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 (一)
按理说,没有楚嬛的日子对于刘宽而言应是度日如年的,但如果用烈酒和诅咒交织着度过这段时光则另当别论。 年轻的济北王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把老王后为他选来的美女从他的寝宫轰出去,用烫好的酒来温暖自己的心脾,头疼欲裂的时候,他会捧着酒具在宫中如飞地奔走、暴叫着咒骂千里之外的汉皇,或是纵马**山,在属于自己的乳峰上打个满是酒气的盹儿。就这样,元狩二年的春天款款而来。汉都长安此时不仅满是融融的春意,刘彻的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骠骑将军霍去病在皋兰小县设伏,一举歼灭了匈奴近万雄兵,就在霍去病将那八千多颗人头挂在象森林一般的高杆上把酒高歌时,抵制不住喜悦的刘彻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庆祝这个罕有的大胜,这样的捷报绝对是值得在各诸侯王面前炫耀的,所以,他颁诏邀各国封王进京对策,说是对策,不过是想以踏平匈奴的君威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诸王罢了。当然,济北王刘宽也在此列。
但刘宽偏偏不买帐。
这个懦弱的年轻男人已经不敢面对心爱的女人数月之后的变化,尽管此番进京是根本不可能见到楚嬛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对刘彻的仇恨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刘宽让国相替他朝谒对策,自己索性躲了起来,令国相公孙崎很是担忧,就固执地立在王府门外请谒,刘宽却把他晾在一边,从侧门偷偷地溜走。
然而走到龚姬那个小小的院落门前时,刘宽才猛然想起自己食言了。那日与龚姬母女相遇后,济北国果然不再降雪,而且还出现了少有的好天气,就连城门口放粥的官吏也轻松了许多。想到这里,刘宽下了马,推开了那两扇几乎已经朽烂的木门。
曾有人在称颂地方官贤良时,常会使用“夜不闭户”一词,说的是由于官吏清明、法度森严,贼儿们都不敢放手去偷,但纵观这千年的历史,夜不闭户常见,而贤官不常见。龚姬的家就完全可以用夜不闭户来形容,因为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贼儿下手的物件,至少在刘宽眼里是这样的:一盏陶土烧制的灯,自然不是济北王府那些华贵的铜灯可以相比的;两只早已衰败不堪的草编坐墩狰狞地伸出几条枝爪来,并斜斜地指向一边,想必龚姬每天就是在这里打坐;半片草帘东倒西歪地挂在那里,不必说蝇虫,就连薄薄的春风也完全抵挡不住;大概刘宽的脚步重了一些,角落里那只装着些许粮食的陶盆中逃出了一只惊惶的仓鼠;同样破败的木床已经露出了卯榫,不难看出,这应该是龚姬母女休息的地方;刘宽环视四周,只看到了两件本不该在这里看到的东西,那就是数日前盛装革带的漆盘,另一个赫然是木床旁描着。这时,他在被子下面的黑暗中哆嗦着反思自己的举动究竟有没有错。
不一会儿,被子被马静猛地掀开:“别焐啦,你这样可不行,总是躺着,也不怕生褥疮?再过几天就得试着挪几步了。”
刘新宇乜斜着眼睛,没有作声。
大概发现了他的不正常,马静探过身去,冰凉的手掌盖住刘新宇的额头:“不烧啊,哆嗦个什么劲儿呢?你哪儿难受?”
刘新宇指了指自己的前胸。
“心脏?”
刘新宇点点头。
马静作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不能吧,给你开的药不会对心脏产生副作用啊?你真的假的?”她摸起柜子上的小药瓶来仔细地看着,嘴里说道:“心脏有问题怎么还哑了呢?再不说话我可就要把你转到内科去了啊?”
刘新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把自己给卖了。”
是的,刘新宇把自己卖了。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詹乾承担刘新宇治疗期间的全部费用,出院后付给刘新宇30万元,如果对未来的生活造成影响可进一步协商并给予适当补偿,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新宇必须放弃对肇事人詹杰追究责任的一应权利。起初的愤怒是因为刘新宇没有想过这种拿别人生命来开玩笑的行为是可以用金钱购买的,茫然则是刘新宇忽然想到在这个城市娶妻生子是个很奢侈的市场化运作过程,他不想真的送给钱小莉一枚不锈钢圈作为求婚的礼物,这两种情绪在他的大脑中交配后就娩下了眩晕,晕头转向的刘新宇算了一笔帐,30万元买自己两条腿,还能够买一份让钱小莉满意的礼物,似乎不赔。
马静瞪大了眼睛,刘新宇突然发现她大眼镜后面的双眼很漂亮,而没有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副画蛇添足的美瞳而已。
“你真行。”叹了一口气之后,马静说。
“那怎么办?告到那小子坐牢,然后我拿个不锈钢圈一瘸一拐地去求婚?”刘新宇看着天花板。
“你这样惯着他们不行的,今天把你撞了,明天就可以去撞别人,撞完了扔下一打钞票就走,我们骨科医生不用放假么?”
