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瞥一眼她故作神秘的样子,噗嗤失笑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放心什么放心?有那猜忌的功夫还是早早回去多睡一会子吧。”说罢,便起来伸手将她推出帐外去。
小护士吐吐舌头,只当她是害羞了,带说带笑着出了帐篷,也就回去睡去了。
宛春待她走后,自个儿坐在帐子里呆呆思量一回,这才合衣囫囵睡下。
春日的早晨总是来得分外及时,宛春睁开眼,便已见得四处天光大亮。她叠好了被褥起身,半掀起帘子朝外一望,正瞧着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像是旧日里母亲常常拿在手上摩挲着的红宝石。
她微生笑意,才要放下帐子来,却见她的三哥季元正大踏步的从远处走来,看见她便笑道:“囡囡昨夜睡得好吗?”
宛春点一点头:“夜里凉是凉了一些,好在带了厚衣服,倒也不觉得冷了。”
“那可真是辛苦你!”季元一笑,一面握住她的手,一面掀起帐篷,兄妹二人携手进帐子里又道,“行军打仗的人过得都是风餐露宿的日子,我起先还真怕你受不住,想不到你竟坚持下来了。”
宛春道:“苦一点倒没什么,最苦的还是这些无辜牺牲在战争里的老百姓。”她上一世虽家境清寒,到底也算是有吃有穿,这一世得天独厚,几乎享尽万般宠爱,就越发不知穷苦人的感受。独独这一趟随军出来,遍地可见死难者尸体,举目便是颠簸流离的难民,让她心中不无震撼便是在容家受得那一点委屈,到如今也不算什么了。
他们兄妹虽重逢了多日,但碍于急行军,倒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叙旧,此番季元特地一大早的找来,也是想着在今日启程之间,两个人可以说说话。他对于那日赶宛春走的事情,尚还耿耿于怀,也正想寻机再给这个自来疼宠的小妹妹陪个不是。由是二人入内一坐下,季元便道:“四妹妹来时可曾怨恨过我?”
宛春疑惑道:“三哥这话从何说起?”
季元不甚好意思挠挠头,遂将自己来意说了,宛春掩口笑了两声,嗔他道:“都多久远的事情了,三哥还放在心上呢。说实在的,初时我是恼于三哥的不近人情,不过回南京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三哥也是为咱们李家好,亦是为我好。当初是我和母亲考虑不周,只盼三哥早日坐稳交椅,却忘了三哥的能力早已经不必我和母亲担忧。”
她这般善解人意,季元深感于怀,长长叹息着道:“也是我做事欠妥当,当日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同四妹妹你说清楚,我偏生挑了一个最蠢的,非要将四妹妹逐出旧京去,且还是当着妹婿的面儿,也不知妹婿回去后要怎么想我这个大舅哥呢。”
宛春莞尔,说到旧京,说到母亲,兄妹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宛春思及如今已是四月初,自己当年就是在四月里的时候成的亲,一晃眼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她不及慨叹,忙去问季元:“你和周湘的婚事可都订好日子了?目今父亲的祭日已过,你们也该是时候成家了。”
季元嗨了一声道:“敌未灭,何以家为?大抵是要等打完仗以后了。”
宛春皱一皱眉,倒不甚赞同:“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完仗?这岂不是要让周湘一直等下去?”
季元笑道:“我们如今成不成亲,都无甚要紧,横竖周湘是既定的李家三少奶奶,她自在李家等我便是。”
“你们这些男人简直都没个良心!”宛春哼了一声,周湘再怎么豪爽,终归还是姑娘家,哪里有让人家姑娘一年一年干等着的?要说有个期限还好,可打仗这种事情,一年半载有之,三年五载亦有,岂可说得准?她不免要替周湘报声委屈。
季元无奈失笑道:“好妹妹,是不是妹婿他曾得罪了你,你竟把气都撒到了我头上?”他说得何曾有错,男子汉原就四海为家,何况如今倭寇未灭,自己生死还是未卜之数,怎敢就在这个时候匆忙结婚,白耽误一个好姑娘?只不过这种大不吉利的话他不敢同宛春讲明白而已,笑着打趣宛春两句,就此换了话题。
宛春一见苗头要往自己和容绍唐身上引,自然也不敢让家里兄长知道自己与张景侗不过是对挂名夫妻,便也笑了一笑,未曾接他的话茬儿,就问起大哥伯醇和大嫂曼之的事。
季元道:“他们两夫妻如今正经的是夫唱妇随了,大哥一人开办日文学校还不够,还要把大嫂拉着也去学校里当个女先生,母亲管不到他们两个,也就只好随他们去了。”
宛春笑了一阵,想不到这一桩错误的政治姻缘到头来却成就了一段佳话,说起伯醇,言谈间就不得不提到她的二姐仲清,再要说到仲清,就不免想到她从南京来时遇见的蹊跷事。
宛春笑容微微转淡,遂问季元:“三哥这半年来可曾收到二姐姐的消息?”
季元摇头道:“我这一年在外的时间远比在家中的时间要多得多,寻常也只是母亲和大哥会往天津发一发电报,至于二姐那边,或许母亲收到过消息,我倒未曾收到。”
“那么,关于二姐夫的事情,你也未曾收到过什么消息吗?”宛春又问。
季元心里生疑,困顿反问她:“二姐夫有什么事情?是不是二姐姐给你去信了?”
宛春摇摇头:“我也有数月未曾收到二姐姐的来信了,一仁刚上大学的时候,曾到上海那边探望过二姐姐,回来说二姐姐产后落下了后遗症,身子不大好,正在家中调养,不大见客。我起先也以为是二姐姐生病了,故此没有消息,可后来我在南京见到一个人,深以为上海那边必然有事瞒着我们李家。”
事涉李家和仲清,季元自然关心,忙追着问宛春:“是何事情,你快说给我听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