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 纵观楚国上下,能让摄政王殿下尊称一声师父的,只有一个人——天下第一宗师,左相国李行云。
血色的夕阳,为老道士苍白的脸颊映上了一层红晕,也照出道道微不可查的皱纹轮廓。有时刘枫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有返老还童之术,从他造访刘家屯,劝说自己起兵造反时起,至今已有八年,老人家已过八旬年纪,可他看上去,却依然是四旬面目,七星道袍还是那样整洁,满头银丝一丝不苟,与刘家屯初见时几乎没有两样
可是,这张熟悉的面孔,此刻竟是如此陌生。
很多念头一闪而过,刘枫心下一片冰凉:难怪自己毫无察觉,与皇帝私通款曲的神秘人物、阴谋叛乱者,竟是风雨阁的最高首脑,那自己就是瞎子、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在蓄谋已久又近在咫尺的诡计面前,竟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李行云静静地看着刘枫:“九郎,你循礼不悖,情愿让出皇位,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很满意,可是一年过去了,你却不肯放开权力,这又让我很痛心。”
刘枫心跳如鼓,偏又目光如铁,铮铮地说:“起兵至今,我自认没给先王丢脸,也没有做过不利逐寇军的事。师父的意思,徒儿不明白!”
“起兵以来,你一直做得很好,你的胜绩甚至超越了老主公,为师甚慰……”或许是刘枫的目光太过凛然,李行云竟偏过了头去,“只是……你大哥尚在人间,先王留下的基业,就该是他的。——九郎啊,听为师一句劝,你要学会放手才是。”
看着老人语重心长的模样,刘枫极力压抑心里的百般滋味。在他印象中,李行云不仅武功超绝天下第一,更是个清高的人,拥有那种殉道者的执着洒脱和超凡绝俗,是那种不为人世间的物质诱惑所动的人。他还记得,在山阳镇外的旷野上,那个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的慈祥长者:“我们需要你的带领。”
话犹在耳,人还是那个人,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已大相径庭。这才过去多少年,一个人的变化竟有这么大?
不,他没有变。
为了先王遗命,他以宗师之尊甘愿趋从一个十三岁的懵懂少年,无论艰难困苦,险阻绝境,八年如一日,不离不弃。直至今时今日,昔日的少年已成了天下最强大的王者,可他毅然背弃了他,放弃了八年来的一切,从头开始……还是为了先王遗命。
唯一让刘枫难以接受的是……长幼之序,嫡庶之分,竟然有这样强的魔力?能让人置江山社稷、国家危亡、黎民身死于不顾,仅仅为了守住一条所谓的“道统”?
“除非我死!”
刘枫此刻虚弱得几乎风吹就倒,可他心中怒火腾烧,气塞胸臆,双眸似要喷出火来,“累累白骨,滔滔血河,多少将士阵难沙场,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方有今日这局面!楚国江山,来之何易?!岂能不予珍惜?!常言道,盛世立长,乱世立贤,如今天下平定了么?远远没有!大敌南顾,强邻环伺,你要我把偌大江山,千万臣民,交给一个不知兵事,昏庸无能的兄长?——除非我死!”
“九郎你糊涂啊!”李行云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大统自古常有嫡长之分,国家伦理纲常所在,岂能轻忽?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这道理难道你不懂?我等所为,为国为民,持住这点,些许瑕疵又算得甚么?不知兵事可以学嘛,当年你又何尝临过战阵,不也一样冲龄践位连战连胜?当时我等老臣可曾质疑你的能力?你即为主,我等自当惟命是从,哪怕你错了,我等死亦欣然,为何?——尊卑使然!长幼之序也是一个道理,也是立身为人最大的道理!九郎……”
“除非我死!”
刘枫的回答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他自知无法说服对方,世上就有这种人,自认秉持义理而丝毫不顾实际,这样的人是不可理喻的,在无法有效反击的情况下,刘枫只能一再强调至死不移的决心,他只希冀一件事——李行云不敢杀他!他赌这个效忠先王:张大虎、赵健柏、罗三叔、章中奇、薛晋鹏、王擎苍、孔云、霍彪、王:“除非我死。”
与之前不同,上一句是试探,此刻说出这四个字,却是真的定下了死志。武破虏失手被擒,刘枫坚决不信,可当李行云拿出了兵部印绶和细雨令牌,刘枫绝望了。虽然他讨厌武氏夫妇冷冰冰的性格,可纵观朝野上下,除了这对儿变态幺蛾子,又有什么人能在如此绝境中为自己翻盘?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义父李德禄没有参与此事,他也一定很为难吧,一方是私人情感,一方是公家义理,老人难以取舍,只得两不相帮,又或者说……不帮是帮,他毕竟是瞒着我了。原因也简单,师父不要我性命!别的都好商量。
失算了!
刘枫曾经以为,自己已对君权长幼的问题倍加小心了,可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老家伙们。这也不能怪他,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一些深入骨髓的传统桎梏没有切身体会,料不到他们竟会如此疯狂,如此愚蠢,如此不计后果。他的部下们却又习惯了“大王算无遗策”,在这个看似重大,其实显见的问题上并未多加提醒,又或者说,他们也被蒙在了鼓里。
长久以来,风雨阁一直是楚国的触角耳目,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对内督政,都发挥了无法替代的巨大作用。当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当所有人都忘记了怀疑……突然有一天,利刃倒戈,祸生肘腋,即便强如刘枫和武破虏,也在耳聋眼瞎和仓促无备下被一网打尽。
冤枉?不冤枉!——权力之路,步步杀机!一脚踏空,万劫不复!
李行云还在试图劝说,刘枫看着他嘴动,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朵里回旋着赵濂在会盟结束时的那句话:“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事儿多了,不定哪天儿你也出个昏招!”
这才过了多久?一年!
赵濂说话时的神气历历在目,刘枫咀嚼着这句话,满嘴苦涩,终究化为一抹难看至极的凄惨笑意:二哥啊,你这乌鸦嘴,这回可叫你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