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命运如尘

沉默！

还是沉默！

本就静谧的空间，现在更添悲凉的沉默。

仇天就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沉默无言。

黑暗中，他摸索着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光线骤然亮起，他的眼睛更黑、更深。

叶翔的死讯再一次震撼了CS界，余红负责的重庆电竞频道率先独家报道了PpY队员YX畏罪自杀的消息。

其次，MDK队长林一和电竞部部长候国华现身媒体亲自证明，PpYYX这名队员的所作所为与PpY无关，组委会不会对PpY作出任何处罚的决定。

舆论平息了，非议也消失了，偏见与愤怒也荡然无存了，一切好象都回到了PpY大战New4MM之前的平静，只不过更添了几许悲痛。

无论谁，这个时候都不会再会对一个死人存有偏见和指责。

人类害怕死亡，但为什么却偏偏对死亡能多些宽恕和原谅，为什么就不能对鲜活的生命多些理解和思考呢？

叶翔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PpY全队的清白名声，也化去了仇天心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恨。

也直到此刻，仇天才忽然有了种迷茫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拼命的练习CS是为了什么？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

在仇恨和死亡结束后，任何信仰与荣誉都成为肤浅。

现在仇浪已死，叶翔为他报了这个大仇；现在他已练成了无敌之枪，就只差战胜林一，但将来呢？将来该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叶翔还在的时候问过他的问题：“阿天，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刚才问得好，如果我战胜他了，我将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真的，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知道吗，其实一个人活着，不知道反而还好些，如果把什么都看透了，活着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

“原来翔哥说的才是对的，知道太多，活着反而累！”仇天反复的咀嚼着叶翔的话，他似已从这句话里领悟了万事万物的真理出来。

“仇天君！”山田光子默默的唤出一声。

仇天的目光呆呆的看望窗外的夜色，他似没听到山田光子的声音。

山田光子无可奈何的叹气，PpY的人不光是仇天，其他人全部就这样**发呆，整整一天一夜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什么也不做，他们似与死人无异。

默然许久，仇天脚步呆滞的走出门，独自来到选手村外的江安河边，望着夜色下的那一泓秋水出神。

他还是这么寂寞、这么深沉，纵然将来他天下第一，纵横无敌，那又怎样呢？叶翔还是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界上。

远处，一个人影在小桥边缓缓向这边走来。

林一走进了这片夜色，仿佛也走进了他心中。

夜风开始刮起。

看见仇天如此憔悴的模样，林一没有说话。

他不忍心开口说话，这之前他已经前来看望过PpY的其他人了。

每个人的精神状况都非常不好，但他却又不知该安慰他们。

这种情形，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此时夜色更浓，半空中飘起了雨点。

凝视这如此萧索的画面，仇天喃喃自语道：“天下第一枪，原只为苍生，星辉月光湖，终有夜风来；纵横江湖游天地，伤英雄末路，三分瑟瑟二分妒，更一分淡漠；秋来春去，人生几何，忘尽不归路，不知魂魄到来时，再相遇何处？”

听到仇天的感慨，林一也陷入了沉思。

“你来了！”仇天没有转身，但他知道一定是林一来了。

林一道：“希望你们一切都还好，节哀顺变！”

仇天忽然道：“明天就是败者组决赛了！”

林一道点点头，他忽然感到很欣慰，PpY现在时逢大变，每个人虽都十分悲痛，但大家都没有忘记即将到来的战斗。

也就是说，他们的斗志和意志还没有消失，他们大有可能化悲痛为力量。

仇天看着远处的凄迷细雨，喃喃道：“三年前，我从崇明跑了出来，我走了很多地方，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林一点点头，他明白，仇天也历经沧桑，铅华洗尽。

仇天接着道：“这三年来，我从这些人事里面渐渐的发现了你枪法中的原理！”

林一在听着。

仇天道：“因为经历足够，所思之境界就越高，精神力就越强大，枪便能用得更纯熟，当枪法走到高处，它就不是枪法那么简单了！”

林一道：“所以枪道即是天道！”

“不错！”仇天点点头：“所以，你的枪其实糅合着大自然规律与万物相生相克的原理，这本是枪法之极限，但它还不是最强之枪！”

林一的瞳孔忽然开始收缩，他没想到仇天竟然一语道破天机，而且他也不懂仇天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样一番话出来？难道叶翔的死让他彻底大悟？

仇天道：“一个枪手如果把枪法练到这种五行相生的水平，那么他也算是一个一流高手了，这就好比一个选手，他已经把步枪练得炉火纯青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可以选择路！”

林一道：“哪两条？”

仇天道：“一，他继续把步枪练下去，更加炉火纯青；二，他可以选择转向练狙击枪，中途转型！”

林一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仇天，他现在已经确信一件事情，仇天的确悟道了。

仇天继续道：“这是第二层境界，比如Rain，他选择练狙击枪；比如MDK的4S，他选择练步枪；他们两个人虽然强横，但始终无法成为更高境界的枪手！”

林一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到这点！”

