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禧太后此时已收回震怒坐回躺椅上,半躺着,眼睛半闭手指.xzsj8.轻轻地打在躺椅光滑的扶手处,道:“哀家要看到忠王一家顺利到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下头跪着的武将不敢怠慢,朗声道:“臣谨遵太后懿旨。开 心 文 学 ”
隆禧太后方才轻轻地挥挥手,几名官员起身鱼贯地退出去,待看不到隆禧太后的脸,方才敢一抹额上的汗水。
梁兰鸢在外觑了半天,待见到人走后,方才端着莲子百合鸡蛋羹往里面走,一进去,就看到两旁的宫女正垂手侍立,姑母愁眉深锁,她轻移脚步上前将托盘搁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靠在隆禧太后的身后给她揉着额角。
隆禧太后在她进来时即知道了,但却没有吱声,现在额头疏解了不少,方才道:“兰鸢,你怎么看?”
“兰鸢才疏学浅,不敢妄下评论,只是姑母这回让都尉领兵前去支援,小小的马贼又有何惧?姑母该松眉才对,忠王一家必定会平安到达。”梁兰鸢柔柔的声音在夜晚的烛光里面听来颇为贤惠。
隆禧太后却不置可否,对于儿子在湖州的作为,蓝耀宗已经向她密告了,说儿子这些年在湖州不易,日子过得极是贫困,忽而想到儿子上的密折提及献给朝廷的金山,她不禁冷笑一声。
梁兰鸢心惊,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目光却看向一旁案几上摆放的几个奏折,忠王遇袭一事莫非有隐情?不是马贼的突然发难?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隆禧太后将一本折子递给她,“看看。”
梁兰鸢不敢怠慢,赶紧接过,坐到一旁的脚踏上,湖州来的?
她赶紧打开,居然是湖州太史上书的,先是奉承了姑母一番,接着写自己如何千辛万苦地发现了一座了不得的金山,特献给朝廷,不敢独享等等。她的手是在慢慢地翻奏折,可心思却是飘远了,她要知道姑母这么做的用意,想到三弟梁晏不正由湖州回京吗?莫不是怀疑此事是梁家暗中授意?
再思及那天蓝耀宗密奏之时,姑母就遣开了她,她找姑母身边的亲腹不着痕迹地打听,也没弄明白蓝耀宗到底说了什么?这两者到底有没有相干处?
虽然心跳有些加速,但她却是表情泰然地将奏折交回到姑母的手中,“兰鸢愚钝,未能参透其中的悬机。”不敢抬头让姑母从她的眸子里看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前些日子阿晏去了趟湖州,他回来说这王太守倒是个不安份的人,只是,兰鸢一介女子之身也未敢过多的查问朝中之事……”
隆禧太后将奏折随手甩到案几上,冷哼道:“谁说女子不能过问朝政的?兰鸢,没想到你也是个迂腐之人。”凌利的双眼却是紧盯在侄女的头顶上,这个丫头有野心却懂得在自己面前收敛,再者刚才那几句话却是在为梁家摆脱嫌疑,梁家除了她之外倒还有个可塑之材。
梁兰鸢听后却是心情一松,柔柔地将装有莲子百合鸡蛋羹的炖盅打开,“姑母说得是,兰鸢受教了,不若让人宣阿晏进宫一趟亲自向姑母禀告,可好?”她的心思细腻,从姑母刚才那句话就可听出对她还是极为满意的。
隆禧太后接过,特意看了她一眼,现在年岁渐增,李家与梁家,她想要的是双全,他日自己死后也能瞑目了,“阿宴不是才回京几日吗?在家歇歇吧,你爹几个儿子里头依哀家看只有他倒是可塑之材,其他的不过是酒囊饭袋。”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收到他亲自上书的折子。
梁家在宫里的眼线会少?先别提那些人,今日自己这样问梁兰鸢,梁家定当会有举动,王祖业是梁家的狗,她也算是给自家兄弟提了个醒,凡事都要有个度,她还没死,一个小小的太守也敢胡作非为,这天下仍是李家的。
梁兰鸢忙附和了几句,不敢再轻易地揣摩姑母的心思。
隆禧太后却再未试探于她,两份献金山的奏折一前一后到达,再加上有蓝耀宗所说的先入为主,她焉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王祖业的胆子真够大,居然敢将她当猴子来耍,只怕儿子一家遇上马贼之事这王祖业还脱不了干系,哼,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威难测?
