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自心上存了疑影,左右看黛玉等人不顺眼,晴雯亦是极恨,只是碍着贾母与李纨不敢明面上为难,百般暗催宝钗多与宝玉亲近罢了。开 心 文 学
那宝钗本是个懂时势之人,见宝玉一颗心只在黛玉身上,又天性不爱经济仕途之务,自灰心了大半。时日久了,贾母的态度她看得明明白白,越发不肯白找没趣。王夫人的言语暗示她每次只得装糊涂敷衍过去,心中苦不堪言。
可巧凤姐那日提亲之举像是替她开了另一扇窗子,薛姨妈打听得李昊家中状况,又闻得李昊人才后,意思已是千肯万肯。凤姐帮忙问礼,中间又有李纨牵线,穆氏派了人前来看宝钗,两下都十分满意,只等李昊过一趟殿试后再定下事罢了。
自此之后,宝钗便只把宝玉当兄弟看待,和黛玉倒是一日比一日亲近。黛玉起初半信半疑,时日久了,见宝钗的确是拿真心待她,薛姨妈也慈爱非常,对她衣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由得冰释前嫌,和她们十分和睦友爱,平时与宝钗也仅以姐妹称呼。更不提眼光改变后,黛玉和宝钗皆发现了对方身上种种难得的好处,两人互敬互爱,比亲姐妹更甚,惹得史湘云故意叫屈,说两人都不要她了。
宝玉见两人这般要好,纳闷了几日后也放下心来,把宝钗也当做了自家亲切的姐妹来往,与迎探一例。自此之后,大观园中聚会气氛皆是极为和美,众人下棋作诗游玩取乐,真真像是一家亲人。王夫人不知就里,只见宝钗和宝玉的关系大胜之前,只当是宝玉心肠改变,不禁得意非常。
一日,李纨向王夫人回禀兰儿乳娘之事,王夫人忽的道:“有件事我早想说,却总是忘记了,正好你今日来,便一并处理了罢。你不管事,大概也不知道如今府里艰难到了什么地步。昨儿我听人说,史丫头在你们林妹妹那里摆酒请姐妹们吃喝写诗,她本不是咱们家人,我也不好说她,其他姐妹倘若学样子,那一月几两银子够什么花的?原先不理论,早先说着要省俭,必定从上头改起,老太太那边我已经回明了,她的份例照旧,自大太太以下到凤丫头全都酌情减了,打发了不少人出去,园子里许多景致是空的,没有主子,反丢着些奴仆在那里自在,白吃白用,工钱又是一笔,于是我也吩咐打发了许多出去,只留几个老成些的巡看,其他有主子的地方就罢了。虽说委屈了丫头们,见我们也是一般将就些,她们心里大概也能平气儿了。”
李纨不知其意,笑道:“太太说得极是,咱们家本没必要撑着那样大的排场,人一多就容易滋事,倒不如打发了的干净。虽说不可太俭,咱们家娘娘好歹也是被圣上称一声贤德的,府里这样省事,娘娘面上也光辉些。”
王夫人难得点头道:“你那几句话说得很对,人多了什么样的幺蛾子都有。宝玉原先太小,人少了怕他受委屈,也怕老太太心里过不去,如今是用功读书的时节,要那么多人在屋里做什么?没得被些狐媚子带坏了。趁着此番清人,他那屋子里也该理一理,那等妖精似的东西我是一个都不饶的!正好现在宝玉在学里,你陪着我去走一趟,省得他回来后闹嚷不清的。”
李纨心下一惊,隐约觉得事情不好,忙笑道:“现在时候还早呢,太太才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歇一歇喝杯茶儿再去,料那屋子里的人也跑不了。刚刚本想告诉太太,我嫂子从扬州写了信来,信中特特要我给太太问好,还带了许多东西给太太,不瞧一瞧儿?”