仇天道：“第三层境界，把这两个路子相互融合，走另一种枪道之路，比如，梁风的沙鹰，人们称为神，神之沙鹰，它可以完全综合步枪和狙击枪的优点，这比第二层境界更高！这正如你所说，枪道即是天道，所以中国风的为人已经在世界C坛得以公认，所以Rain和4S尽管骁勇善战，但却始终没有你，没有梁风那么高的威望！”

林一喃喃道：“第四层境界，步狙双修，既能修炼好步枪，又可以把狙击枪发挥到极限，这已经不是普通高手做到的了！”

仇天看着他，淡淡道：“只有你这样的天才可以做到，你之所以这三年来纵横无敌，就是因为你把这第四层境界加上了别人无法加进去的新元素，这种元素就是感情，你和阿云的感情，可以说是爱，是爱情，你把它加进去成为催化剂，从此，你的枪就成为战无不胜的利器，无人可敌，所以，连3DMiller和SKPotti那样的第三层境界的枪手都不能战胜你，你的奥秘就在这里！”

林一长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不敢想象了，他和仇天之间的决赛之约，谁才是天下第一，现在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天下第一，这个词从古今，不知伤累了多少豪杰红颜，不知挥尽了多少英雄豪情。

林一转过头，看着夜空中那连绵细雨悠悠叹道：“英雄自古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天下第一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仇天忽然道：“这是极限之枪，但这并不是最强之枪！”

林一的脸色变了，失声道：“这还不是最强之枪，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强的枪？”

仇天道：“有！”

林一惊疑道：“这……”

仇天道：“这三年来，我也练到了第四层，只不过我前不久才发现有第五层，这第五层，步枪即是狙击枪，狙击枪即使是步枪，只要是枪，那就是我，我不是我，枪也不是枪！无我无枪，无人不胜！”

林一的脸色渐渐变得惊讶起来：“也许，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之枪！”

仇天道：“不错，狙击、夺命第一枪；步枪、夺命第二枪；沙鹰、夺命第三枪；USP、夺命第四枪！”

林一凝视着仇天：“难道你已经练成了这种夺命第五枪？”

仇天沉默着，道：“是！”

林一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我现在终于懂了！”

仇天道：“你懂了？”

林一道：“当初你离开上海，我只知道那时候你一定是仇恨驭枪；你到了神州我们那次比试，我忽然发现你竟有了感情，有了朋友感情，那时候你等于就是我，你能用爱驭枪；前段日子，光子忽然不远万里从日本赶来找你，我以为你们会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现在才发现我想错了！”

仇天冷冷道：“说下去！”

林一道：“蓝蓝和光子一直都陪着你，而你始终没有带给我们好消息，其实这个时候，你早就已经抛弃了爱恨交织的地步，你已经超越了这之上，你可以有爱，也可以无爱，这已是我所不及；今天，叶翔离你而去，他离开之前为你报了大仇，灭了你心中仇恨，唤醒了你，你已经彻底领悟，你已可做到有爱有恨，爱恨交织，无爱无恨，你所说的第五层境界，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做到，如果真有人练成了夺命第五枪，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你，只有你才可以练出！”

“但是……”说到这里，林一长长的叹气，“一个人已经把CS练到了这种地步，那么他需要忍受多少人所不能忍之寂寞，他需要有多少难以忘却的记忆，你我本是最尊重的对手，也是最难得的知己，我实在想象不出，你今天竟然能突破到这种境界，这……这实在太过残酷！”

听到林一这番话，仇天目光里的痛苦之色就更深，那种痛苦竟似在挣扎。

那种挣扎可能不再是为命运而挣扎，也许那是为了天道天命而挣扎。

仇天缓缓的转过了身。

雨开始大起来，河面变得模糊。

模糊的不只是河面，模糊的还有这两个绝世高手的心。

因为，他们纵然能够练成无敌，但他们却永远看不清自己。

许久，仇天抬起头，默默道：“林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一立即道：“请问！”

仇天道：“枪学的精粹是什么？”

林一道：“一个字，诚！”

仇天道：“哦？”

林一也抬起头，仰望着漫天风雨，道：“诚于心，诚于枪，诚于爱，诚于情，枪法便可发挥极致！”

仇天道：“那么，我们的CS是为了什么？”

林一愣住，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几年前他曾经和4S在神州军训时的讨论：

“只有在CS里的世界里，世界才会公平起来。”

“我想，如果有一天全世界像我们这样的人都能够不再挨饿不再受苦，都能得到别人尊重，那该多好？”

“是的，这确实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情。”

“CS给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公平的，每一个人出生都没钱没枪没装备，每一个人都只有生死黑白，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本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为生存而奋斗，最终带着灵魂而死去，生时不带来金钱权利地位，死去也不带走回忆荣誉感情，所以众生都是平等的，只是在CS的世界里，这一切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我们真实的世界却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应该为改变世界去努力，但事实上我们是不可能改变世界的，虽然这是个永远不能完成的愿望，但我们可以在CS的世界里改变，所以我们要参加比赛，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心里的坚持，坚持到这个世界彻底公平为止。”