梁兰鸢看到姑母的神色难看,哪敢再乱说话,只能一旁默不作声,抬眼看到金嬷嬷进来禀报说是床铺好了,这才赶紧扶着姑线起身往内殿而去。
一路上看到姑母的神色略缓了缓,几经斟酌后,方才状似忧心地道:“姑母,兰鸢听闻阿晏说过三表哥那几个女儿都聪明伶俐得很,都正是豆蔻年华,将来到京指不定有多少建京才俊倾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兰鸢,你究竟要说什么?”隆禧太后微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侄女。
梁兰鸢的头更低了,“姑母,兰鸢寻思着遇上马贼之事还是下令让知情者三缄其口才好,莫让有心人加以散播,若是让几个表侄女受累了那就失了皇家的面子。”
隆禧太后何等精明的人,梁兰鸢这么一说,她即明了那被掳去的儿子的嫡长女只怕闺誉受损,建京的流言只怕损害皇家声誉,刚刚只顾着震怒倒没留意这一茬,现在梁兰鸢的是醒下方才记起,故而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兰鸢,不愧哀家留你在身边亲自调教,忠王一家到京后,哀家必定让他们好好谢谢你。”
梁兰鸢连称不敢,低下的头掩住了嘴角那一勾,神也是她鬼也是她,就算姑母事后因此事外泄而造成满城风雨,那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忠王知晓后只怕还要感谢她。
一群马贼有李凰熙在背后拖着,在夜色里边战边快速撤走,这于他们不是第一次了,走的那叫一个畅快,秦衍寒在前面带路,他身边围着一群大老粗。
“老大。”后头有人冲上来,秦衍寒的速度慢了下来,后头之人快步穿梭过人群,朝他道:“老大,刚刚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正有大批人员上山围剿我们,那个小郡主倒是没有恫吓我们。”
秦衍寒一伸手打在自己人的后脑勺上,“还不快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向她低头?就算现在没有,接下来也会有大批官兵围剿的,可恶,这回亏大发了,都怪那个给我们下套的人,成替罪羊……”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山风中听来有些刺耳,秦衍寒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向李凰熙归降,他也在打着如意算盘,宋青轩明显想要投靠李凰熙,他看出来不忍兄弟愿望落空,顺水推舟让宋青轩兄妹脱离马贼的行列,何必拖着别人的前程?只要自己顺利逃脱了躲起来避风头,往后再干老本行也是可行的。
这会儿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逞一时意气跟她说自己的姓名,就怕以后这郡主会到处通辑自己……
马贼逃亡的速度极快,但在冲出密林之后,却看到有人带着大批人马好整以暇的在那儿等着他,秦衍寒的步子一收,两眼如狼般地盯着对面那人在月光下出尘的面孔,一拱手道:“兄台是哪个道上的?我老秦要经过,还请兄台让道给老秦通过。”后有追兵,他实不想在这会儿与人动手,两面受敌乃兵家大忌。
谁知那个长相英俊的男子却有着一张冷面孔,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冷声道:“我还道打劫忠王府的马贼有何来历?原来不过如此,胆子倒不小。”
“你!”秦衍寒当了这么多年的马贼,在这一行里头还是稍有些名声的,一提起老秦这一带谁不给面子?现在被一个漂亮到极点的男子如此嘲讽实属生平第一次,“你是官府的人?”他一抄家伙在手谨戒地道。
马背上的男子却不与他废话,冷然一笑,笑他的自大与不自量力,轻轻挥手道:“抓活的。”
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强烈的山风刮过也不能刮走那浓重的血腥味,秦衍寒看到形势不对,早就大喊着让弟兄们往多个方向撤,他来断后,最后的最后,为了兄弟们,他在力竭之时被人擒住,看到那个贵气的公子下了马,在初晨的阳光中走到他面前,看到他不屈的眼神,“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在日正中午之时,李凰熙才在李茴、怀恩、萧荇的护送下回到李盛基暂时休息的营地,孙抚芳一看到女儿就哭着冲过来抱在怀里,“我的儿啊,让你受委屈了,都是为娘不顶用……”
李凰熙也大哭地抱住母亲,李盛基安慰着母女俩,看到怀恩时吓了一跳,“你不是在湖州吗?”
