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车窗外飘着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轮胎压过湿润的柏油路面,发出沙沙声响。
江珧的心情和天气一样低落,坐在副驾驶位上托腮思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即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还从没尝试过在不担心体重的情况下一口气吃光必胜客12寸披萨,还没来得及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爸爸妈妈买礼物,还没跟高中时初恋的家庭教师说一声我曾经喜欢过你……
在这死到临头的时刻,江珧一点儿也不想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贡献到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中去,只想大吼一声——
妈妈我想回家!我不想去那该死的鬼屋!TAT
江珧以前觉得自己在女生里胆量不算小,浏览一部日本鬼片只需要捂两三次眼睛。但那都是建立在知道是假货的基础上,至于这倒霉催的《非常科学》,哪一期节目不是实打实的妖魔鬼怪?!
下了飞机,梁厚他们跟中视武汉分部的人交接应酬,图南单独带着她开赴那个鬼屋所在的地方。车子开得又稳又快,江珧好像能看到自己离注定的死期越来越近。
“你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
图南一点都不集中精力开车,歪着脑袋瞧她:“活人就那么弱了,死鬼有什么好怕的。”
废话,你这种有背景有来头的海产品自然不怕!别说我了,上一个主持人到底怎么死的还未可知呢!
江珧抱着复杂的心情,孤注一掷问道:“图南,我真的是人类吗?会不会是什么尚未觉醒的小神兽?”
图南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她说:“你是货真价实的人类,ISO国际认证,没有觉醒和变形功能的。”
“……”
江珧失去最后一点自救念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车座上。
“我是人,你们都是妖,人妖殊途,白泽何必招我进来呢?你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图南笑而不语,视线回到前方。
早就知道问了也白问,带子无可奈何。
开了一会儿,见前面的车缓行排队,路中间亮黄牌子设了路障。
“您好,车辆临检,请出示驾驶证!”执勤的交警工作用语标准,敬了个礼。
“嗯嗯,稍等一下。”
图南左翻右找,最后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打开朝交警晃了一下。
“可以吗?”
那小哥眼神顿时恍惚,茫然地点点头:“……谢谢合作,请通过。”
图南升上车窗启动,滑出临检点。江珧一直就对妖魔会乖乖去驾校考证非常怀疑,劈手把他皮夹夺过来看。
只见透明夹层里塞着一张空白名片纸,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两个大字:【驾照】
“……………………”
江珧脑门青筋直跳,当即就暴躁了:“做个假证能有点诚意吗?能吗!你是不是还干过在白纸上写个□当人民币花啊!!”
图南哼了一声:“才不要呢,最大面值才一百块,一张一张写多烦人呀。”
江珧扯开皮夹一层层检查,现金和信用卡看起来都是真的,但身份证就极其可疑了,哪个派出所会允许用飞眼卖萌的脸做一寸免冠照片?而且只根据身份证号码判断,这个家伙才搞不清楚。”
看他那染成亚麻色的一头短毛加腕带指环的打扮,江珧深深觉得人类很悲哀。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万年前的人类连白骨也不会剩下,而他依然这幅青春年少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道:“那么大岁数还拍这么非主流照片做假证,真丢人。”
“嘻嘻嘻,没办法,人家就是脸嫩~”
带子呕了一声,继续往里翻,却在夹层发现一件出人意料的东西。
一张十几岁高中女生的照片。
夏日阳光灿烂的刺眼,她正与朋友说笑,脸蛋儿被太阳晒得透着粉腻。雪白圆润的四肢从短短的运动服下伸展出来,腰肢纤细,更衬着胸脯鼓鼓的挺拔。
她大概不知道有人拍照,表情动作放松又自在,整个画面青春洋溢,透着花季少女鲜嫩饱满的生命力。操场、跑道、跨栏的熟悉背景,似乎能听到夏天的丝丝蝉鸣。
好技术。
问题是江珧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被拍过这么一张照片。
那天夜里跟吴佳对饮大醉时残存的记忆浮上心头,她好像确实说过什么照片的事……
趁着江珧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图南伸手把自己的皮夹抽回去。
“查了这么久,算过关了吧?”
“你是变态跟踪狂吗?你什么时候从哪里搞到我的照片?!快还给我!”
