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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列训练之后已是午时,李存勖等人被折磨得几乎精力憔悴,腹中连饥饿感都没有了,连饭也不愿去吃,只想赶紧回房去躺到床上。可惜,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是那么奢侈,他们不能回去,而是列队来到厨堂前,再次高唱起了军歌。
该死的杜教官不知何时又蹦到厨堂前的台阶上,努力的开始了挑拨工作,让李存勖恨到极处。右队再次败下阵来,等待着左队学员进餐,直到左队出来后,他们才进入厨堂之内。每个人都看着自己排队打来的炊饼、肉汤和菜蔬,却没有一丝食欲。
这种程度的体力透支李存勖不是没有经受过,有时候战场上的连续作战强度对体力的消耗比今天上午还要强,这不是李存勖吃不下食物的借口。李存勖仍然有力气,但使用力气的意识却早已消散,这是一种来自内心中的疲惫感,这种感觉让他十分茫然。
李存勖脑子里始终有些恍惚,他浑身的精气神似乎都被一上午的枯燥给耗尽了,这种枯燥里面还有更多别的因素在内,比如似乎永不停歇的喝骂声、同队学员时不时传来的鄙夷眼神,以及始终处于精神的高度紧张、拼命约束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束缚感……
就是这些很虚无的东西让李存勖食不下咽,看着别桌学员们风卷残云的吃光了桌上的一切,自己这边却很少有人去拿盆中的炊饼。顶多就是将肉汤小口小口的咽下去而已。李继唁已经没有力气喋喋不休了,钱元灌趴在餐桌上打起了瞌睡。就连对头王师悦也没有了跟自己别苗头的心思,他捧着瓷碗往嘴里送汤,两眼却发直的盯着前方,不知道越过装满食物的盆子看向了何处。郭崇韬更是不堪,他本非武将出身,经历过上午这一出,到现在腿肚子还在哆嗦。
午餐用毕,又是该死的列队。在厨堂门口大喝一声“杀”,然后解散。
李存勖迈动疲惫的双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舍,后面跟着摇摇晃晃的李继唁。李存勖兀自记得罗队官的交代,看着那张人世间最舒服的炕铺正犹豫间,李继唁已经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将自己彻底扔在了上面。
李存勖正要效仿。门口却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个人,正是学员右队队官罗源安。
罗源安一进门便嚷嚷道:“就怕你们忍耐不住往炕上躺,果然如此,快些起来,趴书案上眯瞪会儿,别把炕铺弄乱了。”边说边把李继唁拽了起来。扶到书案边的小凳上坐下,然后过去重新认真的将炕铺上的褶皱反复抹平。
直到罗源安出门,李存勖都有些发怔,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用来睡觉的炕铺却不让人躺?想不通归想不通。但李存勖还是决定遵照罗队官的叮嘱行事,他坐到自己的书案前。缓缓将肩膀放了上去,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趴在这张书案上休息的感觉是如此妙不可言!
在李继唁震天的呼噜声中,李存勖美美的进入了梦乡。
教官到底有没有进来检查军容,李存勖并不知道,他是在沉闷的牛角声中被惊醒的,醒来后立刻拉着犹自心有不甘的李继唁出了房门,赶往书堂。
下午的训练不用在外面受冻了,暖暖的书堂中整齐的置放着一排排书案和小凳。李存勖一眼望过去,第一感觉竟然是“难道连这些木头家什都学会队列了么?”
进去以后不能乱坐,每张书案上都立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刻着学员姓名和编号。李存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旁边就是李继唁。李继唁好奇的看着小木牌,口中愤愤道:“娘咧,这是给咱们立上灵位了?哪个孙子搞出来的物件?”
李存勖摇了摇头,自己也感到一阵好笑。他不知道,这种风潮最初起源于当年的白狼山军事会议,然后在柳城发扬光大,最终形成了卢龙军的惯例,但凡军议或者军校培训,都会事先安排好每个人的位置标签。这种做法可以让每个人都很自然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让军官们对其他人的官职和阶别有比较直观的印象,对军中形成严谨的上下体系有着巨大的作用。
当然,还有一个作用是李诚中没有直接明说,但却已经被卢龙军官们自发接受的,那就是查缺席。谁晚到、谁没有到,一望而知。小小的铭牌树立在桌案上,不自觉中就起到了督促的作用。
除了笔墨纸砚外,每张桌案上都放着一套书匣,打开书匣,里面是三卷雕版书册,分别是《卢龙军官兵作训条令》、《卢龙军官兵军纪条令》、《卢龙军官兵内务条令》,三卷合一,便是卢龙军中现行的《卢龙军官兵通行条令》。
负责授课的不是杜教官,而是一位姓朱的教官,和杜教官相比,李存勖觉得这位朱教官显得更加书生气一些。李存勖没有猜错,这位朱教官原先便是一位读书人,是作训司前年从柳城书院选拔而来,虽然没有上过战阵,如今却已经挂着宣节校尉的衔级了。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朱教官朗声道:“诸位都是军人,而且是军人中的佼佼者,能够在这里学习,说明诸位将来前程无量!那么诸位究竟在这里需要学什么?是学习怎么于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是学习怎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学习怎么成为绝世名将、功盖天下?”
