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央……”
这个美丽的鬼几乎完全扑在阿楚身上,仿佛阿楚是它的救命稻草:“你见过他的吧?”
阿楚一头雾水:“张央是谁?”
她这辈子也只认识一个十央而已,张央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名字?别说什么张央,她连眼前这只鬼是谁都不知道,梨花带雨哭得让她头皮都发麻了。无弹出广告小说
她把这只鬼向外推了推,没推开,对方仍锲而不舍地挂在她身上,无奈下她只得再一次地澄清:“我不晓得张央是谁。我连你是谁都不晓得,怎么会晓得什么张央?”
“你不晓得我?我可是——”鬼突然松开她,站直了窈窕的身子,昂起极美的脸,拔高了嗓音略带着些骄傲地说,可说到一半,眼神忽地散了,茫然了,好像把后面的话突然忘光了似的,反复地喃喃:“我……我可是——当年……当年……当年……”
念叨着念叨着,眼泪便又下来了。
一张这么美的脸,纵然是个没有活人气的鬼,也好看得让人不忍多加苛责。阿楚也不由地放慢了语气,顺着她断断续续的话问:“当年什么呢?”
它那双仿佛蒙着薄雾的眼睛迷怔怔地望过来:“……是啊……当年……当年什么呢……”
人在死后会保留生前最后时的样貌,若不过忘川,便连发式衣服都还是原来的模样,而它看来便是如此的一只孤魂,却是不知它死之前经历了什么,明明是看得出料子极好却破烂不堪的袍子,一头乌发宛如墨溪却无法束起。
“你的生辰,还能不能记起?”有了生辰,便能推算出它生前大致所处的年代,也能判断它成为鬼的年岁,这样任凭它流落下去,会不会对人对己有危险。
它一直在啜泣,对阿楚的问话只有摇头这一种回应。
“那名字呢?你自己的名字?”
“……妤……良。”忽然它的眼睛里又充满了神采,它用一只纤细的手托住腮,有些害羞,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哭泣,“张央啊,他总叫我小鱼。他说要带我去看海。你见过海吗?”
“我?”这次换阿楚摇头了。师父可从来没带她去看过海,就连提都没有提过。
“啊!我想起来了!张央说,小鱼我带你去看海,你跟我走吧!我便跟着他走了,一直走,一直走,就来到了这里。”它开心地说着,仿佛那个张央就在她面前似的,又似乎这样欢欣的语气还不足以表达满心的欢喜,它甚至站起来,在地上转起了圈圈。
它头发那么长,仿佛是会流动的溪水,阿楚后退两步看着,觉得它真的美得不得了。叫它小鱼,应该是很亲昵的称呼了吧?可为什么张央不带着它继续走?为什么他不见了?
“然后呢?”
“然后?”小鱼停下,皱着眉努力想了片刻,仍旧有些困惑,“然后张央叫我在这儿等他,我就一直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好久,原来这儿是片树林子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自个儿,后来,才慢慢人多起来……可张央老是不回来……”
在阿楚看来,这就像是话本里的负心汉与痴心女的故事,负心汉始乱终弃,把小鱼骗走,又丢弃在当年的树林现在的镇里客栈里,而所谓看海,也只是在哄骗小鱼吧……
从荒无一人的树林,变迁为颇有规模的小镇,这最起码也要上百年的岁月,小鱼恐怕已被执念捆束在这方土地上,变成了地缚。而那个张央若不是个妖鬼,此时应该也早已不在人世间,或投胎或受难,又怎么可能回来寻小鱼?
凡尘纵有千般不好,却总有那舍不得离开的人。
都是执念啊。
阿楚不知道劝她解脱了自己到底是好是坏,她不忍心打破它的执念,可是也总要打破执念才能获得新生。死魂总要去它该去的地方,而人,就应当好好的活着。
小鱼又坐回椅子上,不知它想起了什么,泪痕未干,却又笑逐颜开。它轻轻吟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纤细白皙的脚上下点着打拍子。
看着它,阿楚忽然想起了自己。
她是死去的魂魄,可是她偏偏活着。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应不应该活着,应不应该?难道说只是因为自己有一个神通广大懂得秘术的师父,她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了么?
若说因为执念,因为她不想死,师父也不想让她死,那小鱼又为什么必须死?为什么它不能也复生,去看一看张央说要带它去看的海,或者去寻找那个失信了的张央?
