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狄军将士非常英勇,意志坚定,作战顽强,他们用血肉之躯和决死之志重演了昨日此时此地,楚军“伤亡过半,不溃不乱”的战场奇迹,犹在舍生忘死地发起亡命冲击,不愧是整个大狄帝国最后的精华!
可即便是英雄也会流干鲜血,战场交锋,两军鏖战,意志的坚强程度只占一半的比重,胜负最根本的因素,还是实力!
在把部族联军的俘虏分开拘押全都安顿好后,楚军再次多出了三万可用之兵,此刻这支部队被集中起来,作为总预备队,由曾平柱的铁壁营残部担任箭头,时刻准备往狄军左翼军团的中腰位置狠狠砸过去!
此时此刻,时机已至!楚王殿下悍然下令:“柱子,给我一战击溃之!”
曾平柱独眼瞪圆,厉声应诺:“遵命!”
数万带甲铿然而动,士兵们披坚执锐,列队飞奔,以最快速度运动到战场左侧攻击位置,曾平柱毫不停歇,长刀挥舞,振臂狂吼:“大王有令,一战击溃之!”
“大王万岁!”
在铁壁营万余残兵的带领下,三万生力军猛扑向战场,左翼阵地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雪地,一瞬间凹陷下去。
“左翼不行了……可惜!”
双王坡上,海天站在皇旗下轻轻皱起了眉头,“下令!右翼继续进攻!中军后阵调转方向,准备迎战!”
察丝娜站在他身后,张嘴想说什么,可看了看丈夫苍白的脸色,终究咽下了,化作一声轻叹。
“遵命!”
传令兵刚要离去,却见一员骑兵以跑死马的速度飞一般向坡顶扑来。
侍卫们立刻拔刀阻拦,厉喝:“来者何人?擅闯御营,不怕杀头吗?!”
那名骑兵狼狈地滚身下马,头盔掉落,发髻散乱,海天认出他是自己派出的斥候队长,心里不由猛地一沉。
那斥候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满面尘土也无法掩饰他脸上的惊惶,张嘴欲呼,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惹得侍卫们全都哄笑起来。但很快,他们笑不出声了,那斥候趴在地上奋力扬起半脸,满嘴泥沙,凄厉得变了声的嗓子杀猪般惊叫:“追兵!追兵!楚军来了!东路军来了!”
察丝娜脸色铁青,抬眼急看,丈夫的背影猛然一僵,接着便听见一声叹息,无力又无奈。
※※※
午后,映着天边淡漠的阳光,战场东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排璀璨的闪光。——血色的大旗,朱红的披风,厚重的铠甲,银亮的面具,锋锐的刺枪,突兀地冒出来,渐渐相连汇集成线,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向前推进。整个军阵俨如一片殷红的血海,从大地的尽头不断地流淌出来,漫延视野。
靖乾六年四月三日未时三刻,在“宛城会战”的最后时刻,东路军团前锋部队出现在了战场上!
楚国大长公主、东线战区大都督刘彤,副都督、公主驸马穆文的身影从一座山丘顶部现身。“鬼脸”战旗下,是数以万计的重装骑兵部队,正以严整的战斗阵容向前推进。他们大多是逐寇军最强悍最有经验的老兵组成,骑兵们保持队列缓驰挺进,神色森严,隆隆的马蹄声,像巨石般沉闷而震撼地滚动着,未及冲锋便已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那是大楚不败的雄师,冠绝天下的当代至强——无颜铁骑!
走在战阵最前端的,是展开阵势的十个三千规模的轻骑突击阵,绘有“飞骑掷枪”的血色战旗迎风招展,骑兵们的身子随着战马的前进而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那是东路军的精华,楚王亲手打造的第一支老牌劲旅,大楚国最奇特的“投枪骑兵”部队——忠武营!
统领这支精骑的先锋将军也是一对夫妻——杨胜飞和杜寒玉。
此时此刻,两对“夫妻档”的男女将军彼此对视,露出笑意。——赶上了!开天辟地,再造乾坤的一战,赶上了!
为了速度,东路军抛弃了所有步兵,出现在战场上的,就是这样一支雄师劲旅“强强联手”的纯骑兵部队,高高竖起的刺枪犹如森林般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后队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各分队的佐领们身披金铠铁甲,举着旗帜在前方为本队向导。
传令兵快马飞驰于战阵之间,血红的披风在身后拉得笔直,就像掠过天际的火焰流星,喝令声响彻各阵:“压稳阵脚,保持间距!”
“稳速!稳速!听清口令!”
“前队……缓步……止!”
“嘘律律!”
