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跟旧太子、今伪帝林旭的关系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变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以云家既然正式起兵,就不可能不考虑周家的巨大威胁。
实际上,周家跟云家这两大家族,历史渊源极深。依照后世的一种学术说法,他们都是关陇集团的辉煌延续。只是云家起于关陇,封于河北而已。
关陇集团是一个政治统治集团,最早源自宇文泰的八柱国,由北魏六镇武将、代北武川的鲜卑贵族和关陇地区豪族如京兆韦缜、河东柳泽、太原郭彦、武功苏椿、河内司马裔、敦煌令狐整等所组成,陇西李氏被人称为“驼李”。杨坚本身便是关陇集团的一员。杨坚建国,关陇集团的支持功不可没。汉人如郑译、刘昉、高颎等名臣有助推动国策。李唐则自称出自陇西李氏,以西凉李皓的嫡裔自居。陈寅恪先生《金明馆丛稿二编》曾言:“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陈寅恪先生多次引用《瘐子山集》,证明关陇士人与鲜卑胡姓的关系。岑仲勉先生则反对说:“况随宇文泰入关之北族,虽暂改河南郡望为京兆,但至唐时已大都恢复其河南郡望,唐室如真出自赵郡,又何爱于陇西而坚持不改?陈氏之说,殊未可信。”“陈氏必要把僧孺、令狐楚排出于西魏以来关陇集团之外,无非歪曲史实以迁就其臆见。”但汪荣祖先生《陈寅恪评传》认为岑氏对于陈说赵州昭庆二陵及《光业寺碑》未能提出反证,无法动摇陈说。
如此就衍生出一个说法,叫做关陇军事集团。因为他们是关陇和河东等地豪强地主的力量,在东、西魏的争夺战中,这些豪强地主都归附了宇文泰。为了把北方六镇武将和关陇豪族的力量统一起来,宇文泰组成了以八柱国为核心,以大将军、开府为主要成员,以府兵系统为基础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一般就称之为关陇集团。这是一个依靠武装力量建立起来、胡汉结合的集团,在西魏、北周、隋和唐初他们都占据着统治地位。
中国在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谢庾桓这些响当当的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眼看中国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中国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他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并将中国推向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峰。巨大的家族、门阀,就是在这时期达到巅峰,再往后的云家也好,周家也罢,恐怕都只能算这一集团的延续。
说起来,一手建立了这个集团的宇文泰,的确是一代人杰。他所创建的功业深深的影响到了他以后的中国数百年的历史走向,他生于乱世,养成了冷静沉稳,豁达大度的性格,“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几乎是以极端理智的方式治理国家。他不尚虚饰,崇尚简朴,这与南北朝众多荒淫放荡的统治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这种执政风格也被后来的周武帝,隋文帝所继承。
在数十年的军事政治生涯中,他勤修内政,建树颇多,首创的府兵制,后世向称良法,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影响,可以从隋唐的军事体制中找到,复古为今的六官制,也成为后世六部制的蓝本,是从秦汉以来的三公九卿制演变为隋唐三省六部制的转折点,中国的行政体制由此又更加完善成熟。他率先废除了流行千年的宫刑,结束了这一不人道刑罚的历史,在与东魏,南梁的三国鼎立过程中,纵横捭阖,攻城拓地,先后袭取了蜀地和江陵,大大扩展了西魏版图,使西魏在军事政治斗争中逐渐转弱为强,为北周统一北齐奠定了坚实的政治经济基础。功业若此,盛矣哉!
云铮读史之时,甚至忍不住觉得,某非这位宇文老哥,也是一位穿越众?
做为能与高欢抗衡的一世之英雄豪杰,可以说西魏北周的辉煌都出自他的手中,虽说他与另外七人并称八柱国,但实际上他是府兵乃至整个西魏的真正领导者。宇文氏在这一时期内也是人才辈出,除了后来独掌大权的宇文护和英明神武的周武帝宇文邕外,在十二大将军中也有宇文泰一族两人:宇文导与宇文贵。宇文泰及其子孙较为宽仁,在篡西魏之后并不是像历代那样杀尽先朝的皇族,反而与之以高官后禄,这种宽仁的风格也为唐所沿习。最后又被大魏再次沿袭,这也是内四家并不怎么畏惧帝王的一个原因。
云岚看着云铮,淡淡地笑道:“如今天下皆知我云家父子,一个善守,一个善攻。为父坐镇燕京,可使辽、周不敢相欺。你领兵出征,正可建立功业,成就声威。”
云铮点点头,笑了笑,道:“之前有些将领不是没有找过孩儿,觉得周家就是个玄武,蛇头伸出,可以咬人,缩回去,就是个乌龟壳,觉得很难办。”
“你觉得呢?”云岚淡然一笑。
云铮也笑着,道:“孩儿并不这么看。”
云岚微微点头:“理由?”
云铮道:“《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中说:吴起事魏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龙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是故,孩儿以为,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还是有道理的。”
云岚点头微笑:“我儿带兵日久,果有所得。”
云铮笑着:“父帅过奖了。”
云铮作为一个伪军迷,也曾看过一些兵书。在一本专门讨论军事地理的著作中,对于地理因素在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中的地位,自然会将其单独突现出来,作专门的强调。但这很可能会给人造成一种“地理决定论”的印象,似乎地理因素在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但归根结底,其实“在德不在险”。决定政治兴哀和军事成败的根本性因素是政治、军事本身上的积极进取,而不是地理因素。三苗氏“德义不修”、夏桀“修政不仁”、殷纣“修政不德”,虽有险固的山河,也不能挽救其覆亡的命运。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险要。
潼关虽险,毕竟项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刘裕曾入之,安史叛军亦曾入之。
瞿塘虽险,毕竟岑彭曾入之,桓温曾入之,朱龄石曾入之,刘光义曾入之,汤和曾入之。
剑阁虽险,毕竟邢峦曾入之,尉迟迥曾入之,郭崇韬曾入之,王全斌曾入之。
长江虽险,毕竟晋师曾渡之,隋师曾渡之,宋师曾渡之,元师又曾渡之。
“险可恃而不可恃也。”中国古人对于地理险要与政治兴亡的关系其实已有了比较科学的态度。险之不可恃,是因为决定政治兴亡的自有更为根本的因素,而非地理因素。得民心者兴,失民心者亡。勤修德政,自可怀敌附远,弥患于未萌。若不修德,则一舟之人尽为敌国。险之可恃,是在政治、军事上积极进取的前提下,因地设险,防患于未然。险之不可恃是在战略乃至政略层面上的,险之可恃是战术层面上的。
云岚没有说话,他知道云铮并未说完,果然云铮继续道:“关中在历史上的地位,缘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形势。我中华地势西高东低,自西向东分为三个阶梯。关中位于中原地势的第二级阶梯,背靠第一级阶梯的高原山地,下临第三级阶梯的平原地带。关中南有秦岭横亘,四有陇山延绵,北有黄土高原,东有华山、崤山及晋西南山地,更兼黄河环绕,可谓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在古代,有用“百二秦关”来形容关中险要的说法,意思是以百万之众攻关中,二万人足以拒之。以两万之师挡百万之众,所恃者乃在其地形地势之险。关中对中原,在地势上呈高屋建瓴之势,四面有山河为之险阻,几处重要的交通孔道,又立关以守之,从而形成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