那李易才华出众又深得当今圣上心意,没一两年就连升了几级,穆氏持家有道又有夫宠子敬,地位水涨船高,许多贵妇都乐意与其相交。王夫人早就听她弟媳说了许多李家之事,见穆氏如此看重自己,不由得觉得面上好看,笑道:“问好儿便罢了,带什么东西呢。”
李纨笑道:“太太一向贤名在外,我家嫂子还说有空来府里拜访呢。”
王夫人连连道:“那好,她若没事,为何不来坐坐?本来就是亲戚人家,不走动叫人看着也不像,还以为咱们眼中无人。”
李纨附和了一番后,对碧月道:“去取了东边角房里穆太太送来的那两箱东西来。”碧月才走,李纨像恍然大悟般对素云道:“快,快去追上去,叫那几个搬东西的人小心着些,里面有好几样贵重的,别给我碰碎了。我的东西便也罢了,给太太的碎个小角儿我定不饶。你去叮嘱那几个淘气的,平日再张狂也不理论,今儿要过太太的眼,还能给我丢脸不成?”
素云是何等聪明人物,和李纨又是心意相通的,哪里听不出那番话中话?忙火烧屁股般追出去了。
王夫人笑道:“都说你怜惜下人,今日见了果然不假。不过你房中的丫鬟我看着挺好,活泼又不轻浮,要不怎么肯长远跟着你在那院子呢?你也不用让她们在我跟前装乖儿,小小孩子淘气些也不算什么。”
李纨笑着称是。穆氏自然没有给王夫人送什么东西,碧月琢磨着王夫人心意,拣了些富贵喜庆些的尺头用具之类满满装了两箱子,叫几个粗使老婆子抬了过来。
李纨打开箱子,亲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给王夫人看。里面有四匹富贵延绵锦,四匹如意团纹蟒缎,四匹银红月影纱和四匹新雨飞燕绸,皆是时新的颜色样式;养颜丹珍珠粉等大家妇人都极为喜爱的调理之物各两瓶;两只联珠八仙银花瓶,几十盒上用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都极为齐整优质。
王夫人虽十分喜欢,却有些担忧道:“你嫂子也太客气了些,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我都不知该寻些什么东西还礼了。”
李纨忙道:“太太何需回礼?按辈分来这些都是她孝敬你的,小辈儿孝敬是常事,老太太那里也有一份呢,难不成老太太也要回她不成?真是家花儿不如外头花儿香,平日我和凤丫头都没曾少孝顺太太,偏不见太太问我一句儿,还我些礼呢。”
王夫人笑道:“胡闹,哪有这样的。你怕是被凤丫头带坏了,也变得嘴滑起来。”
李纨也笑道:“嘴滑招人疼,不怨太太和老太太都疼她,谁不爱个热闹欢喜人儿呢。”
王夫人被李纨逗得十分开怀,看到那些东西,想着往后年节间送元春的东西有了着落无需再费心,不禁越发看李纨顺眼起来。婆媳亲热地说了些话儿,直到宝玉快下学了,才猛然想起之前之事,道:“只顾着和你聊天聊忘记了,该动身去园子了。”
素云早就一脸轻快神色地回来,李纨心中也有了底,便道:“太太说的是,我扶您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怡红院,一个小丫头来开了门,见是王夫人吓得才要通报,王夫人止住她道:“叫什么?我不过来看看,宝玉又不在,不用嚷。”那小丫头唯唯应了,倒退在一旁。
王夫人眼光锐利地往院中一扫,只见几个粗使婆子媳妇各司其职,勤勤恳恳地打扫清理,便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李纨等人往屋子里走去。一路上小丫鬟们都手中有事,虽有些打牙犯嘴嘻嘻哈哈的,倒也没偷懒坏事,她们看到王夫人后皆吓得直打颤跪下,心中暗自庆幸方才有人吩咐了她们做事,不至于在太太面前太闲着难看。王夫人冷哼了几声便走,也没拿她们怎样。
进入屋里后,王夫人皱了皱眉,因为宝玉的乳娘李嬷嬷几个丫鬟正在堂屋里嗑了一地瓜子皮儿,其中竟然也有袭人。袭人眼尖,看到王夫人后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来。李嬷嬷和那几个小丫鬟一时没发觉王夫人来,还笑话袭人道:“好好儿的,怎么给你娘跪下了?”