怀恩双手合十行了礼后,微微解释了一番自己出现的原因,说是与宋青轩结伴上路进京,住了黑心店被掳到山上,如何救了李凰熙等经过都说了,在说这一番谎话之时,他在心中向佛祖告罪。
萧荇在一旁看到李盛基满脸感激地向怀恩及帮助李凰熙免于受辱的宋氏兄妹道谢,心里就呕得要命,这里面没有他想要扮演的角色,就连找到李凰熙也是李茴比他先一步,这一趟并没有让他有发挥的余地,手骨捏得很响。
正伏在母亲香香的怀里痛哭的李凰熙却是斜睨了萧荇一眼,这回我看你如何邀功?想用此来搏得我的好感,萧荇啊萧荇,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盛基让李茴招呼这几个救了女儿的人去歇息,这才得闲例行地向萧荇道谢几句,萧荇的脸一红,拱手道:“王爷,在下汗颜,与其他人相比,在下并没有尽到多少力,不过郡主安然,在下也放心了。”
李盛基自然知道他并没有多少功劳,会这样说也无非是场面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这回没有你带去的亲兵,只怕本王的女儿也不会幸免于难,年轻人也莫要如此谦虚。”
萧荇忙诺诺地应了几声,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看到孙抚芳这个当母亲的人极其的宠女儿,怕是李凰熙不点头,他是不会有娶到她的机会。
一群庶女与侍妾们都挤过来问候李凰熙,帐蓬里面热闹得很,孙抚芳见到女儿的精神不振,遂将那群人都斥了出去,尤其是钱姨娘,就怕她那张嘴乱说话扰了女儿的心神。
李凰熙却在想着心事,故而有些沉默寡言,孙抚芳却以为这次的事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伤痕,心更为疼痛,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所以连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李凰熙睡下后,孙抚芳才叹息地悄然出去。
直到晚饭时,李凰熙才由红肿着一双眼睛的姜嬷嬷扶着坐到孙抚芳的下首,美眸一抬,看到怀恩、宋氏兄妹、萧荇都在,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父亲,看来这是答谢宴了。
宴中,孙抚芳给女儿挟了好几筷菜,笑脸看向宋青翠,“宋姑娘与令兄是这次才重逢的吗?”
只顾着吃的宋青翠一抬头就道:“是……不是……”两眼不悦地看向在桌下踢她一脚的兄长,垂下来的手握紧成拳。
宋青轩暗地里给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接着起身朝皱眉的孙抚芳道:“回禀王妃,在下的家乡前些年遭难,与妹妹失散了,若不是这次被掳到黑风寨,只怕至死都见不到妹妹一面,这次重逢真是老天开恩……”
“宋公子仙乡何处?”萧荇冷不丁地问道,依他看,这对兄妹很可疑,但可疑之处在哪他一时半会儿又发现不了。
宋青轩暗暗有些戒备地看向萧荇,在回程的途中这个萧太尉的儿子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对他似乎敌意甚重,遂拱手道:“家在衡州。”
宋青翠不耐烦地看着萧荇,这个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想盘查他们的出身,这问题他已私下问过她一回,现在听到兄长回答,他还不死心老天都会收了他。
萧荇的眉尖轻拢,斜睨了一眼不悦的宋青翠,这宋氏兄妹的说词倒是一样,看来不像是骗人的,只是让他相信什么在山寨里面兄妹相认的戏码就真的太困难了,这不是戏台子,嘴唇掀了掀,打算再出击。
李凰熙一看到萧荇还想发难,即一派大家闺秀地温温笑着抢在萧荇的前头道:“父王、母妃,你们可要好好地谢谢宋公子及其妹子,他们可是女儿的大恩人,若不是他们,只怕你们看到的就是女儿的尸体了。”
李盛基一听立即以王爷之尊向宋青轩敬酒,宋青轩又惊喜又惶恐地起身回礼,不失礼节地回应着,萧荇见状,脸色一阴,径自喝尽一杯酒,再者瞄到李凰熙含笑看着宋青轩,这本来是他想要的效果,这回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那个沉默寡言的怀恩,他就自动忽略了。
孙抚芳看到场面有些冷,忙唤着众人吃菜,看到怀恩进得少,笑着让人将素菜摆到他面前,“怀恩,别客气,你与凰熙也是熟悉得很,现出门在外只能一切从简。”
“王妃客气了,贫僧乃出家人并不讲究。”怀恩停箸双手合十地道。
酒过三巡,菜过百味,气氛才稍微热了热,宋青轩抓准这个机会再度起身朝孙抚芳道:“王妃,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抚芳笑道:“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哪有什么不当讲的?宋公子请莫客气,只要我忠王府能办到的事绝不推脱。”
李盛基也在一旁附和几句。
宋青轩这时候才为难地看了眼妹妹,“在下这个妹妹也是新近重逢的,她自幼被马贼所掳,沾染了不少粗鄙的作风,在下的祖上也是书香门第,这始终也是让祖上蒙羞的事情,不知……能否让小妹跟在郡主的身边学点规矩?”