朱教官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然后道:“错了,都不是!我可以告诉诸位,你们要学习的,不是怎么打胜仗,而是带兵的时候。怎样才能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
扫视堂上片刻。见学员们若有所思,朱教官略为满意,继续道:“殿下曾经说过,依靠着卢龙军这棵大树,只要我们的带兵将领少犯错误、不犯错误,胜利,就是指日可待的!为什么殿下会这么说?因为我们卢龙有最完善的组织、有最殷实的后勤、有最可靠的支援、有最豪华的军甲,还有最守军纪的士兵!”
“卢龙军的作战思想是什么?不是出奇制胜。而是堂堂正正!”
“怎样才能少犯错误、不犯错误?诸位将来都要走上高阶军官的行列,也许你们中,不,你们当中必然会有人在将来成为将军,想要少犯甚而不犯错误,就必须了解我们自己,融入这支军队。吃透我们的体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说得好啊,如果不能做到知彼,我们首先要学会知己,只要做到知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诸位。对于我们卢龙军来说,立于不败之地了,胜利还会远么?”
“那么怎么才能知己呢?”朱教官拿起桌上的三卷书册,向堂下学员们扬了扬,大声道:“你们当中大部分人都熟知这三卷条令。一为军纪军法,二为作训操典。三为军容规范,今日我们重新拾起这三卷条令,就是要让诸位重新以高级军官的身份再次认识他们。这三卷条令,就是卢龙军的立军之基,是诸位的立身之本!”
朱教官啪的一声,将三卷书册重重掷在桌上,也重重的砸在了学员们的心里。他很满意自己这番陈述的效果,威严的扫视着全场……忽然……朱教官暴喝一声:“学员李继唁!……学员李继唁!谁允许你在课堂上睡觉的?起立,站到后面去,这堂课,你站着听!”
……
李存勖的这堂课算是听入神了,清晨和上午的训练内容让他疲惫不堪,但下午的授课却让他精神焕发。是的,没错,他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这才是他想要了解的。李存勖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朱教官讲的每一句话,然后在自己十来年的作战经历中一一印证,继而又启发了更多的思考。
与李存勖的认真思考不同,郭崇韬则是在奋笔疾书,其间有所缺漏之处,他不管不顾的扭头到其他正在记录的学员桌上,将缺漏的地方尽量补齐。
晚饭过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来自河东的学员聚集在一起,商量着要去看望被禁闭了一天的颉木里。众人来到禁闭室外,却被军校守卫拦住,声称禁闭其间严禁探望。众人无奈,只得转身离开。
晚上是一个时辰的识字课程,点着十多盏油灯的书堂内明亮如昼,百名学员各坐书案之后,跟着识字教官学习认字。高级军官培训的识字要求比初级军官要多得多,初级军官培训只需会看基础军令,会写简略军报即可,加起来的字数不过三百多个。从新八期开始,高级军官的识字量要求就高多了,要求会读写详细军报、看懂全部军事条令和规章制度、会写述职文告,识字量至少在八百以上。
这门课程对卢龙军中这些一步步从基层士兵提拔起来的军官们是非常困难的,但对李存勖、李继唁、钱元灌、郭崇韬、王师悦、李嗣业等人来说实在是轻松已极,如果要论诗书文章,堂上授课的教官在这几人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郭崇韬出主意说,想要找识字教官谈谈,如果能够免去这堂纯粹浪费时间的课程当然最好。这个提议起初很受众人拥护,但钱元灌当质子当多了,习惯性的会从最坏的结果去思考,他说万一识字课程免了,却把大伙儿拉出去加练队列怎么办?
钱元灌刚刚说出这个顾虑,大伙儿便即默然。这不是“万一”,而是很有可能,于是没有人再央求着免去识字课,就当在课堂上休息好了。
随着牛角号声的再度响起,第一天的军校生活总算是过去了,李存勖和李继唁终于踏踏实实的躺在了热炕上,享受着四肢伸展的惬意。
李继唁感叹着说,这种日子真是辛苦啊,比领兵打仗还苦,李存勖表示严重同意。李继唁又说,一想到今后每天都要如此,每思及此,都忍不住不寒而栗。他问李存勖,有没有想过干脆退出好了,舒舒服服的当王子多好,岂不是比在这里吃苦强上百倍?
李存勖想了想,回答说,听说你是从王府中溜出来的,离家千里跑到了幽州,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你甘心么?
等了片刻,没听见李继唁的回答,李存勖便又问了一遍,这次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李继唁的鼾声由小变大,从被褥中传了出来。李存勖一笑,将被褥罩在头上,不多时便也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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