“放肆!你是谁的娘?”王夫人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李嬷嬷听见声音已是腿软,转过头来后不住磕头捣蒜。王夫人也没理会她,冷笑道:“素日跟着宝玉那些丫鬟呢?”
袭人暗自得意,因为平日晴雯等人都不怎么做事,喜欢在屋里玩耍,忙道:“在里头屋子里,我领太太去瞧。”
王夫人点点头,跟着进了里屋。刚进屋中,只见麝月在塌儿旁做针指,秋纹在擦地,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些,道:“其他人呢?”
麝月等人磕头一一答了,不是去宝钗那里还东西,就是在做事,王夫人觉得没什么错,便问:“你们屋子里那个叫晴雯的呢?怎么也不在这屋子里?”
麝月道:“回太太,她不是在这屋子里的。当初老太太派她来,只做些粗活罢了,宝玉十天半月见不着她一次,说不定还不知道她名儿哩。”
袭人脸色十分难看,想说几句,却被众人的眼神逼得生生不敢开口。那王夫人信以为真,道:“不知道好,知道才是要我命呢!她现在在哪,带我去瞧瞧。”
麝月无奈,只得带了王夫人往后头院子中去。才转进院子门,只见晴雯一身暗色旧衣服,正弯腰在整花土,忙得一身汗。王夫人有些意外,便吩咐叫她过来,晴雯见是王夫人忙来磕头,王夫人见她不曾做妆饰,十分的美色硬是减掉了四分,满手泥土看得有些刺目,便道:“好好的,你做这种活儿干什么?难道这屋里没有粗使婆子媳妇,非要你这种娇娇弱弱的动手?”
“回太太,二爷一向爱这些花和命根子一般,不放心她们动手,说是粗手粗脚的弄坏了,便要我做这活儿,已经是快大半年了。太太别瞧我这样,干力气活倒便宜,那些精细之事自有人做,我也比不得姐姐们。”
王夫人无话可说,半晌道:“那为什么之前有人说你仗着自己容貌好,一味欺压别人来着?还和宝玉做一床睡?”
晴雯连连叫屈道:“太太明鉴,我这种天天扒泥巴的,能欺压谁去呢?虽说是被人夸几句长得好,二爷却不待见呢,说你再好也好不过宝姐姐林妹妹,有什么可傲气的,便不肯让我端茶倒水,说要磨我心性,连里头屋子都不能轻易进去,何来一床之说?平日我小心得和什么似的,却不知被哪个嚼舌根子的葬送,到处编话儿,生生把我给夸上天了。太太若是不信,随手问问人去,要是有一句不是我说的这般,任凭太太处罚。”
袭人心中算是明白了大半,今天多半有人走了风了。她再蠢,也不敢在此刻明目张胆戳穿晴雯的谎言,一双手气得微微颤抖。
王夫人皱皱眉头,过了许久才道:“起来罢!那话倒像是宝玉说的,你这样的该辛苦些,不然就把自己看高了。既然你没有做出不齿之事,往后也不许越雷池一步!日子满了我自会放你出去,老实些儿我还疼你一疼,到时候多赏你几两银子也不难。”
晴雯心中万般苦涩,面上却做感激道:“多谢太太,多谢太太!我一定好好做事,不辜负太太的恩情。”
王夫人看了面如死灰的袭人一眼,疑疑惑惑地和李纨一道回去了。临走时,李纨看着袭人以及眼泪快要落下的晴雯,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决定要除掉那个讨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