宋青翠睁大眼睛看着兄长,他……他居然想让她去当李凰熙的侍女?有这样当人兄长的吗?她气结地鼓着腮帮子,想要当场发作。
李凰熙吃了一口菜,目光看向宋青翠,暗暗扬了扬手中的小匕首,宋青翠一见脸色一惊,上回面自己的地盘里面输给她,这回在她的地盘还容得她再耍赖?银牙暗咬,挟了一块猪蹄一点也不斯文地咬了一口。
这一幕落在姜嬷嬷等人眼里,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与宋青轩所说的倒是一点也不差,这宋姑娘实在有缺教养。
“这……这怎么可能?宋姑娘救了我儿,本王妃如何恩将仇报?宋公子放心,我会遣个嬷嬷去教导令妹礼仪……”孙抚芳皱眉道。
宋青轩显然早就猜到孙抚芳会这么说,再度拱手道:“王妃有所不知,在下的小妹与郡主甚是投缘,一般人只怕还压不住她,她的性子……太野了,”看了眼小妹不悦的脸,桌下暗暗地推了推她,“所以还是让她在郡主身边学习一二方为妥,再者她舞刀弄枪惯了,正好收收性子。”
“这、这……”孙抚芳与李盛基对视一眼,均觉得不太适合如此做。
萧荇不太想让这对兄妹得逞,直觉告诉他,让这宋青翠到李凰熙的身边于他没有好处,这个女子不但粗野还懂功夫,对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助力,“宋公子这不是强王爷与王妃所难?恕我说句难听的,这若是传出去,只怕别人会在背后议论王爷与王妃苛待女儿的救命恩人,这于忠王府的声誉有损。”刻意咬紧救命思人这四个字。
宋青轩的脸色一阵苍白,宋青翠看了不禁心里难过,冲动地站起来道:“王妃,我懂一点拳脚,郡主那天还说要向我学个一招半式来防身,正好,我兄长想要我学礼仪,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萧荇正要再反驳。
李凰熙却是拍手道:“极好,”凤眸瞥了眼脸色难看的萧荇,温雅地道:“父王,母妃,这也是女儿的一点小小心愿,虽说此举粗野了些,但是女儿若能学来防身倒也不坏,再者我与小翠姑娘真的十分投缘,还请父王与母妃成全。”最后却是笑着看向宋青翠。
宋青翠一听到她说与她投缘的话,刚吃下去的晚餐都要吐出来,这个郡主有没有更令人讨厌的举动?“嗯,没错,郡主所言甚是。”这几句话她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孙抚芳这会儿才欣然点头,“既然如此,委屈宋姑娘与我儿作伴了,你是凰熙的恩人,我自当铭记在心。”
宋青翠看到孙抚芳和蔼的面容,不自觉地想到亲娘,对亲娘最后的印象是那张发青的脸,那时候母亲将最后一块馒头给她,活活饿死了,那一年她才八岁。如果母亲活着,只怕也会与王妃这般和蔼吧,这一刻,对于要与李凰熙朝夕相处,她不是那么排斥。
一顿饭,众人皆欢,惟有萧荇窝着一肚子火,李凰熙见状,心情前所未有的顺畅,这个伪君子越是吃瘪她就越高兴,都多添了半碗饭,喜得孙抚芳差点要烧香还愿。
饭毕,萧荇早早告辞,李茴相送,而宋青轩甚得李盛基的缘,被留了下来继续把酒同欢,至于宋青翠却跟着孙抚芳到她的营帐,孙抚芳看她穿得不太合体,拉着她去换身合适的衣衫,这人不能当奴婢看,那可是女儿的恩人,孙抚芳始终牢记,这让宋青翠不自在的很。
怀恩与李凰熙散步消食的时候,并在那儿看着一轮残月,怀恩皱眉道:“凰熙,最后我们下山时看到的那些人只怕要对黑风寨不利,你是不是要出面……”
李凰熙却是笑着毫不淑女地坐在大石上,在月光下泛着银芒的脸回头看向担忧的光头和尚,“不,怀恩,我要让黑风寨的那群人再度找上门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私下里打的算盘,如我所说,我要的是真心。”
“你就不怕……”怀恩知道她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才会拉拢那群马贼,只是这会不会太冒进了?