千军万马一起拉缰驻马,军阵“轰”一声不动如山,马蹄带起的黄尘飞沙紧追上来,铺天盖地,杀机浩荡,在狄军的后方大摇大摆地展开了阵势。
大旗下,刘彤摘下面具,露出秀丽而冷峻的面孔,轻轻一笑:“夫君你瞧,弟弟在苦战呢!——轮到我们了,上阵吧!”
“是啊,这家伙最要面子的,就爱强撑,不会求援的。身为姐姐、姐夫,又是臣子,于情于理都该主动些,对不?”穆文说着笑,面具下露出的两只眼睛却闪着熊熊的火光,直掠往狄阵中军的一杆大旗,上书一行大字:大狄司隶督帅葛禄。
刘彤性情粗豪,心思却密,见此一幕不由暗暗叹息:“去吧,我的男人,了却这桩心病,你也该全心待我了。”
“咔”地一声,面具重新扣上,刺枪摘下马鞍,刘彤挽缰举枪,凤鸣般一声清亮娇喝:“吹号!杀敌!”
“呜呜呜——呜!”
“有我无敌!——杀!”
红潮涌动,冲奔如雷!
“东路军到了!东路军到了!”
战场上的楚军疯了似地欢呼呐喊,那股声浪仿佛将天也掀翻了!——所有进攻的部队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防守的部队也开始积极投入反击,阵线在急退中被多处冲断,红色的浪潮正在一步步侵蚀提防,随时可能破堤,化作漫天的洪水,将一切吞噬殆尽。
首先与东路军接触的是留驻后方的中军殿后部队,这是海天雪藏的预备队,一支至今未曾交战的生力军!
可惜没用!刚一接触,就被杨胜飞和杜寒玉的忠武营轻骑绕阵切过,结结实实挨了“投枪奔射”重重一击,接着又是无颜铁骑势如天塌的冲奔践踏,万人军团就如沙子堆的堡垒,被骑兵潮铺天盖地一捋而过,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为了阻挡东路军继续横扫战局,狄军并不是没做任何努力,带伤上阵的前线指挥阿赤儿立刻下达了命令,从交战部队中紧急抽调了两万名长枪兵回头设防,但就连他本人都对这次阻击不抱任何希望,命令成功下达后,他转身就奔双王坡去,胸膛上的箭伤迸裂了,血流满衣,可他不管不顾,一路催马纵声高呼:“陛下快走!”
“陛下快走!”
成千上万的狄军士兵高声叫喊,毫不犹豫地迎着铁骑军的马蹄冲上去,他们已不追求杀敌,不追求军功,甚至不追求活命,他们为的只是用血肉之躯来阻拦东路军的挺进,为皇帝陛下争得退避的时间!
──哪怕,仅仅只是一次眨眼!
双王坡上,海天听见了将士们的呼唤,可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望着那大地尽头源源涌出的强大军队,望着那山崩地裂雷奔海啸般的铁骑滚滚,望着那飘扬在战场上空一面又一面“血焰战旗”……他被一种透骨的、深入灵魂的痛楚压得喘不过气来,僵立如偶,继而浑身颤抖。
足有一刻钟,海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侍卫们目光呆滞大气不出,像一排失去生命的雕像一样按刀呆立,整个双王坡笼罩在一片压抑、沉重的静寂中。
“大狄完了。”
这是所有人用眼神悲呼的一句话。
“梓童。抱歉,你的男人,让你失望了。”海天转过身,饱含深情地看着察丝娜,吐出了极其苦涩的三个字:“我输了!”
“嗯,臣妾看到了。”察丝娜心疼地抚着丈夫鬓角花白的发丝,语气轻柔地像是夫妻情话:“仗打到这一步,没有人比臣妾看得更清楚,陛下,我们无论如何……赢不了。”
赢不了!?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海天,刺痛了为大狄皇朝苦苦支撑的每一个人,他们投来愤怒、屈辱与不甘的目光,最终化成海天冷冷的询问:“为什么?他……真的这么强!?”
察丝娜格格娇笑,花枝乱颤:“陛下!您错了!——臣妾与他相处日久,我很清楚、很肯定,无论是打仗,还是治国,楚王,绝对绝对不会超过您!——您,才是天下最强的君王!”
“可我们还是……赢不了!”面对众多绝望而疑惑的目光,察丝娜苦笑摇头:“就像这一场仗,至始至终,他没能洞悉您的谋略,他完全中计了,上当了,几乎被您打败,甚至差点命丧沙场,只差最后一线!可是……可是就是这最后一线,非人力所决,是天意!那么多的意外,那么多的巧合,少了任何一个,都足以逆转乾坤!可是没有!这一切统统发生了!——陛下,这是天意,是上天要他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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