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外间风雪渐停,曙光微露,天空依然阴霾,寒意逼人。宫人埋头扫雪,沙沙声响过处,雪尘纷扬而飞,青砖现出本色。
苏漓吩咐风顺、周礼通知两国朝臣今日依旧免了早朝。太医院按时送来一碗药,李忠和又仔细为东方泽诊了脉,方才禀道:“陛下自昨夜服了药,脉象趋于平稳,病情没有恶化,如此等到江神医回来,应是无虞。”
苏漓稍稍松一口气,照旧喂完了药,李忠和前脚刚出门,上官云慧后脚便进了东华宫。她这一路乘车赶回,路上几乎也未停歇,至此时才到。
眼见苏漓面容憔悴,显然又是一夜未眠,上官云慧不禁担忧道:“这几日来回奔波,你一直不眠不休,别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快去歇一会儿,这里我替你照看着!”
苏漓疲倦地笑了笑,“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这几日你也很辛苦了。”她知道自己脸色不会好,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只因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上官云慧既无奈又心疼地看着执拗的女子,又望了望龙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幽幽一叹,不再多言。
这时殿外传来挽心的声音,“陛下,项离、秦恒求见。”
苏漓怔了怔,略一沉吟:“宣。”
自即位以来,她终日忙于朝政,便将沉门事务交由秦恒管理,项离则专心打理各地生意,三年来诸事顺利,今日一同入宫请见却是前所未有,莫非沉门出了大事?
苏漓仔细为东方泽掖好被角,探他脉象暂且无异,方轻轻放下黄幔,与上官云慧来到一帘之隔的中厅。殿门缓开,挽心身后跟着二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项离、秦恒。
二人连忙上前恭敬叩拜。
苏漓抬手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几人分别落了座,她才问道:“你二人进宫来有何事?”
秦恒目光似无意扫过珠帘内紧闭的黄幔,方沉声道:“回陛下,沉门在陵州、黔州、晋阳三处据点皆被人挑了,通信渠道遭毁,近两月与那边联络不上,属下觉察有异,派人前往查探,然后……传回一个消息。”
苏漓隐约猜到与陵州暴乱有关,神色微冷,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秦恒继续道:“被暴民杀害的陵州知府肖应,是镇守陵州附近的西北边境驻军统领贾桁的娘舅。听闻自家娘舅被杀,贾桁不顾副将阻拦,率五千军前去镇压失败,七日前同样被暴民乱刀砍死。如今的陵州和西北边境驻军,恐怕都已被人控制。”
上官云慧简直不敢相信,惊怒道:“何人如此猖狂?简直是公然造反!”
苏漓皱了皱眉道:“贾桁这个人朕见过,性情虽然鲁莽了些,但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寻常暴民动不了他。”
秦恒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贾桁看上去确是被乱刀砍死,实际致命的,只有颈上几乎看不见伤痕的一剑。而这种无痕剑术……陛下可还记得,江湖中何人最擅长?”他抬眼望着苏漓,眸光深暗,分明意有所指。
苏漓脑中灵光一闪,反问道:“你怀疑圣女教?圣女教如今归玄风掌管,听命于阳骁。阳骁与朕并无嫌隙,为何做出这样的事?”
“属下也不愿意相信,但……”秦恒话说一半,目光瞥向项离,项离始终沉默未语,这会儿仍顾自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挽心轻轻咳了一声,项离下意识地抬头,柔声问道:“娘子不舒服?”当年天海关之后他收心敛性,终于打动了挽心,如愿抱得美人归。
挽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项离轻轻一笑,桃花眼中光华流转,却不复当年的轻浮魅惑,取而代之的只是绵绵爱意。
面对爱妻的嗔怒,项离摸了摸鼻子,正了脸色道:“新流舵舵主傅天刃,确实擅长无痕剑术,但,仅凭于此,还不能断定一定就是他做的。不过……”他语声微顿,笑意全消,自怀中摸出一块绢布,轻轻一抖,只见寒光一闪,一支细小如针尖般的暗器,前锋淬着幽蓝暗光。
挽心失声叫道:“新流舵的流沙?!”
“不错!此物乃是陵州的粮仓被洗劫一空后,有人在现场尸身上找到的。”
苏漓内心惊疑不定,只听项离冷声又道:“这上头还淬着碎月舵的独门秘毒——幽罗,一入血脉,立即毙命。今天早上收到时,我便觉此事蹊跷,所以才想进宫觐见,谁知刚巧遇到了秦恒。”
苏漓接过流沙细看,内心疑虑重重。如今虽物证确凿,圣女教毫无疑问嫌疑最重。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圣女教为何会出手?难道……玄风出事了?圣女教已落入他人之手?但明明一个月前,林天正还收到玄风的亲笔书信,说是想见见小孙女……
苏漓猛地抬头,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上官云慧疑道:“难道这暗器是被人盗走?有人嫁祸圣女教,挑拨定汴两国的关系?”
“圣女教建在险峻山峦之内,总坛入口极为隐秘,密道曲折交错,四通八达,连接着八大分舵,犹如迷宫,机关重重,外人无人引领,即便侥幸寻得入口,也是有进无出。”秦恒断然否定。
项离也道:“经过当年整饬,圣女教已非昔日散沙,一应要物皆由专人看管,若想同时盗取流沙、幽罗,难如登天……除非,”他目光轻轻一转,眉头也皱了起来,“除非新流舵与碎月舵两位舵主,同时被人控制。”
秦恒摇头道:“傅天刃是八大舵主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几乎从不出教!”
项离扬眉道:“是人总有弱点。”
秦恒目光微垂,瞳仁深处闪过一丝冷意,“你知道他的弱点?”
项离摇头笑道:“傅天刃和新任碎月舵舵主有何弱点,或许无人知晓,但有一个人的弱点,却早已不是秘密。”
苏漓目光如冰,冷冷道:“玄风!”
当年萧王阳震只得了一件林天正儿时的物件,便控制玄风多年,如今林天正恰好接到书信,前往汴国……
这一切,或许并非巧合。
苏漓猛地起身,目光望向上官云慧,方才她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她一直没来得及思考的事。
“云慧,”苏漓严肃道,“你可曾听说,晟国朝廷何时收到过晋阳城的急报?”
“未曾……”
上官云慧何等聪慧,苏漓有此一问,她立刻明白了,倘若陵州急报未能及时送达朝廷,是因暴乱之故,那晋阳城又是为何?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你是说……”
苏漓目光凝重道:“陵州地处三国交界,紧邻晟国晋阳城、晟国附属国宛国、汴国辽城,四城之间相距不过几十里,如此严重的暴风雪灾,其他几处怎可能幸免?”
众人闻言皆是色变。
“你怀疑晋阳与陵州一样,也被人用同样的手法控制了?”上官云慧吃惊地望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仿佛是为印证她的话,盛秦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两封加急奏章,脸色分外难看。
苏漓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问道:“晋阳城的急报?”
盛秦愣了一下,苏漓接着又道:“还有宛国?”
盛秦登时惊呆了。
苏漓打开奏章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一样的急奏延迟,一样的灾民暴乱,一样是知府被杀,以及宛国驻守的晟军将领戚杨被乱刀砍死……如此出奇一致,谁敢说是巧合?
窒息的沉默,无形的压抑弥漫殿内,众人心里皆沉重如石。
半响,上官云慧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拍案而起,“当今天下,何人如此大胆,敢同时挑衅我国和晟国的权威?”
“非也!”项离适时更正,摇头道:“不是晟定两国,而是当今天下三大强国的权威!汴皇若是知道,有人利用圣女教刺杀晟定两国的朝廷命官,怎会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