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下) 戏说
作者:唐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12

( 请牢记 ) ( 请牢记 )人间已是冬严。无弹出广告小说

江南纷扬了数日的飞雪停在隆冬的第一夜,次日清晨的风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寒意。

那条溪涧已漫成了溪流,几经改道,老槐树在一百八十多年后终被淹没,而今仅剩个腐朽的树架,而那座破旧矮小的茅屋则早已不在。

竹饮落在半山腰上,眼下溪水潺潺,身旁是细雪覆盖的歪脖子松,松枝参天,粗壮的树身上有年老的褶皱,刻痕满满。

荫下有三座坟,两头并立在前,卓久的坟头就在他们身后,仿佛后来的儿子低柔地看着父母先行的背影。

青石墓碑被细碎的积雪缀得斑驳,隐约可见上头浅淡的“久”字。竹饮伸手拨开缠绕的藤草枝干,指尖微顿,又落下,细细拂过碑上端正的字体,粗砺冷冰的触觉短促。

碑上的文字一目了然,他一垂眸,目光顿在碑角的“仆酤酤立”四字上,还是勾了一角笑意。

那双玉盅果真是埋在雪下,杯中满是枯枝碎叶,一层层是数十载的沉淀。若非这场隆冬将至的雪,这对价值连城的酒盅怕是就这么直愣愣地在它主人坟前风餐露宿数十年。

它们在这多久,卓久便等了他多久。

竹饮探指,酒盏骤然如新。他给自己满酒,又给坟里的人满酒;他举杯,对面的酒盏却不动;他颔首醊酒,地上的醍醐依然滴水不少。

竹饮便拾起那盏玉盅,长亭秋的酒香清淡,极品佳酿加上昆仑山顶百年冰封,很是诱人。他又看向实在是简陋至极的墓碑,良久之后起身,他的声音清清淡淡:“这盏酒后,你我便真是互不相欠了。”说罢扬手欲将一杯长亭浇在那人的坟头。

“哟,你是他朋友啊。”有个苍劲的声音忽然道,说完还“呵呵”笑了几声。

竹饮依声望向那棵歪脖子老松,手中玉盅带着酒液稳稳落地,他俯身拱手道:“老前辈。”

老前辈急急上前拦住:“别别别,老身不过朽木一棵,哪受得起上仙的礼。”幻成人形的老树笑得和蔼,拦了竹饮又后退三步给这上仙拱手,笑道:“一百多年前承蒙墓主关照,悉心照顾几番这才修了妖身。他走时来不及道声谢,上仙既是朋友,便代他受了罢。”

竹饮看他朝着自己,也是朝着坟里的人拱手鞠躬,他没去拦,心知拦不住,也没资格去拦。

他便静待老人家缓缓直起身子,然后拿一张垂老如松的盈盈笑脸对着他。

“这个小酒鬼啊……自从家里被淹了就成天来。”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找着人说话,扫开一片雪也坐在那座简陋的坟前,也不管竹饮要不要听,兀自回忆起来。

“对着爹娘的坟说话,呱噪得很。还带着只猫,那猫怕是成了精,活得比它主人还久……说来也怪,他俩身上都带着仙气,明明只是一个凡人一只野猫……也亏得他们常来,我就沾了些福,修为长得快,就成了这副老样了……”

他说着转头看着竹饮笑,见竹饮只是听着,不时低头喝葫芦里的酒,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就问:“你和他是熟识吗?”

竹饮闻言一愣,想了想又摇头。

老人家“哦”了一声,觉得可以大开话匣了,于是从头说起:“这年轻人,酿得一手好酒,卖得又便宜,外乡人都来请他做酒……”

“……当年抢了他家酒谱的刘三没几年好活,就给酒圣的一坛‘十方酿’给倒了……之后酒圣卓久的大名那叫一个传遍大江南北、家喻户晓啊!人人都叫他酒仙,可是这卓大师偏偏不受这称呼,酒鬼酒傻子都叫得,偏就叫不得酒仙……”说书人摇头摆尾地“啧啧”几声。

底下人听得认真,磕着瓜子嘴里含糊着应道:“人家天上有个酒仙啊!”

说书人不管,自个儿甩着扇子摇头,砸吧嘴又说:“可惜酒圣一世潇洒,竟是终生未娶,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平生酿酒绝学就此失传,今人就没了这口福啊!”

下堂就哄笑:“天下女人没福分啊,酒是男人喝的嘛!”

老板娘打着算盘抬头,翻了个白眼一声怒吼:“谁说女人喝不了酒的,给老娘滚下来!醉不死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

底下又是赔罪又是赔笑,说书人扫了一眼,摔了惊堂木,而后满意地看着噤声的众人神秘兮兮道:“话说这酒圣卓久终年八十岁,葬于何处无人知晓,可他既无家眷,谁替他入殓呢?”

下头的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猜起来,“远亲”“故友”、“老相好”说什么的都有。

说书人奸邪一笑,眯着眼道:“是猫!一只跟了酒圣几十年的猫!”

“呵!”一阵夸张的吸气声,“几十年?!”“这不是妖怪啊!”

“传说!那猫长相凶恶,足有猛虎大小!”说书人手臂一张,五尺有余,成缝的小眼奋力一张,“双眼血红,若是直视其目立马见尸!那猫爪子,比虎牙还利……”

倒气声无数。

“酤酤,是猫啊……”清朗的声音起落,说话人一身狐裘锦衣,玉冠楚楚,剑眉平和地舒展,清眸凤眼不动声色,唇边笑意却似端阳初照,极为暖人。

他怀中的猫儿闻言只是抬眸看了一眼,而后仅是换了个姿势趴得更舒服些,胸前那张墨竹名牌硌得它下巴疼,它有些不悦地拿毛绒爪子撂了撂,却没去扯。

温纶拿手指戳它脑袋,笑道:“傻酤酤。”又引得猫耳一阵乱动。

说书人还在邪笑着吓唬众人,众人也十分配合地被吓唬着。

温纶听着,片刻低头饮了口茶水,偏头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后家丁模样的人领命,随即离开包间,递给小二一锭白银。小二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白银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一撒腿便往老板娘那儿跑去。

片刻,小二颤着腿端来一盏碧螺春,朝着一室雍容贵气迅速扫了一眼,不敢多言又颤着腿出去了。

温纶倾身掀开壶盖,茶香飘散成一缕清幽的烟,他便笑起来:“好茶好茶……”

猫儿也抬起脑袋嗅了嗅,然后掀了掀嘴皮表示不屑,又一头钻进温纶的怀里大睡。它是只酒猫儿,茶是什么玩意儿它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没的酒喝,它便成天窝在这人怀里睡觉——睡个千年万年,也不过瘾。

手中茶盏温热,他推开手边的窗,街市来往的喧闹落进屋内,温纶看着,低头品了品杯中的极品碧螺春,淡笑道:“你看,这便是太平盛世。”一语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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