……

这些话MDK的每个人都深信不疑，当然，这些话本也没错。

但是这些话对仇天来说是不是也一样适用呢？

林一没有想过，他第一次发现仇天的精神高度这三年来好象已经反超了他。

仇天喃喃道：“枪法越好，CS的众生就越加公平，这一切就越会淋漓尽致？”

林一不解道：“这难道有错？”

仇天默默道：“这本没错，但是CS的世界让我们快乐了吗？”

林一愣住，CS对他来说到现在已经没有快乐，只有寂寞可言，为了CS，他和仇天已经为了天下第一这个词忍受了太多的修炼寂寞和成名负担。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钟爱的CS，到最后反而成了困扰他一生的难题。

仇天忽然叹道：“天下第一枪，原本为苍生！在我们和彭洁琳他们的比赛上，叶翔的枪法让我看到他的内心！”

林一忍不住道：“他的内心？”

仇天道：“翔哥是个大盗，但他乐善好施，做了数也数不清的好事，他自己却过着清贫的生活，他之所以热爱CS，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给了他清白，他只不过是想在这个世界里做一个毫无任何污点的人而已，他甚至也可以说是一代枪神，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我们，但是在我们的现实世界中，他仍然做着夜风应该做的事，他不像我们，他没有逃避，他在坚持，一直在坚持，坚持到他死去，坚持到这个世界彻底公平为止……”

仇天的口气充满了无尽的唏嘘和感慨。

风更密雨更浓，但夜色好象已经不再迷茫。

这一刻，林一恍然大悟，其实，无论一个人的枪法练到怎样的极致，他也只是个人，一个平凡不过的人。

所谓的枪神，简直可笑至极。

夜风在现实的世界为坚持这种公平而倾尽一生，他才是个神，是个人间的神，有血有肉的真神。

无数为CS而经历的沧桑、忍受的痛苦、品尝的寂寞，在这瞬间全部泯灭，只因林一看到了，为了CS最寂寞最失去自我的人，绝对不是他林一，更不可能是仇天，而是刚刚为了PpY全队甚至是为了一种精神而牺牲了小我成全了大义的叶翔。

林一和仇天练的枪都是有形之枪，即使枪法已达登峰造极，那也不过是C学的境界，可夜风练的却是无形之枪，身怀绝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牺牲自我，英雄无悔，真情长存，这才是枪法真正的最高境界，无爱无恨、爱恨交织，有爱有恨，此枪无形，但它却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枪，真正无敌的枪法。

林一和仇天为了获得枪之精粹，代价是穷尽毕生心思和牺牲一生的欢乐，而夜风，却注定为他心中之枪，牺牲掉他的整个人生。

夜雨凄清，林一和仇天都相互凝视着对方，他们的目光里，此时已全是怜悯。

他们怜悯的，也许只是他们自己。

是因为他们这一生的坚持到头来竟是一场玩笑？还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高手寂寞完全毫无意义？

不知道！

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解释！

正是因为没有人能解释，所以他们才突然感觉到了自怜，甚至是可怕。

林一和仇天忽然都可以想象，叶翔的曾经和将来，在有着夜风存在的岁月中，他让多少活在社会底层的穷苦人们感恩戴谢，让多少人真正得到了C学意义上的公平，让多少像阿波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死士出现在这个士为知己者死快要绝迹的世界上，而他自己呢？他自己却要牺牲掉自己多少的爱恨情仇，牺牲掉了怎样一个原本自由原本平凡却又原本伟大的生命。

林一的心忽然宁静了下来，他知道仇天的心在此刻更加宁静。

他们两人现在恐怕都只想苦笑，他们两人，为了追求所谓绝顶枪法，天下第一，忙碌终生，却不知所谓真正的CS原来根本就不是CS，一切的追求，只是命运的嘲弄，诚心与否，卑微如尘。

林一忽然道：“我还是不懂！”

仇天道：“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人能懂！”

林一道：“但你我之间这一战……”

“你我这一战，它势在必行！”仇天的拳头握紧，双眼又开始变得血红。

林一点点头，他懂，他也了解仇天这种心情，叶翔的离去让他悲痛万分，他要为PpYYX这个ID正名、讨回公道，讨回公道的唯一办法就是用冠军的标志来证明在这个CS世界，叶翔不是贼，是个英雄，这正如仇天了解他林一一样，因为，这一战，他们必须都为自己的CS人生有一个交代。

这一战，必将名动天下，必将流传万世，必将成为永恒之经典。

河畔，雨还在下，林一已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去。

剩下仇天一个人在那里默默的站着，仔细品味着这凄凉夜色的悲歌：

天下第一枪，原只为苍生，星辉月光湖，终有夜风来；

纵横江湖游天地，伤英雄末路，三分瑟瑟二分妒，更一分淡漠；

秋来春去，人生几何，忘尽不归路，不知魂魄到来时，再相遇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