“他应不会的,要整死也会先折磨一番,让黑风寨那一群人吃些苦头也好。”李凰熙有几分笃定道,其实在怀恩向她亮出底牌后,她就知道那群人的来历为何,也罢,到头来还是要欠他人情,只是希望两人真能心有灵犀,别将秦衍寒整死就好。
那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碍眼,怀恩很快就转移视线,低低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李凰熙却是笑着扯他的襌服拉他坐下来,“别像个小老头似的,怀恩,这回你要跟我们回建京,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她的声音透出来的兴奋劲儿让听的人都有同感,怀恩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笑来,静静地聆听着这似山谷传来的幽兰之声,但悄然靠在树后的男人却是一脸的阴沉。
萧荇看到他们坐下来时就下意识地躲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圈着手在树后听了半晌,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双眼凌利地看向怀恩的背部,这个和尚原来才是那个与她关系匪浅的那个。
怀恩感觉到芒刺在背,锐利的眼神回头一看,只看到大树随风轻舞的叶子,根本没有人影,看来自己的感觉过敏了,看到李凰熙也好奇地看过去,他才轻轻说背后没有什么。
萧荇一肚子火地回到自己的营帐,本以为李凰熙是个会容易攻下来的堡垒,现在才发现自己连靠近都没有,她与怀恩说话的神情与动作哪有在自己面前的惺惺作态,看到侍从拿信进来,一把抢过,遣走了人。
信不出意料是梁兰鸢写来的,大意是让他放心,只要一如既往地讨好李凰熙即可,她会为他在建京铺路云云。
铺路?他疑惑地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抱着信带着猜疑闭上眼睡过去了。
翌日午时,隆禧太后派去护送的人马以最快的速席赶来,并带来了马车十几辆,至此,忠王府的众人才整装再度出发。
坐在李凰熙马车里面的宋青翠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萝裙,忠王妃给她的穿戴虽不是最好的,但也在众侍女之上,只是她习惯了穿劲装,现在这样怎么都不习惯,脸上皱了皱。
李凰熙看了眼她苦恼的样子,笑道:“小翠姑娘,你再拉这衣裳就烂了,你也说我忠王府破铜烂铁的没一样值钱的,烂了可没得再添的。”
听听,这是身为郡主该说的话吗?宋青翠哼了哼,但手却没再去扯衣裳,让她爱惜的原因只有一条,这是孙抚芳赐的。
姜嬷嬷看到这里,不由得“噗哧”一笑,哪知突然有两把弯刀出现在她面前,接着是一张恶狠狠的脸,“你笑什么?”
她惊讶地看着宋青翠,这个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抡剑舞刀的?因她是郡主的恩人,她也高看一眼,可她若一直是这样的举动传出去别人会笑话郡主的,遂有些不悦地道:“小翠,你这样像话吗……”宋青翠手中的弯刀逼进一些,她就自动消音。
李凰熙却是一拍桌面,两眼一瞪,“宋青翠,这是我的乳娘,你敢动她试试?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宋青翠自然想起那个赌约,再一看到李凰熙的面色阴暗下来,方才悻然着脸色收回手中的弯刀,“别给老娘看到你再敢偷笑,不然老娘让你这辈子都笑不出来……”
李凰熙上前插到她与姜嬷嬷之间,“别让我再听到你这样一番话,宋青翠,我会让你后悔到肠子都青了,给我坐回去,听到没有?”
宋青翠不服输地看着李凰熙,握紧手中的弯刀,凭什么让她这样呼来喝去?
“看来你是打算以下犯上了,很好,姜嬷嬷,去请宋公子来。”李凰熙知道宋青翠最在乎的人就是兄长和那个老大,只能拿其中一人来要胁她才能暂时压下她的野性。
“你!”宋青翠咬紧唇,自知斗不过李凰熙,弯刀一闪,顿时就消失了,带着怒火地坐到马车一角。昨夜兄长与她谈了好久,只要进京,兄长也许要重振家声的愿望就不远了,她不能任性地毁了兄长的机会。
李凰熙这才坐回原位,冷声朝刚回魂的姜嬷嬷道:“嬷嬷去教教小翠何谓礼仪?”
