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中见解里进来,便开始冲解里说话,他一边说,胖子王二就在一旁转换成契丹话。
“你知道的,我这里身处白狼山中,通往榆关的补给道路被你们契丹人遮蔽了……”
解里以前听李诚中说过类似的话,见他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便点了点头,心中却很是快意:“将你们的补给线彻底封死才好!”
他刚在心里快意了不久,就马上知道自己高兴早了,只听李诚中继续说:“……所以军寨里的粮食不多,没有办法喂养废人。我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跟你问完了,我实在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用处。”
解里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道:“我是部落俟斤最信任的挞马,这我以前就说过,你可以用我来换取牛羊和战马,一定可以换很多,相信我,部落里愿意为我支付很高的赎身代价。”
李诚中摇了摇头:“且不说你的话是否可信,就算你们突举部真愿为你支付赎身,目前也不太现实,毕竟我现在正和品部作战,你认为品部会乐意看到那么多牛羊和战马进入白狼山?”
解里默然不语,他明白李诚中所说确实是实情,这一片是品部的地盘,突举部想要赎回自己,就必然要和品部交涉,在目前的情况下,品部是不可能任由这些物资落到白狼山军寨手中的。
李诚中盯着解里看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说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用处,我只好从明天开始停止你的饭食供应。”
解里脑子有点乱,他努力的回想着关于契丹各部的一切情况,却无奈的发现,凡是自己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对方,实在找不到什么可用的消息来换取食物了。他心中很是不甘,难道是因为今天打雪仗的时候,自己让对方感到难堪了,所以才惹来对方的报复?想到这里,他好一阵沮丧。
窑洞中沉默了片刻,忽听李诚中道:“其实你也算条汉子,我真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死去。这样吧,便破例一次,只是从明天开始,你也要做事,用你的双手换取食物……”
解里慌乱中抓到这根救命稻草,忙点了点头,心中一片茫然,对方后面说的话也没听清,便被看管的士兵带了回去。
回到窑洞,解里呆呆的坐在壁炉前,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双手使劲揪扯着头发,过了一会儿,便浑身无力的蜷缩在干草堆中。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作为一个武勇之名享誉部落的勇士,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竟然像一个懦夫一般怕死!
第二天一早,胖子王二将解里从窑洞中接出来,递给他一把树枝编成的笤帚,于是解里得到了自己在白狼山中的第一份工作,清扫校场内的积雪。此时已经有几个百姓挥舞着扫帚开始清扫校场,解里的任务是将其中的一块区域清扫干净。胖子王二告诉解里,将这块区域清扫完毕后,可以挣到一个工分。
“工分”制是李诚中向冯道提出来的。由于白狼山军寨实行物资配给制,所以必须对如何分配物资进行合理的规划,既要做到饿不死人,同时也要激发百姓的劳动积极性,使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按照李诚中的话来说,这叫“按劳分配”。冯道听完以后眼前一亮,他认为这种“工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相当于制钱,老百姓通过劳动来挣取“工分”,然后用“工分”来购买物资。所不同的是,“工分”制既解决了当前白狼山无钱的问题,更有利于组织和调配,并且便于集中力量做大事。…,
在这项制度下,无论大人小孩,所有有能力劳动的百姓都要参加劳动来获得工分,然后以工分来换取白狼山物资仓库中囤放的货物,包括粮食、衣被、盐、肉脯等等。为此,冯道将三位耆老、张老匠和行商王二召集在一起,足足花了三天工夫,根据劳动的强度和时间,结合劳动所取得的效果制定出各种工作的分数,并依据白狼山现有的物资储备定下了各种物资的分值。
解里也听说了这种工分制,只是不知道一个工分能换多少粮食。胖子便王二告诉他,一个工分可以换取一块面饼,或者一碗粥。于是解里便开始为这个工分努力起来。
解里花了一个时辰,将所分配的区域清扫干净,然后将清扫出来的积雪堆到一辆木车上,再推着木车到后山的一处山沟中倒掉。他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将积雪倒空,然后解里得到了一块小竹片,这代表着他获得了一个工分。