江珧扑上去抢夺皮夹,图南仗着手臂长又灵活,移来移去,就是不让她碰到。
“不给,我晚上还有用呢。”他把皮夹轻轻贴在脸上,抿唇一笑,眼波荡漾。
“…………”
江珧牙咬的咯吱乱响,也不管车还在行驶中,手脚并用狠狠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图南咯咯咯笑得好生开心,不躲不闪,反把身体凑上去让她抓挠殴打,一副极受用的表情。
车内空间狭小,两个人殴斗起来往往肌肤相触,江珧这才发现让他占了便宜,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解开安全带爬到后座去了。可惜那张照片,终究没能讨要回来。
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距离市区很远的一片郊区荒地。一栋老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田野里,周围几株梧桐浓荫如盖,遮住了仅有的一点光线。所有窗口都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可能因为潮湿,房子的地基和台阶都布满了绿色苔藓。
院墙外停了一辆奥迪,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正撑着伞抽烟,他戴一副银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看到图南他们立刻迎上来。
“辛苦辛苦,我是房主张启圣。”
图南跟他握手:“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不熟悉路,张先生怎么不到屋里面等?”
张启圣苦笑:“二位别笑话我,我一个人还真不敢进去。”当即站在门外把房子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讲。
原来这房子是建国初期盖的专家楼,本来周围还有好几栋,如今能拆的都拆了,只剩下这一栋。
“我父亲是留美的化学专家,是有力量的,告知以名,就是一个神圣契约。这其实是自我信念的约束,人类却以为写下名字就能以暴力指使神魔,才发明了这骗人的鬼画符。”
“我不管,八块钱一张呢,没用也得给我顶上。”贴好黄纸,江珧退后几步欣赏一下,抬头叫了他一声:“图南?”
“嗯?”
“没事。”
什么神圣契约,这样就随便告诉别人的名字,肯定是假名吧……
江珧拖延了好一会儿,等到梁厚吴佳他们驱车赶过来汇合,人多势众的时候才敢真正踏足鬼屋。跨进大门的一瞬间,江珧有种像是进入异空间的奇异感觉。凝固住的时间流向,似乎踏足这里,一切和外界都无关。可惜其他人完全根本不在乎,说说笑笑像住进酒店。
看来张启圣确实有些财力,这房子外面看着陈旧,里面家具装潢倒都是新的,品位还很不错。只不知是哪个设计师出的馊主意,房子里安装了好多镜子,人一走过去便影影绰绰的晃动,两镜相对的方向更是有无限延伸到未知空间的诡异错觉。
“哗,这卫生间可真豪华!一间就赶我卧室两个大呢!”
吴佳兴奋地跑来跑去,一会儿试试客厅的沙发,一会儿又跑到厨房翻冰箱。梁厚架起摄影机拍内景,言言抱着本子搜索无线网络:“果然是郊区,信号真差。”
文骏驰则往屋里拎家乐福环保袋:“附近没什么餐馆,这两天我们要自己开伙做饭了。”
这群死妖怪一个比一个轻松,好像是公费出来度假一样自在,只有江珧自己紧张的要命,目光不自觉地寻找那一家人可能殒命的地方。
分好房间,图南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房间永远向你敞开哦!”
“发生,会有什么事发生?!”江珧立刻警觉。
“这么好的环境,还不趁机搞点鬼故事比赛、试胆探险之类的活动?”图南张开手臂,幻想带子尖叫着往他怀里钻的美景。
“滚!”江珧不耐烦敷衍,把他甩在脑后径直走到客厅,言言打开电视,正往DVD机里塞碟片。
江珧过去瞅了一眼,差点背过气去。午夜凶铃,咒怨,荒村老尸,鬼妻,降头,死神来了……世界各地恐怖片大串联!
“祖宗啊,你这是干什么?”带子的声音都带哭腔了。
言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这么好的环境,当然要趁机回顾一下经典老片了。”
江珧还没回答,吴佳蹦蹦跳跳跑过来:“对了言言,你不是会用盘子招魂嘛,叫什么请碟仙?这么好的环境,请一个帮我算算姻缘呗!”
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环境……
哈哈哈,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是人,比比哪边更凶猛吧!
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江珧自暴自弃的倒在沙发上捂住脑袋。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蒸腾的白色水雾将老房层层包裹,整栋房子便如与世隔绝般。
或许是起了风,文骏驰将最后一包蔬菜拎进屋,沉重的实木大门晃了晃……
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