姜嬷嬷应声,对于宋青翠无礼的行为要她不介意那是困难的,再怎么说她在忠王府的一众奴仆中也是有头有脸的,连庶出的郡主见着她也要客气地应几句,这宋青翠实在太野了,遂板着脸坐到宋青翠的身边教导着。
夏荷与冬青两个奴婢也侧目,对于新来的这个宋青翠,她们本能地排斥,看她吃瘪,二人别提多舒心。
经过浮现在脑海,没人叫过她李长乐,惟有她在胜利时用来嘲笑她这个落水狗,顿时有不和身在何方的错觉。
似乎回到那个庵堂,她让萧荇拿毒酒灌她,漫天的仇恨似要将她淹没,直到喉头有腥甜气息涌上,她才稍稍回魂,努力地抑住自己的心潮蓬勃。
梁兰鸢暗中给了萧荇一抹安心的眼神,然后才将目光看向李凰熙,眉如远黛,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双眼如两汪清泉,更别提那唇色透着自然的粉红色,梳着未及笄的少女发型,端得一张明艳艳俏丽丽的面容,不愧是孙抚芳的女儿,与她年少时有得一拼,稍以时日只怕也会被人奉为建京第一美人。
不过只怕她没有这个命,她在心里暗暗一笑,脸上却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情不自禁上前掀起帘子看了半晌,直看到李凰熙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才一拍手惊叹道:“我道这世上没人能越过表嫂去,连皇后娘娘也不能够,现今才知道什么叫美人?表嫂这女儿我见了都欢喜惊叹,只怕太后娘娘见着后就爱得紧,立时就遣我家去,不让我的面容污了她的眼睛。”
少女爱听恭维话,梁兰鸢这样赞美李凰熙的面容,先莫说李凰熙,倒是搏得她身边的姜嬷嬷等人一阵好感,不禁高看了这相府小姐一眼。
李凰熙袖子下的手握得更紧,指甲抠进手心,前世,在两人初见面时她也是发出这样的惊叹声,那时候的自己以为这赞美是真心的,加之耳根子又软,竟在一眼就接纳了她,为好筹谋,引她为知己,现在才知道前世自己傻得可以。
孙抚芳的脸上微带笑容,梁兰鸢赞美她的女儿,这才让她对她的敌意稍减了些,客气地应了几句自谦的话。
梁兰鸢何尝看不出来?脸上挂着适时的淡笑,两眼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扫向板着脸的萧荇,疑惑道:“这不是萧太尉的儿子吗?怎么与忠王府一块进京?”
装腔卖傻的本事倒是一流,李凰熙恨恨地想到,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礼貌地唤了一声,“表姑。”着姜嬷嬷扶她起来见礼。
“慢着慢着,我听闻表侄女的身子抱恙,还是坐着别动,”梁兰鸢忙止住姜嬷嬷的举动,斜睨了眼李凰熙与萧荇,眉眼音颇有种会意的微笑。
萧荇突然觉得怒从心来,她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自然?莫非说是爱他也是假的?看到他与别的女人的亲近,怎么还可以笑得出来?顿时手握成拳,努力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父亲命我接应忠王归京,忠王妃,郡主,梁小姐,前头已经起程了,要进城门了,在下先告辞。”说完,不待她们有反应,即一勒马缰绳就离去。
李凰熙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就知道萧荇生气了,生的是梁兰鸢的气,即使今生她已确定不会再去爱萧荇这个人,但心还是闷痛的,那种痛不亚于他前世那一剑刺进肉里的感觉,她的腰微弯,闷哼出声。
正在因萧荇的行为而怔愣的梁兰鸢忙上马车,声音里透着关心,“表侄女,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表姑这就去让人宣御医……”
“凰熙?”孙抚芳也急忙上马车,扶着女儿坐到软褥上,拉过迎枕靠在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手担忧地道。
“母妃,没事,看你们紧张的。”李凰熙笑道,那心痛的感觉已经缓过去了,她要学会不再被他们这对偷情的狗男女而左右情绪,此时她已能坦然面对梁兰鸢,“表姑真是花容月貌,难怪能在皇祖母膝下承欢,不知皇祖母身子是否康分赴?在湖州之时父王屡屡提及……”