“管不了那么多,我要求婚。”
“靠!你怎么这样?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放纵一个罪犯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任你知道不知道?”马静的嗓门越来越高,脸色也红了起来。
“不知道,我要求婚。”
“求婚求婚,你是不是花痴了你,没钱就不能求婚了?这年头裸婚多的是!”
“我要求婚。”
“我就不信,没有钻戒,你女朋友就飞了?飞了就飞了,她不嫁,我嫁!”马静一着急,脱口而出。
“我要……”刘新宇不为所动,再接再厉地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脑子真的撞坏了,我叫值班医生来。”刚刚的那句话没有任何效果,骨科实习医生气得一跺脚,扬长而去。
不能指责刘新宇的“卖身求荣”,一个收入不多的农家小子在大都市谋生,这原本就是一条艰辛而坎坷的路。从踏进这个城市的那天起,刘新宇就开始无休止地自卑,不是这城市中那些高耸入云的钢筋混凝土在压迫他,也不是光怪陆离的灯红酒绿在压迫他,而是自己口袋里的钞票在压迫着自己。看起来还算厚重的月薪如果拿回家去,足以盖上成片的宅院,但这里是都市、寸土寸金的销金窟,辛辛苦苦地干上一年,或许能在郊区买到一间两居室内几乎不够二人共浴的卫生间。说心里话,刘新宇喜欢自己的家乡,那里的房屋、树木、麦田、泥土,还有空气中的清香,都是那样的诱人;但这些对于城里的姑娘来说,也许只是一堆残砖破瓦、几株将死的枯木,还有令人生厌的泥泞。30万呢!老爹的新烟杆儿、哥哥的摩托车,祖父的寿材、小莉的钻戒,都有了。即便买不到一套房子,至少可以租个宽敞的三居室作为洞房,让刘家的娃出生在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飞鸟的地方,哦对,还有那两只猫,它们不用捉老鼠,每天都能吃到用油炸得酥脆的小鱼,说不定还会有一堆和刘家娃一起长大的猫崽……
晚上,刘新宇的心情已经调整到无比的轻松,钱小莉送来的是田七乌鸡煲,也许是心情的原因,刘新宇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地干掉了钱小莉的作品,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丈夫的生活,一个饱嗝之后,他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地说道:“老刘家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赐予我这么一个大厨作老婆?”
收拾碗筷的钱小莉忙里偷闲,甩过来一个白眼:“德性。”
刘新宇又问:“那钻戒,你打算要黄金的,还是白金的?”
“不是说不锈钢的嘛?”钱小莉没好气地说。
刘新宇嘻皮笑脸:“我想过了,找车工做个不锈钢圈太费人工,而且我认识的那个车工手艺太糙,干不出漂亮活儿来,磨几个轴承还差不多,真要把钢圈做成轴承了,我怕你手指头累着。”
钱小莉收拾完毕,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我就知道你跟方波学不到什么好事,光学会了二皮脸和胡说八道。再说,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你的求婚呢。”
“五克拉的不答应,那我就干它个八克拉的,怎么样?”
钱小莉的动作和骨科实习医生差不多,也凑到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啊,怎么满嘴胡话?还八克拉呢,你就是现拣个大钱包也没那条件,这都快三个月了,你连春节都是在这屋里过的,哪有机会满大街地拣钱包去?”
刘新宇笑了笑,并没打算把卖身契的事儿告诉她,就扯上了别的话题:“哎,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岳母娘是怎么教育你的,这手艺真要是结了婚,不出一年就能把我喂成大肥猪。”
仍象从前一样,提起家庭,钱小莉便默不作声了,这也是刘新宇长期以来的郁结所在。钱小莉从不告诉他有关家的事情,好象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大圣;自从搬进了刘新宇的公寓,钱小莉就再没有回过家,尽管刘新宇隐隐约约地知道,她家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如门户大开的羊圈,慌不择路的羊羔逃走后,牧羊犬居然不愿意出来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