用这块竹片在仓库门口换了一块面饼,解里三两口便塞下了肚子,然后,他感到似乎更饿了。他又去找了胖子王二,询问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王二便将他领到后山,指着那四间小木屋道:“那些浴室看到了么?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洗浴的时候,我已经帮你申领了两间木屋的看顾之事,每进去一个人洗浴,你便要到一旁的热泉中打一桶热水送进浴室,每完成一队士兵的洗浴,便可以挣取一个工分。”
让士兵们至少每隔三天洗浴一次,是李诚中发布的强制性要求。这些士兵极其不讲卫生,大部分人一个月难得冲洗一次身体,让李诚中很是接受不了。尤其是自打训练以来,每天他都出没在一股股汗臭味当中,实在难以忍受。既然白狼山中有天然的热泉,为何不资源充分利用呢?因此,他也不管士兵们是否习惯,便将洗浴作为一项军事命令,予以强制推广。
“洗浴一次大概多少时辰?”解里问。
“一刻钟罢。”胖子王二道。
解里算了算,一个队有。
课堂上什么人都有,既有普通的汉人百姓,也有汉人士兵,甚至还有一些军官。解里在课堂上倒是没有遭到什么歧视和排斥,所有人都专心致志的听讲,顾及不到他。解里的汉话水平毕竟很差,有很多时候都听不太懂,但冯道对他却似乎有着几分偏顾,讲话很慢,很清楚。解里有几次壮着胆子提了问题,冯道也尽量以最能理解的方式予以解答,一个月下来,解里的汉话水平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随着语言障碍的逐渐消失,解里的生活终于有了些起色,他开始和一些“工友”进行简单的交谈,并且成功的参加了几次需要集体协作的劳动,甚至在百姓中结交了几个朋友——好吧,其实严格算起来,只是认识而已,汉人对他似乎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但对解里来说,能够相互说些话,已经算得上朋友了。
除此以外,解里还认识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日子很苦,除了她自己外,还要喂养两个尚无劳作能力的孩子。刚认识的时候,女人对他充满了敌意,解里不太明白,只是在一次和百姓的闲谈中才知道,这个女人是寡妇,她的丈夫被契丹人杀害了,只剩她自己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逃入白狼山。知道了以后,解里忽然感到一阵内疚,便开始有意识的帮助这个女人,比如尽量挑选和她一样的事情去做,在做事的时候主动帮助她分担那些重体力的活计,又或者省下一两张面饼,偷偷的送给两个年幼的孩子吃。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女人对解里的敌意逐渐消弭,两人之间终于说上了话,只是一谈到过去,女人总会想起死去的丈夫,解里便感到更加的内疚。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虽然女人的丈夫死在品部的手里,并非解里亲手所杀,但品部也是契丹一部,和解里同宗同族,因此解里决定靠行动来弥补自己族人犯下的错误。他更加勤奋的劳动,以换取更多的粮食来帮助女人抚养孩子。
有一天,解里提着后山打来的雪水准备将女人窑洞里的水桶添满,却看到年幼的那个孩子正在嚎啕大哭。解里照顾了两个孩子那么多天,已经有了感情,便忙问是怎么回事,女人说孩子不懂事,解里就问孩子怎么不懂事?女人说孩子闹着要吃肉,怎么说都说不通,便打了他。解里听完以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解里也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肉的滋味了,仓库中那些肉脯的标价很高,一块不到一两的肉脯,居然要十个工分,就算是鱼,每条的标价也达到五个工分。解里就算拼死拼活忙碌一天也拿不到这么多工分。解里回到自己的窑洞时,忍不住问一旁看管自己的士兵:“那些肉脯需要那么多工分,到底谁才能吃上?”
那个士兵道:“一般来说,只有我们这些当兵的能够拿到足够的工分去换肉吃。”
“你们当兵的也要挣工分?”解里很是好奇。
士兵笑了,道:“训练中表现优秀的,或者外出执行任务立有战功时,都能够得到奖励的工分。”
解里想了想,追问:“怎么才算训练中表现优秀?”
士兵道:“比如队列走得最精神的,每天训练后都要评选出十个弟兄,每人奖励两个工分;又比如训练搏杀的时候,每隔五天要进行一次全营对抗,各都前十名也要每人奖励五个工分;或者比试箭术的时候,凡是十箭有五箭中靶的,也要奖励两个工分。”
听完后,解里回到洞中翻来覆去辗转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