“好着呢,现在听到忠王回京,姑母今儿个早膳进得香,还说这么多年来没吃过这么舒心的早膳。”梁兰鸢却是握住她另一只手,目光在她们的衣物上扫过,再看了看马车里不多的下人,一个老婆子并三个侍女,两眼状似难过地看向孙抚芳及李凰熙,“怎么那么少人侍候?表嫂与表侄女这些年来怕是吃了不少苦?我看了都心酸,只怕姑母也要揪心了……”
孙抚芳不置可否地道:“梁表妹莫要垂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都是忠心的下人,一人能顶俩,也没梁表妹想得那么糟与不堪……”这是带着几分硬气的话。
李凰熙默默地喝着茶听着母亲那恬淡的话语,母亲对梁兰鸢还是有着提防的,这时候她觉得前程是一片光明的,至于梁兰鸢,她是不会给她前世那样的机会。
梁兰鸢微微皱眉,这孙抚芳怎么搞的?恭维也好关心可怜也好,她怎么油盐不进?这让她有着一种将力打在棉花上,怎么都使不着力?遂勉强地虚应了几句,然后将目光落在李凰熙的身上,促狭地一笑,“表侄女现今十四了吧,正是花一样的年龄,表嫂可别将闺女像我一样留得那么老,都快无人问津了。我看那萧公子好像有意于我们凰熙,表嫂,这倒是桩好姻缘,萧家我也是相熟的,萧公子是独子,家世好人品好……”自谦过后就是推销萧荇,可听那话却是处处为李凰熙设想。
孙抚芳看了眼女儿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虽然她也觉得萧荇无论年纪还是家世都配得上女儿,可这终身大事还须女儿自个儿点头才行。
李凰熙很想大骂她一声不要脸,将自己偷情的对象这样向她推销,但脸上却是丝毫不快也不露,两颊浮起两抹红晕,更添少女的丽声,微垂着头,“表姑这是要臊我吗?哪有闺中女儿这样讨论男人的,没得别人听见了要道一声不够庄重,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轻飘飘的几句话噎得梁兰鸢脸色也臊红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李凰熙的面容,这姑娘怎么这般说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也是未嫁的闺女,依建京的风气讨论这个无可厚非,只是李凰熙拿礼教来赌她的嘴,摆明了就是说她不够庄重有失女儿家的矜持,她的脸上略有一丝不悦一闪而过,心中之前对于这对母女的评价那是彻底推翻了,回头让父亲处死那个胆敢给她传假消息的探子,真是岂有此理?竟没摸清这对母女的个性,让她今儿个初见面就碰钉子。
“我那只是关心表侄女的婚事,一时鲁莽了,表侄女可别放在心上,表姑嘴拙……”她补救般地歉笑道。
李凰熙却知道这个表姑决对不是易予的对象,果然变得快,“表姑倒是让表侄女无地处容了……”她倒在母亲的怀里一副娇羞的样子。
梁兰鸢轻笑出声,这回不再冒进说些体己话搏好感,而是礼貌地相询湖州的风土人情,听到妙处也不禁惊呼是个好地方,彼时马车已经驶进城内,梁兰鸢也开始介绍建京的风土人情,手自然地将车上的纱窗撩起,自然而然地向孙抚芳母女说起来。
李凰熙对建京的印象很深,不用梁兰鸢来介绍,只是她看到两边夹道处有百姓在驻足围观,时不时地议论几句,她也不由得倾听起来。
“看,忠王进京了,怎么那么穷?你看看后面那辆马车,这些个家当真是王府的……”
“你不知道忠王被贬到湖州去种田?能有这家当就不错了,当年出京时太后娘娘就将忠王府的家产没收了,做得那可不是一般的狠……”
“你看看坐在马上的忠王哪像个败家子?我听闻我那从湖州回来的二姨家的姨甥的二姑说,忠王在湖州做了不少好事……”
“……”
这些个议论声传到李盛基的耳里,他止不住的高兴,果然骑马进城最是威风,虽然从马贼处夺回的家当有些丢脸,但这不是自己勤俭节约的证明?这回看母后还如何拿五年前的话来训他?
马车里的李凰熙微微蹙眉,听着那如数家珍的话,看来才踏入建京第一天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出手了,为父皇造势的人会是哪一拨?梁家?蓝耀宗?这后果不知是喜还是悲?
梁兰鸢故做惊讶地道:“表嫂,外头这些人说的是真的吗?表哥真的做了那么好有益于百姓的事情?我都好奇死了,表嫂给我解解惑吧?”