冬巴顺着阿楚的肩膀,一路顺着她的手臂溜到她手掌上,伸长了小脖子,想嗅一嗅小鱼的气味,冷不防却被小鱼抱了过去,搂在怀里好一通揉搓,冬巴吓了个半死,毛都炸了起来。
“白毛的老鼠,可真少见呢。”不知为什么,任凭冬巴平素怎么灵活,却怎么也逃脱不了小鱼的十根芊芊手指.xzsj8.。
冬巴被小鱼抓着,泪眼汪汪地望着阿楚,似乎在跟她求救,阿楚于心不忍,便从它手里把冬巴拿了回来:“它害怕呢,这小东西可不是老鼠。”
“不是老鼠,又是什么?”
这话题怎么又回到刚才的死胡同去了。
冬巴回到阿楚手里便安生了,爬到她胸口上,拱到前襟儿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便不动了,心有余悸似的瞪着小鱼。
小鱼却也有意无意似的往阿楚身边凑过来,它身子轻软飘飘的,又透着些凉意,一靠近便叫人觉得不大自在了,阿楚便又推它:“你别离这么近。”
“为什么?我靠着你便觉得可舒服了呢。”小鱼一脸委屈。
又是那阴灵。跟鬼果然不能靠得太近。虽然她能控制阴灵,但跟鬼长时间呆在一起,又挨得这么近,即便鬼发觉不了,鬼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不愿离开。
阿楚不安地后退两步,小鱼便跳了两步跟紧她,她再退,小鱼却不动了:“我走不了啦,你别走那么远。我在这里没一个人能瞧见我,也没人跟我说话,就你一个,求你别走行么?”
“你只能走到这儿?”从那把椅子到小鱼站的位置不过只有大概三四步的距离,若画个圆圈,也就不过半间房间大小。小鱼真的是地缚么?可她从未听说过,地缚会被束缚在这么小的范围之内。
地缚是一种被执念束缚在一方土地上的魂灵,它们虽不能远离,却仍可以四处自由走动。从没有只能在这样小的范围之内活动的地缚。
小鱼赤着脚,站在自己所说不能再往前走的地方,用脚趾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要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似的,一脚踩出线外,刹那间,阿楚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声炸裂般的响声,冬巴被吓得直接缩回她怀中,而小鱼则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推了个跟头跌坐在地上,那只踩出线外的脚变得一片焦黑。
它一脸无所谓,似乎不痛不痒,怕吓到她们还笑了笑:“没事,有时候忘了,就踩过了界限,不是很疼,过一会就恢复原状了。”
阿楚心思却忽然明晰了。
它不是地缚。这分明是被下了禁制。
阿楚把它拉起来,仔细查看了那椅子以及周边,却并未发现任何有关禁制的咒文,难道是她猜错了?
小鱼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你有没有见过……有人在这儿写过什么字?”
“有啊。”
“谁?”
“我!”它积极地举手,“我会写张央的名字!啊……可惜我是鬼,不是人呢……这样能算数么?”
“……”阿楚默默扭过头去,开始第二遍的查找。
仍旧一无所获。难道是被埋在地下了?
客栈的地面是仔细打理过的,没用易潮的木头板子,砌的是一水儿的青砖,阿楚拿起那根桃枝,在砖面上轻叩,回声闷重,听不出有空心的感觉。
她不死心,耳朵贴着地面,一块砖一块砖地敲过去。
小鱼跪坐在地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青砖都不过两只巴掌大小,一块一块地敲过去虽然费力,但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阿楚找到一块空心砖。
她手头上没有趁手的工具,桃枝虽坚韧却总归只是一截木头,比不得石头,挖不动转头,就在她东张西望看房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挖砖的时候,小鱼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凑到她身边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底下有我的玉镯?”
“玉镯?你的?”
小鱼又赶紧捂住嘴巴:“哎呀,张央不许我说的来着。”
阿楚瞬间想起玉龙山的阿九。阿九被困住,完全是因为那柄被埋在山上的灵箭,但他也并没有因为那箭而被限制在太过窄小的空间,玉龙山的整座山他都可以自由行走,连山下的小镇子,他也可以去。
哪里会像眼前这个被禁锢在长宽不过两丈左右的狭小空间里的小鱼?
“不过,你既然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哎哎,我当你是朋友了,你可不能把这个告诉别人,你答应我。”小鱼挨在阿楚身边,用细瘦的肩膀撞撞阿楚的肩膀。
阿楚只好点点头。
小鱼这才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张央说,那个镯子不能给别人动,别人碰了,我就要死了,就真的等不到他了。”
跟阿九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