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刘云峰刚才说话时谢安国就得到了他的示意,他也完全可以不说什么重要的话蒙混过去,可是就在那一瞬间谢安国就做了一个决定,就像在战场上面对突发情况作出的直觉的反应。开 心 文 学
“爱国爱民和皇帝有什么关系?我建元帝国从立国至今经历了多少个皇朝?多少个皇帝?朝代有更迭皇帝轮流做,建元帝国不是一直存在的好好的?皇帝是天之骄子,受上天的旨意管制天下,如果他勤政爱民自然会受人民爱戴,如果他胡作非为那自然有人取代他。我谢安国只为民担当,却不会为了哪个皇帝负责。”
黑衣人听得一呆。他自小就被带到一个秘密的地方接受训练,当然也要被灌输对皇帝无条件遵从的思想,多年来他已经形成了思维惯性,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忠君和爱国爱民的差别。
谢安国继续说道:“这将近二十年来我都做了什么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吗?我和我的那些老部下可曾做过一点争权夺势或者飞扬跋扈无视权力的事?皇帝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不知道有人把权力看得连粪土都不如。皇帝真的感念那些为国上阵杀敌的将士的恩德吗?二十年流逝的青春和鲜血,换来的是忌惮和防备,二十年的隐忍退让,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忌惮和防备。为了怕失去权势皇帝还会做什么?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本来我可以不说那些话任你离去,但是我要借你来表明我的态度,要那皇帝知道适可而止,不要欺人太甚。要怨就怨你自己时运不济不该参合到这场争斗里面来。”
黑衣人仰面躺在马车上一动也不能动,眼前是封闭的车棚遮住了一切秘密,身下的木板轻轻震动着,耳边是吴猛絮絮的声音:“小子,你以为从房顶上相反方向逃走我们一定追不上是不?告诉你,我和老刘当年都是大帅的亲卫,这点小伎俩在我们面前可不够看。我早就在另一边等着你了。我俩本来无怨无仇,弄到今天也是各为其主不必废话,我叫吴猛,要是你心里恨我下辈子尽管投胎来找我报仇,我接着就是。……”
连黑衣人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自己的心里居然没有恨。有那样的一个做出丰功伟业的谢安国,面前又有这样的一个光明磊落的吴猛,他发现自己恨不起来。如果要恨,他应该恨什么呢?双方没有私人的恩怨,只是因为分属于对立的阵营才聚到一起,总要有人成功有人失败,要恨就恨自己时运不济吧。
从出生至今他一直从事着这种秘密的工作,一切都以服从为前提,不要问是非对错,更不必考问自己的良心,只要服从就对了。如果说这样的生活有问题,那也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人不再面对外界的人和事,而唯一面对的就只有自己。实际上,他无法心安理得的入睡,更不可能爱上这种傀儡一样的生活,就因为他是人,是有心的,不是任人拿捏的土块,那是一种为自己感到悲哀的疼痛感觉,然后在第二天早晨暂时忘记那些不快又投入到那件工作里面去。
现在痛苦结束了,以一种他根本无法抗争的方式结束。就在这一刻,黑衣人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放松,终于可以不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了,那些忠于皇帝的誓言,那些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挖空心思的盘算、调查、阴谋甚至刺杀的肮脏生活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甚至于有一种想法:就算能摆脱眼下的危机不是还要回去做傀儡吗?那种生活有什么意义吗?既然生而无欢,那又何必再争取生呢?慢慢的他感觉好像已经没有了身体的束缚,整个心灵都飘了起来,一直向上、向上。
传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想起自己一生全部的所作所为,纤毫毕现。如果是好事,他的心里就会欣慰快乐,而如果是坏事,心里就会如刀割油烹苦不堪言。在别人看来只是短短的一刻,在他自己感受的却好像是又活了一回。
此刻黑衣人的头脑就异常的清晰,那些往事象流水一样滑过,只是仿佛痛苦和快乐都不重要了。“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个拥有真正自我的人,不会被那些花言巧语、高官厚禄所引诱,被鼓动利用去做那些争权夺势的事,人在临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是多么的无聊,更不会惧怕强势的压迫,我可以对命运无可奈何,但是我要把握自己的思想,得到真正的心的自由。”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絮絮的说着,一个默默的想着,在车轮的隆隆声里渐行渐远。
吴猛在谢府与皇宫的连线上找了一个僻静之处,他要伪装一个黑衣人在这里遇到盗贼打劫被杀的假象,不管皇帝那边信不信,他都要用这种方式给对方一个交代,总不能直接把尸体给人家送过去,那可就相当于宣战了。可是当他提起黑衣人准备下车时他发现不对劲,黑衣人好像变轻了。
放下黑衣人,就着火折子仔细看去,黑衣人静静的躺在那里,声息全无,竟然已经气绝。吴猛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的尸体,从没有谁象眼前这个人这样安详宁静,似乎嘴角边还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连头脸被摔伤的地方都几乎已经平复,纯粹的、没有任何不舍的死去。吴猛的心里没来由的就冒出来一句话:他一定是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
吴猛一动不动的坐了好长时间,脑海里却早已掀起波澜,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尸山血海的日子,痛苦的嘶叫、愤怒与不甘,战火之中人命是那样的轻贱。
希望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也能象眼前这个人一样安详的、有尊严的死去,没有凄惨的呻吟,没有淋漓的鲜血,没有疾病的苦痛,也不会贪生怕死的哀求自己能够活下去,就这样平静的尊严的死去,这是此刻吴猛最真的念头。
这本小说有劝诫的意思,奢望有一天,它能像佛经一样流传。