孙抚芳脸上挂着淡笑,丈夫有荣,她身为发妻自然也与有荣焉,听到梁兰鸢的话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如数家珍地将丈夫这半年多来做的好事一一例举。
李凰熙看向高兴得太早的母亲,这个举动只怕要为他们忠王府招致许多人的关注。
马车里头的忠王府女眷也跟着高兴,钱姨娘更是深呼吸一口建京的空气,眼光恶狠狠地透过纱窗看向前方孙抚芳与李凰熙坐的马车,等着吧,你扇我脸的仇我一定会回报,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肌肤,虽然不再红肿,但那耻辱却刻在心上。
与她一道同车的关姨娘道:“我们真的要……”
“为何不?”钱姨娘听了一会儿对李盛基盛赞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甚,“她何时给过我们脸面?我们又何必要顾忌她的?再说这里是建京,不是湖州,不是她孙抚芳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不就会生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姐妹们看来也要搏一搏,不然只怕王爷今后都不宣我们侍寝,你可知道王爷已有四个月没有临幸我了……”关姨娘叹息道。
“全叫她孙抚芳霸着,这成什么事?”钱姨娘冷哼一声,正要说些更难听的话,窗外民众的声音却变了,她不禁举手示意关姨娘不要作声。
“哎呀,你听说忠王府归京途中遇上马贼的事没?”
“还没呢?”
“听说忠王府的大郡主被马贼掳了去?你说,她还会是完壁之身吗?”
“不会吧?”
“我看难了,只怕已是残花败柳,可怜哦,今后都不知道能许到什么人家?”
“那马贼真那么猖狂?居然连郡主都敢玷污,这不是让皇家没脸吗?”
“……”
议论由开始的可怜慢慢转向公然的嘲笑奚落,如浪潮般,一波高过一波,一浪强过一浪,直至将人淹透了再没个声息……
孙抚芳的脸上血色渐渐褪去,两手发着抖,那日钱姨娘说的话又在耳边回绕,全身如浸到水中使不出半分力气,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流言传出?还让不让女儿活了?她两眼忧伤与无助地看向李凰熙,女儿这回怎么办?
李凰熙同样震惊着,自己被掳到马贼窝的事情独独自己这一方人知道,不对,父亲曾上奏给隆禧太后,那么宫中也是有人知晓的,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梁兰鸢,是她,是她故意传出去败坏她的闺誉,让她无人问津从而只能选择萧荇……
梁兰鸢被李凰熙这样看着难免有几分心虚,但脸上却是变了颜色,却是色厉内荏道:“该死,究竟是何人将这消息泄露出去的?太后娘娘已经下达封口令不许人私传,凰熙,你放心,此事表姑必定会禀明太后娘娘,为你讨回公道……”
“放屁!”听得忍无可忍的宋青翠不禁骂道,想掀起车窗的纱帘子与外头的人对骂,真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大哪有玷污李凰熙?不知道就别乱说。
梁兰鸢这时候才留意到坐在车壁一角的宋青翠,这不过是个侍女怎么说出这样粗鲁的话?
李凰熙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一听到宋青翠如诈毛般跳起来,两眼顿时狠狠地看过去,凌利地看着宋青翠,告诫她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
宋青翠这才气鼓鼓地慢慢将身子坐回原位,两眼不服气的狠瞪着窗外的人,还含着一丝怨气地看着李凰熙。
“这是?”梁兰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李凰熙道:“这是在马贼窝里面护我脱险的恩人,姓宋,她只是为我打抱不平,明知什么事也没有,却被人传得这么难听与不堪……”她假意掉了几滴泪,这些个事与生命相比没什么大不了,她李凰熙也不是经受不起,只是担心母亲的身子?
梁兰鸢点点头,带着几分随和看向宋青翠,“既然是如此,我必会向姑母禀报让姑母嘉奖一番才对,表嫂,你也别太难过,表侄女是皇家郡主,这些个贱民一张贱嘴说的话何必记在心上?表嫂……”顿时惊叫出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抚芳自钱姨娘那天口无遮拦说出后就一直忧心,恶梦成真,眼前一黑,她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母妃?”李凰熙满脸惊恐地掐着她的人中。
忠王府一家回京如夏季的天气,一会儿睛一会儿雨,让人招架不住,关于李凰熙被马贼玷污之事传得甚嚣尘上。
一座华丽的院落回廊处,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正掏了一把鸟食喂自己宝贝的八哥,因纵欲脸上的肌肉有些许松驰,正听着下人绘声绘色地禀报忠王进京的情形,“哦?你说百姓都传扬他的功德?”
属下点了点头。
男子将一把鸟食撒完,转身吩咐了一句,“命人备马车,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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