿上时,感觉糟透了。
今夕爬上无穷无尽的阶梯回到房间。带着冷酷的决心,今夕决定和餐桌绝交。然后,今夕睡着了。
在梦里,今夕是另一个今夕,今夕很饿。尽管自豪于停止了“纺锤”的转动,终止了平原人的魔力,但后悔没能吸收更多的魔力。那是个怪梦,充满了胜利的自得,一波接一波对食物的渴望增强了得意的感觉。我在黎明时醒来,感到饥饿和淡淡的喜悦。前者今夕能理解,后者则让今夕感到羞愧。今夕摇晃脑袋,拂去蛛网般缠绕的杂念,开始面对新的一天。
第三天就是前一天的翻版,只不过更痛苦。今夕到达发车地点时已经迟到了,花了好大力气才爬上车尾。今夕的脑袋好像重逾千斤,今夕交叉双臂放在腹部,用力挤压,好让自己的胃舒服些。
到达了草场,车子停下后,今夕和其他人一起跳下车。今夕的腿一软,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工人们哄笑起来。今夕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从车后拿起撬棒,觉得它有昨天的两倍重。今夕试着把它猛刺进被深埋的石头边上的硬土,然而它只是滑过了地面。挫败感涌上心头,双臂乏力,只得将自己的身体也用上,稍微能让自己舒服些,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痛苦的早晨。过了一会儿,今夕缓过一口气,饥饿感稍稍减退了些。今夕的肌肉开始发热,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当工人们拿出装午餐的小包时,今夕依旧走得远远的。对今夕来说,嗅觉成了苦难的折磨。今夕的鼻子代替了嘴,品尝了食物的香味,今夕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今夕努力提醒自己这不是我第一次节食,甚至不是时间最长的一次。的确,今夕和龙人在一块儿的那段时间里,今夕也吃得非常少,身体却依然强韧。他委实不解,为什么自己以前接受过自律和忍耐力的锻炼,现在却如此痛苦?
突然,今夕觉得自己又恢复了自制力。以前,当今夕无法承认是自己做错了的时候,肥胖看上去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诅咒。今夕做了次深呼吸,坚定的意志在今夕胸中汹涌澎湃。今天今夕要把绝食进行到底。
明天,今夕会起床去参加梦菲的婚礼。今夕会与雅克的身份面对咎由自取的耻辱,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面对饮食今夕会展现强大的自制力。
怀抱着坚定的决心,今夕投入到了下午的工作中,毫不留情地鞭策自己。今夕手上起了新的泡,然后又磨破了,但今夕毫不在意。他用艰苦的劳动和苦行惩罚着负隅顽抗的身体,对自己背上和肩膀的酸痛暗自欣喜。等到工作结束时,今夕的腿打着颤,已经精疲力尽,但今夕为自己感到自豪。他又一次掌控了自己,他正在改变自己。
今夕抱着这种态度回到家里,洗澡,然后下楼试衣服。女裁缝们又累又急,她们匆匆忙忙地把新衣服套到今夕身上。镜中人让今夕感到恼火万分,他看上去根本没瘦,这身肉让今夕看上去老了很多,阴沉的蓝色衬得我像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今夕偷看了母亲一眼,她正聚精会神地绣着某个极复杂的花纹。当女裁缝们用力抽紧布料,打上别针,用白粉笔画下记号的时候,今夕看着自己的脸,它像满月那么圆,下面就是今夕肥硕的身体,今夕自己都认不出那个镜子里的痛苦男人了。
今夕吃力地上楼回屋。仅仅在一个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恢复了自制力,事情会有转机。现在今夕不得不面对明天的婚礼,卡西娜等不来一个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军校学员做她的护花使者了,她只会等到一个胖子。
今夕愤怒,今夕头晕。所有的绝食,过往三天所干的苦力毫无意义。太不公平了。今夕试着不去想厨房和储藏室里放着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好东西——婚礼会在新娘的家里举行,他们会早早起床,坐进马车到那里去参加仪式。但是接下来的欢庆,跳舞、吃东西还有唱歌,会在宽谷大厅举行,这种场合必须的食物和饮料就在下面,准备到时候端出来飨客。想到这儿,继续呢的胃大声抱怨起来。他必须找点东西吃。
今夕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墙。到了约定的时间,今夕强迫自己起来,去做最后一次试装。当今夕到的时候,爱丽茜正哭着跑出房间,回头叫道:“我看上去会像头母牛的!”当她跑过今夕身边时,她尖叫道,“都是因为你,雅克!要不是因为你和傻乎乎的肚子,就会有足够的时间重做我长裙的领口了!”
今夕带着疑惑和惶恐走进裁缝室。母亲正坐在窗边的一个角落用手绢擦眼泪,女裁缝们都脸颊通红,她们的头垂得很低,似乎只关心手里的活计,绣花针在灯光下闪烁不定。
今夕仿佛走入了风暴过后的废墟。“母亲?你还好吗?”今夕轻轻地问。
母亲慌忙擦了擦眼睛。“哦,没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肯定会熬过去的。雅克,试试你的新衣服。”
“爱丽茜看上去很沮丧,她好像在生我的气。”
“哦,没什么。”母亲吸了一口气,又快速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嗯,我们本以为你可以穿制服的,就没给你预留时间,所以现在没时间加工爱丽茜的长裙了,而领口的样式很难做。那是新款式,带着直立的折边,但即使没有折边,它看上去也不错。她只是不高兴,因为有个年轻人会出席婚礼,德威治?托勒,他是坡伦特家的客人。我们不太了解托勒家族,但他们对爱丽茜有意,她当然希望穿得可爱一点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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